顾野梦最终只说出这一句话。
还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是希望对方开心吗?可为什么是她开口呢,这种近乎撒娇的话?为什么不能是由他说呢?
从他刚才的话可知,他知道这家店在她小时候的家附近。在这之前,她曾经跟他提过一嘴自己小时候家楼下的火锅很好吃——他是因为这个才把火锅店放进收藏夹的吧?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他们要彼此伤害呢?
顾野梦气得浑身发抖。她闭上眼睛,拼命地喘息着,像是离开了河的鱼。不行了,顾野梦想,她扛不住了——太痛苦了。
曾经的恐惧又一次裹挟住她。她本来就很害怕失去,为了不失去,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曾得到。只要是没有被温柔对待,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然后就会更恨这样会被男人牵动心神的自己。为什么要担心对方是不是突然讨厌自己了?别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自己最重要!
顾野梦猛地站起来,抛下一句“回头我转账给你”就打算转身离开。
“别走。”
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很轻,带有一点试探性,手指缠在手腕上,虎口包着,很烫,但一点都不疼。
声音很低。
顾野梦颤抖地回头看去。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从下往上,双眼皮被压缩成了内双,里面有微不可查地波光,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唇无法控制地微张着:“求你。”
声音像是一张长长的、被徒手撕下来的窄纸条,上面有很多的纤维。纸皱皱巴巴,轻轻一用力,就断了。
顾野梦觉得自己心脏有一根线也断了。
在她能够控制住自己行为之前,她忍不住弯下腰,将荀轼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红色的空气还在周围缭绕,周围又吵又闹,可他和她的心跳却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速度越来越快,交织在一起,直至完全重叠,直至再也不分彼此。
在这殷红辛辣的空气里。
……
……
“你有什么梦想吗,小梦?”
荀轼果然还是不能吃火锅的,就算是茶水涮也是如此。所以在吃完火锅回酒店之后,荀轼一直都在卫生间进进出出,看上去很是虚弱。
两人在渝城都没有房产,也没有租房,所以只能住酒店。闻言,顾野梦将目光从酒店推销的避孕套盒上收回:“何出此问?”
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荀轼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扶着卫生间的门又原样走回去了。
好家伙。
他们两个人从拥抱之后,基本全程都是这样的状态。荀轼要么是奔波于卫生间,要么就是求卫生间而不得只得与翻滚的肚子作斗争,横竖都是一个惨字。
想起刚刚荀轼脸都发白了。顾野梦有点心疼,忍不住问:“要不要去医院啊?”
好半天后,里面才隐隐传出一个声音:“还好。”
“还好个毛线,你小心脱水啊!”边烧水顾野梦边说。
里面没声音了。
水烧开了。顾野梦小心翼翼地给荀轼凉了一杯,可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这让顾野梦有点担心了:“活着吗?”
“嗯。”
“要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事儿应该用在正道上,而不是吃火锅这种事上,”顾野梦吐槽,“不能吃又怎么了?不吃就不吃呗,你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
“……”
“这就像你的宝贝弟弟,他以前有严重的胃病,还有厌食症——但是他就不会勉强自己吃太负担的东西,他身体也越来越好,现在也能吃不少辣椒了。你要照顾你的身体,顺着来,才有可能变好,别每天都想着作战,听到没有?”
还是没声音。
桌子上的水从烫到温热,再到常温。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就在顾野梦都想打电话报警时,门忽然被拉开了:“我没事了。”
“你喝……”顾野梦喉咙里的话被吓没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荀轼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顾野梦跳起来就要拽他去医院,“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你绝对是脱水了!”
“我早就好差不多了,刚刚进去是洗把脸。”荀轼指指自己的脸,“冷水冲白的,你看,现在又有血色了。”
顾野梦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血色好像确实是慢慢回来了不少——可是冷水能把脸都冲成墙漆吗?
“能啊。”荀轼一本正经地说,从桌上想要拿过水喝,却被顾野梦拍开。
顾野梦倒了一点水,又补了些热水,这才递给荀轼。
“谢谢。”荀轼笑着接过水杯,双手捧着它,贪婪地喝着,“好受多了。”
顾野梦盯着他不断翻滚的喉结:“你刚才为什么要用冷水冲脸?”
“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荀轼放下被喝干净的水杯,“然后突然就有点迷茫。”
“迷茫?有什么好迷茫的?”
“不知道啊——东山再起是我的梦想,但是东山再起之后呢?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荀轼慢慢地在床沿坐下,“就像现在,我们还一起住酒店呢。”
顾野梦挠挠头:“你都没有自己的梦想的吗?”
“你有?”荀轼有点尖刻地问。
“我有啊,”顾野梦脱口而出,“我想变得很强大,然后我能守护那些爱我的人。这就是我的梦想。”
“是吗?”荀轼轻笑了一声,“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顾野梦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又低落了下去:“你今天真的很不高兴——到底为什么?”
荀轼的手指在腿上弹拨着,若有所思。
顾野梦也不着急。她只是又给荀轼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拿过手机开始玩。
水又在变凉。
在水彻底凉透之前,荀轼终于开口了:“如果我在变得强大之前,先成为了一头恶龙呢?”
顾野梦心里一凛,心头的那些迷雾,也在一刹那之间被全部驱散。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在火锅店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突然无法控制地伤人伤己——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48章 天涯
“我说过, 我没办法认真对待我自己的人生。当它是一个无限游戏时,我就不知道要怎么玩了。所以我总是会把它拆成一些小目标, 一关一关过, 这样,人生对我来说,就还是跟高考一样的存在, 我只要全力以赴每一关就行了。”
“我全力以赴地把‘东山再起’打通关了,用尽了手段……可你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了什么吗?好像付出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付出。这就是一个资本的游戏罢了。只是恰好我们有半张入场券, 加上各种机缘巧合, 我们齐心协力, 最终一分不出地促成了这个结局。但这个过程是可以复制的。我的意思是, 换一个关系比我更硬、位置比我在上面得多的人, 他都不需要折腾这么多, 也能用同样的方法置换出happy ending。挣钱是多么容易啊, 一旦你掌握了投机的关窍——那些拼尽全力活着的人, 知道对于世界上的另一些人来说, 挣钱是这么容易吗?他们知道生活其实也可以很轻松写意吗?”
荀轼的声音难得一见地出现了迷茫。
他的神情也很困惑,紧皱着眉头,像是一个死活做不出题的人——这种神情有多少年没在荀轼身上出现过了?
顾野梦眨眨眼睛:“我以为你作为一个资深投机客, 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确实。”荀轼轻笑一声,身体向后倒, 躺在床上, 手垫在后脑勺上, 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我当年第一桶金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大学生创业项目?”顾野梦对他的发家史很熟悉,“你上节目是这样说的来着。”
“你看我的节目很认真嘛。”
“别油腻了,我就是扫到了随便看一眼,”顾野梦轻嗤一声,用脚踢他,“快点说是怎么来的。不是大学生创业,难道是因为有富二代带你上车做项目?”
“大学生创业项目能有几个钱,”荀轼笑了,偏头望着顾野梦,“富二代的话,确实有,但人家是找我去打工的。工资倒是开的挺高——但也不足以让我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进名利场吧。”
这倒是。
今年的荀轼也不过刚满二十九岁。他确实没读研,大学毕业就马不停蹄地跑去给大公司当职业经理人,大学期间也算是个传奇,在全国大学生创业竞赛也顺利作为带队人拿过一等奖——但这也不是他这么年轻就这么有钱的理由。
不说现在,就说差点破产之前,那个时候他一度膨胀到能和坐拥国内顶尖短视频网站的公司并肩而立的程度——虽说这里面有很多借力打力的成分吧,他是作为一个工具人在哪个位置的……但根据坊内传言,他自己也投了不少。
“不是传言,”荀轼听完后澄清谣言,“我真投了很多。”
好吧。
就算真是谣言,但他给荀辙的银行卡是不会骗人的——好几千万人民币呢,也是好大一笔钱了。
这年头职业经理人工资这么高了吗?
“当然不可能。”荀轼笑着说。
顾野梦靠着荀轼躺下,也学着他用手枕头:“那你钱哪儿来的?”
“炒币。”荀轼吐出两个字。
“炒币?”
“我本科买了不少比te币,所有的奖学金,还有各种渠道挣来的钱,我全拿去买币了。”
顾野梦推算了一下荀轼读大学的时间,惊了:“我靠!那你不是血赚?”
要是从荀轼大一开始算,到现在足够有十一年了!十一年啊!!!
十一年前比te币什么价现在什么价?几十万倍的差价都有!
这就像是九十年代互联网股票兴起时一波梭了鹅股,然后撑了好几年都不卖,一直撑到现在——一本万利哪儿配形容啊,这种人,我们称为赌圣!
“你为什么会想到买币?”顾野梦忍不住问,这次她是真有点挫败感了,“我跟你同一年读大学,我已经算是有眼光的人了,我都没想到。”
荀轼只是笑,然后说些“凑巧凑巧”之类的话,气得顾野梦抓起枕头扔他:“嘚瑟!”
荀轼揭过抱枕,然后将顾野梦顺势揽入怀里,笑道:“总之现在你知道我怎么有今天的了。”
顾野梦不高兴地问:“那你怎么还在节目里说你是通过努力创业发家的?”
“说自己是通过投机才发家致富的,多少有点打击观众积极性吧——我参加的可是青年励志节目啊。”荀轼沉默了一下,“事实上来说,就是奇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顾野梦想了想:“你很讨厌这种感觉吗?”
“我不知道,”荀轼又看向了天花板,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我只是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还是继续投机吗?钱再生钱再生钱?我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可是我好像只会做投机,除了这个,别的我也不会呀。”
“我记得当初你给我讲过,”顾野梦说,“你想变得很有地位,这样可以守护你弟弟。”
荀轼沉默了。
良久后,他伸出胳膊,挡住自己的脸:“是啊。”他说,声音很疲惫,“我应该这么做的。”
看他这样,顾野梦终于忍不住问:“我一直很想知道……”
“什么?”
“你到底欠了你弟弟什么?”顾野梦终于说出来了。
“……”
绵长的呼吸声在身边出现。无人回答,这个人已经睡着了。
“又装,”顾野梦撇撇嘴,伸手戳了一下荀轼的胸口,“没事,你当我很感兴趣?我只是想说,不管你欠了他什么,不管你曾经做错过什么——你都有资格得到救赎、去认真思考你要什么样的人生。”
“你真是这么想的?”
顾野梦都已经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澡了,没想到身后还传来这么一道声音,这让她忍不住偷偷笑了,转过身,却是又马回了一张脸:“我想什么不作数——不过我觉得,以你弟弟的性格,他也会赞同我的观点的。”
荀轼仍旧用手蒙住头。直到水声响起,荀轼才放下胳膊。刚恢复光明的世界有点酸涩,还有些模糊。他凝视着浴室的方向,久久地。
“我绝对不能给背叛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爱你。”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
……
无论荀轼如何emo,他这边都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有惊无险渡过难关之后,剩下的便是如何处理这块地的问题。
西伯利亚的这块地,虽然产权已经100%归荀轼了,荀轼也靠着它一跃而为“新贵”,但管怎么样,他身上还背着一笔两年后就到期的巨额贷款。
虽说实在不还还可以直接赖账把地抵了,但只要荀轼不想前途尽毁、后半生都没得混,那还还是要还的。
还钱的方法也很简单:要么种地、要么卖地。
荀轼刚开始的想法是倾向于自己经营。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味的投机有什么意思?风险又大,又有点虚无,要是能自己经营的话,手上就有了一个能一直生钱的产业,何况这地潜力这么大,直接卖的话,实在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对此,顾野梦也表示了充分的赞同与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