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戚允珩唇边漾起浅浅的弧度。
忽然想到不日前听闻卫君樾亦游山玩水之名一道带走了乔茉,心脏处倏然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抑制不住地再次想到狩猎那日,衣衫不整的她被那个男人环抱的模样。
戚允珩深呼了口气,攥紧了缰绳狠过心撇开眼。
刚欲扬鞭,周身忽然被一群黑衣人包围。
戚允珩脸色骤变。
“少主......”
“我说过不要来找我。”他声音冷冽,含着不容置疑。
为首的黑衣人却径直单膝跪到了他马前。
“少主,您现在需要我们。”
戚允珩睥试而去,眼底森寒,一字一顿:“我不会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勾结。”
语毕,他猛地扬鞭,马蹄高抬,前方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猛地让开。
看着戚允珩一骑绝尘,有人开口。
“大人,少主不肯与我们一道可如何是好?”
为首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望向他逐渐消失的背影。
“他会的。”
......
乔茉身子弱,又从未出过这样的大远门,一路上十分遭罪,却又耐不住身旁的这尊煞神只好强忍着。
直到马车急行了半月,她生了场大病,卫君樾这才察觉出不对。
命令车队暂歇在了一处小镇,修养了小几日才继续前行。
因此,自三月底从禹京出发开始,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五月初才踏入了北淮州地界。
北淮州。
不久前刚接到卫君樾前往此地的北淮州知州慌忙地在府中做好准备,又在卯时未到便侯在了城门口。
晨光熹微,东方旭日越过远方的地平线,黄金镀色中,一队车马缓缓由远及近。
等了许久的孙知州眼前一亮,忙打起精神招呼了身边诸人,后亲自迎了上去。
“下官参见摄政王殿下。”
身后乌泱泱跪了一片,北淮州大小官员皆在此处。
“嗯。”
这声轻应听不出喜怒,孙知州心提了起来,又道:“北淮州贫瘠简陋不比禹京,下官斗胆请殿下委屈几日宿在下官府中,待新院落成,定及时通告。”
孙知州战战兢兢,没有听到回应,可那马车却继续动了起来。
他心口微松。
看来是默认了。
......
北淮州地处西北,黄沙漫天,一片乌蒙,乔茉下车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睡久了将眼睛睡坏了去。
“跟上。”
眼前男子沉声道,她一惊,脑袋清醒了不少。
知州府中早已准备良久,可踏进院门的刹那乔茉还是惊了一瞬。
倒不是这里有多奢华,相反,此处十分贫瘠。
简陋的院厅中种植了几棵梧桐树,甚至没有什么鲜艳的花草。
那正堂陈设更是朴素至极,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件瓷器香炉,最值钱的物件大概就是那挂在高堂之上刻着‘正大光明’几个字的漆木牌匾,
饶是乔茉此前一直呆在乔府偏院,也被这朴实无华的场面怔了半响。
这可是一州知州的府邸。
卫君樾随意环视四周,他没有说话,却引得孙知州头埋得更低:“寒舍简陋,望殿下莫要嫌弃。”
“你倒是简朴。”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孙知州一怔,忙道:“不敢、不敢......北淮州百姓疾苦,下官......实在感同身受.......”
孙知州面色羞愧,半弓着腰往前引路。
知州夫人早早便在府中准备好了茶水。
“妾身见过摄政王殿下、夫人。”打量着跟随的乔茉,知州夫人十分识趣地唤了她的身份。
她幼时的闺中密友嫁去了禹京,来往书信间对这位摄政王的宠妾言辞颇多,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标致的美人。
“夫人脸色苍白可是舟车劳顿得紧?妾身备有香浴,可要先沐浴一番?”
乔茉稍愣,下意识望向卫君樾。
“去罢。”
得了他的允准,知州夫人笑意更甚:“那夫人且随妾身来。”
乔茉点头。
她知这是将她们女眷支开的方式,但对她而言确实难得的松了口气。
随着知州夫人往偏院走,路边陈设皆如先前所见的暗沉无华。
知州夫人一路上皆暗暗打量着身边女子。
一袭素绿一群,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即便是如此淡雅的装扮,也依旧不掩盖其姿色分毫,不愧是摄政王的女人。
知州夫人将她带入一间厢房,内里早已备好热水与安神香。
“夫人可在此休息片刻。”
知州夫人笑得礼貌,随即又拿出了一小盒香膏,道,“夫人可用之于肤,殿下见了定会喜欢。”
乔茉稍愣,回过神来脸一红,慢慢颔首。
她不习惯沐浴时有人在侧,遂一道遣退了下人,待身子没过水面时,浑身的舒爽才让乔茉紧绷的一根弦缓缓地松了下来。
从前在王府时好歹有许多自由的时间,他也并非每日过来,可这一个半月来她一直与卫君樾形影不离,长期与他这般共处让乔茉感到十分窒息。
倘若自己现在还在禹京,倘若允珩哥真的可以......
那她或许,真的可以再有选择?
乔茉深呼了口气,将头完全埋进水里。
她突然好想逃。
......
北淮州突遇雨黄沙满城,不得不在知州府的西院多歇了几日,直到三日之后空气中才逐渐恢复清明。
孙知州邀卫君樾一道去城北楼墙例行观摩民生。
此处地势颇高,最高层可窥见北淮州以北全部景色。
“殿下请看,这边便是我们北淮州百姓居所,北淮州地处西北作物不良,是以均以种植青稞为主,倒也算安居乐业,殿下可随下官......”
“本王带乔氏游玩,暂不理政务。”
就在孙知州不断絮絮叨叨之时,卫君樾忽然开口打断他。
孙知州一愣,随即垂头:“是。”
心中却想到了这几日卫君樾不同寻常的行径。
他一声不响地来到北淮州,孙知州本以为是为明查,却不曾料,自他们来到北淮州的第一日起便从未过问过相关之事,甚至于自己主动言说他都没有半分所动。
再看他半搂在怀中的绝色女子,孙知州暗自放下了提起的心。
看样子还真是陪这小妾游行。
卫君樾状似无意道:“北淮州风沙颇大。”
“是。”孙知州为难道,“每年朝廷拨银大都用在了修筑城墙之上,只是这风沙实在是......”
乔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孙知州诉苦,大抵也明白了为何知州府上会这般简陋。
竟是这般清廉的官员吗?
她随意环顾四周,最高处的视线一眼扫去便能将半个北淮州尽收眼底。
城墙要比从禹京下来所见的每一个城池都高,看来便是孙知州所言的为了阻挡风沙。
忽然城楼下的一阵若有若无的吵闹隐隐传入乔茉耳中。
她坐得靠边,见周围诸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便稍稍往下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便让她放大了瞳孔。
不远的拐角处一穿着褴褛的老妇人被几名府兵架着往外,口中不断叫喊着什么。
此情此景与他们所在的这条街道的安居乐业之貌完全相悖。
老妇人年老体弱,如何抵得过这么多年轻男子的掣肘,很快便被拖拽着拉到了远处。
发生的这些不过眨眼,下一瞬整条长街便又恢复如初。
街头叫卖的小摊,来往目不斜视的行人,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寻常,寻常到让她后背隐隐发凉。
就在乔茉愣神之时,另一边孙知州朝知州夫人使了眼色,不一会便上来了两名女子。
“民女孙青青见过殿下。”
“民女孙玲玲见过殿下。”
两人长相相似,却是一动一静,一人抱着古琴,另一人却什么也没有拿。
孙知州笑道:“下官的两个女儿听闻殿下功绩皆十分仰慕,故此今日斗胆前来见上一面。”
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乔茉暗自往旁边挪了挪,可下一瞬又被男人搂了过去。
“跑什么?”
卫君樾手掌紧了紧,乔茉抬头看他,抿起唇。
孙知州见状略显尴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吩咐道:“青青,你不是为了见殿下练了许久琴吗?今日可是你献技的机会。”
孙青青冷淡着脸,没应声,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十指搭上琴弦。
琴声宛转悠扬,却又在其中夹杂了些道不明的杂绪,就连不太懂琴的乔茉都能听出来。
孙知州脸上挂不住,但也不好当场发作。
“青青今日大抵是......见了殿下太过紧张,还不快下去?!”
孙青青木着脸道了声“殿下恕罪”,又福了福身抱着琴退离。
孙玲玲见状忙上前,她唇边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娇怯地瞥了眼身前丰神俊朗的男子,道:“小女不才,听闻殿下极爱收揽画作,今日便想斗胆献丑。”
孙玲玲的上道让孙知州脸色缓和不少,他再次笑道:“玲玲的画技乃孟大师嫡传徒曾孙所授,殿下可要看看?”
“哦?”卫君樾放下杯盏,瞧了眼乔茉,“当真挺巧,本王家的小丫头也师承孟家。”
孙玲玲稍僵,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师承的是孟家何人呢?”
孟家祖辈皆为画师,其名号响彻大江南北,即便是他身为前朝戴罪的宫廷画师,但在当朝亦颇有盛名。
但孟家后来所驻之地皆在北淮州,孙玲玲就不信还能有谁嫡系比得过她。
左不过是些挂着孟家的名头的幌子罢了。
然,乔茉此方还陷于对孙青青的疑惑中,并没有听到那边传来的质疑。
孙玲玲见着脸都绿了,僵了半响道:“看来姐姐师承之人大抵并非孟家嫡系,殿下有所不知,孟大师之画技流传多年,并非些寻常之人可以学得精髓,这位姐姐学画大抵是受人诓骗了吧。”
‘学画’、‘受人诓骗’几个词既出,乔茉终于回了神。
方才孙玲玲的话一字一句地在她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她蹙起眉心。
乔茉性子一向温和,受母亲的影响一切都是能忍则忍,除了她母亲的身体以及母亲授她的画技。
卫君樾眼瞧着小姑娘逐渐抿紧的红唇,好整以暇地偏过头。
除去最初入府的反抗,他似乎很少再见到她这样露刺的模样。
“怎么办,她不信你。”
男子声音压低,带了戏谑,乔茉看着他弯起的眼尾,晃神之际又清醒了不少。
他在激她。
乔茉收回视线,看向早就准备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站起身捻起笔杆落下了几个不算熟练的娟秀小字。
「那就比比吧。」
孙玲玲不屑一笑:“那民女便不客气了。”
说罢她上前执笔自信地画下一幅自己早就锤炼过千百遍的风景图。
画上飞鸟振翅欲飞,水波粼粼如生。
“姐姐请吧。”
乔茉双手交叠于腹,对于她的挑衅置若罔闻。
她正思忖着画些什么,脑中却一直闪现方才见那老妇人被府兵拖走的一幕。
这样想着,她落笔的刹那也画成了心中的模样。
“画作通人,唯有自然之色方可愉悦身心,姐姐这是画的——”
“住嘴!”
孙玲玲轻蔑的话还没说完,看过来的孙知州骤然脸色大变。
他战战巍巍地抬起眼,对上女子平静的眼眸,只觉得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可怕。
“夫......夫人画技高超,小女自愧不如。”
“爹......”
“你住嘴!”
孙玲玲满头雾水,听着自己爹爹明显偏袒的话眼眶中氤氲了水汽。
孙知州平复了半响心情,转而怒斥道:“画技大师可画天画地,画万物众生,这位夫人尚且能画出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哪是你这对照临摹的水平可以企及?!”
孙玲玲不明所以,被吼得一愣一愣,又被亲爹羞辱,到底年纪小眼眶迅速变红,捂着脸便跑了出去。
孙知州长呼了口气又慢慢坐下,换了副脸色朝乔茉道:“小女年幼不知事,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乔茉听着他的欲盖弥彰愈发觉得方才的事情有些蹊跷,但此事卫君樾不说与她这一哑女何干,遂摇了摇头安静地回到了他身侧。
经此一事孙知州虽心底坐不去,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恭敬硬着头皮继续了下去。
直到日渐西沉,隔间用过晚膳后方打道回府。
......
晚间,知州府西院。
被安排在知州府的这几日卫君樾一直与乔茉供卧而眠。
然而大多数时候卫君樾私底下并未与她一道。
她知道他此行绝不会是单纯带自己出来游玩这样简单。
乔茉不懂他的目的,也不想懂,他能不和自己一起睡简直是悲中之乐。
可不知为何,今日从城北阁楼回来后,他一直随着自己到了西院,甚至在暮色降临之际都没有要走的迹象。
乔茉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咬着下唇强作镇定地拿着换洗衣物慢步移动到湢室。
可就在她褪下衣物的刹那,忽然肩头一热,她猛地呆住,身子被缓缓掰了过去。
“今日画的不错。”
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着她白嫩的肩头。
乔茉偏着头,悄咪咪地动着手臂,可那外衫还没爬上大臂,便被男人的手掌阻挡。
「殿下教得好。」
她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在他的掌心写下几个字。
卫君樾低促地笑了声,手臂用了点力,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为什么画那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