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去忤逆卫君樾。
......
到了十一月的禹京饱含了深秋的萧索,街头小巷中枯黄的落叶飘了满地。
带着初冬冷冽的秋风吹过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窗台边树叶沙沙作响。
乔茉动了动眼帘,垂眸看了眼手中巾帕上刚刚咳出的血迹,在门板被拉动的瞬间将其迅速塞到了袖中。
“姑娘, 您将这个汤婆子抱着吧。”
银翘捧着刚刚煨热的汤婆子进了屋, 有取过一旁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
乔茉伸出的纤细手腕上布满了锁链勒过的伤痕,银翘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又是一年深秋, 距姑娘来王府已经有一年了。
犹记得去年的今日正是姑娘被送到王府的时候还没这般孱弱,可自从祭月大典之后, 姑娘的身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到现在当真是像风一吹就要倒。
“今日小厨房炖了排骨汤,姑娘多饮些养养身子。”银翘将食盒中的小碗端出来,一勺一勺地轻舀着吹气。
乔茉半卧在榻上, 身体的温度甚至暖不热四肢冰凉的锁链, 但她早已习惯。
这段时日的卫君樾似乎很忙, 自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他偶尔夜半来看过她几次,后来便再未踏入琉毓阁。
“奴婢听说边关战事告急,殿下亲自去了军营以备战时......现在朝中宫里都在缩减用度,以素食为主,这些肉食都是殿下遣苏管家亲自交予奴婢的呢。”
银翘试探着开口,边说边观望着她的脸色,见乔茉神色无波,心中暗叹了口气。
姑娘这样铁了心要和殿下硬耗下去,最终受伤的不还是自己吗?
银翘不懂她的坚持,只能默默地为她喂着汤食,唯一值得庆幸的怕是只有姑娘愿意好好吃饭这件事了。
可就在她再次递过汤勺时,乔茉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胸腔的痒意蔓延到喉中,乔茉双手捂着胸口,两只手腕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削瘦的脊背更是因着猛烈的咳嗽颤抖不止。
银翘大惊,连忙将汤碗放下去为她顺背,忽然一只带红的手帕从她袖中滑出。
银翘下意识捞了一把,立马瞪大了双眼。
那方乔茉咳红了脸,慢慢平复了下来,抬手将手帕从银翘手中拿过,与此同时唇边溢出了一丝血迹。
“姑娘您......”
乔茉平静地擦拭掉红色血丝,又将手帕塞到袖中,看向她,缓缓摇了摇头。
银翘呆滞地瞪大双眼,心跳失了正常的速度,眼中泪光莹然,可怖的猜想逐渐在头脑中成形。
姑娘......她哪里是不肯吃饭消瘦至此?
分明是——
「别说。」
乔茉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苍白的唇瓣勉强地扯了扯。
“这怎么可以不说......”银翘捂住嘴,眼泪顺着手腕落下,“姑娘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银翘手忙脚乱地抹了把眼泪,蓦地站起身:“奴婢这就去告诉殿下,殿下一定可以治......治您的!”
乔茉眉心一跳,抓住了她的手腕,可锁链牵扯了她的行动,被勒紧的腕部磨得生疼。
“嘶.......”
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银翘一愣忙转过身,看到那流出新鲜血色的手腕哭得更厉害了。
“......姑娘您别动。”她抖着手半跪到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走的......”
乔茉敛目瞧着哭得无比凄惨的银翘一时无言。
不过就是咳个血,她属实不明白这个小丫头怎么伤心成这样。
银翘身子一抽一抽地,又是翻箱倒柜地找出涂抹伤口的膏药,又是给她系紧披风。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响动,室内的两人皆是一怔,银翘站了起来。
“定是殿下回来了!”
乔茉心惊,弯腰捂住胸口,手掌按住银翘的手,再次摇了摇头。
「别告诉他。」
「求你。」
女子氤氲雾气的眼眸中布满哀求,银翘心口一凛,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
银翘低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将方才的一众汤碗收拾完毕后福身离了开。
此时已过午时,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窗台灰蒙蒙地撒入室内。
乔茉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行礼,却被他一把伸手摁住了肩膀。
掌心骨骼的触感让卫君樾瞬间拧起了眉。
“又没有好好用膳?”
他声音低沉,像是不悦,乔茉惶恐摇头,卷长的眼睛不停扑簌。
忽然啪嗒一声,桎梏着她手腕脚腕的铁链被男人打开,她一愣,骤然轻松的四肢让她极为不适应。
“看你这几日倒是乖觉。”
卫君樾俯身将她抱起来,从阴暗无光的床榻内侧走到透了光线的窗边。
突如其来的亮色让乔茉蹙眉闭上了眼,待到那阵刺眼的光亮散去,她的视线才慢慢恢复清明。
她实在是过于瘦弱,腰身不可盈盈一握,娇小的身子甚至都感受不到重量。
卫君樾垂眸凝视着怀中的小姑娘,细嫩的脖颈瘦到能看到皮肤下淡淡的青筋,清晰的锁骨像是能凹出一汪水来。
其实她过了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罢了。
“本王似乎许久没有见你绘画了。”
他身上还穿着从军营回来未曾换下的劲装,但他也不打算换,就这样遣来下人摆上了笔墨纸砚。
命银翘燃起了火炉,卫君樾解开外衫,又卷起袖口。
乔茉被他放在桌案前,男人炙热浓烈的气息从身后包裹而来。
她握住笔杆的手指收拢了几分,斜过视线,男人肌理分明的小臂半撑在桌案边。
「......殿下想要妾画什么?」
乔茉咽了咽口水,努力平息心中想要挣离的冲动,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一排娟秀小字。
现如今她的字迹已经很是熟练了。
卫君樾低笑,狭长的眼尾抬起,见到窗台上早已过了花期的茉莉枯枝。
“画茉莉吧。”
乔茉一愣,紧接着又听他补充了一句。
“画从春到冬的茉莉。”
......
从枝头抽出嫩芽,到枝头长出小巧的花骨朵,再到含苞待放,乔茉抿着唇,认真地遵循着他的指令绘出属于茉莉的一年四季。
可卫君樾的注意力早就不再她的画上。
女子柔细的手腕从衣袖中探出,上面横陈着不太好看的伤痕,随着腕部的用力轻轻鼓动。
鬼使神差般,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腕。
乔茉骤惊,最后一朵花瓣上沾染了浓烈的墨色,她眨了眨眼,不敢多动一下。
“这么听话?”
卫君樾下颚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指腹轻轻抚摸她手腕的疤痕。
他微阖下眼,轻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又捏起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当夜,他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琉毓阁。
这段时日朝中不宁,他一直奔波在外,今日前来见她乖顺的模样,卫君樾心中十分慰藉。
“你要乖一点。”
妖异的桃花眸流转着浓烈的情.欲,他沙哑的嗓音像似诱.哄:“像现在一样,然后再乖一点......”
他不在乎是用什么方法将她变成这个样子。
他只在乎结果。
......
床榻上所有锁链皆被清除。
乔茉压抑抗拒,紧闭双眼,任由他索取,感受到了他狠厉中难得的温柔。
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傀儡。
被他摆弄成他喜欢的模样、按照他喜好生长的傀儡。
树荫婆娑,光晕流转。
卫君樾怀抱着怀中累极后缩成小小一团的乔茉,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可在他视线所不及之处,乔茉低埋着头,紧咬住下唇,咽下了喉中翻涌不止的腥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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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北狄举旗再犯, 边关战况形势逼人,晋丰作为大胤与北狄的最后交界线,自然是朝廷最为关切之处。
可在此当头, 前线忽然传来了嘉钰军晋丰主帅弃城而逃,不知所踪的消息, 一时之间举朝上下全然轰动。
“陛下,臣以为该派将此判将抓回严惩,以稳军心!”
一位花白了胡子的文臣手持象牙笏, 满目愤慨,此言出立马引得了不少人的附议。
“面对区区北狄蛮族便临阵脱逃简直是为我大胤将士之耻辱!”
“如此行径丢尽了我们胤朝的脸——”
“嘉钰军乃宁安侯统帅, 这晋丰将士弃城而逃之事可如何解释?!”
......
胤朝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将帅弃城的先例,而今嘉钰军主帅的这般举动已然惹得众怒。
下方诸人的怒斥声愈演愈烈, 乔天朗更是百口莫辩。
乔泽早在半月前便率兵赶往了晋丰,却没等抵达,那边便先出了事。
卫君霖立于高位, 身侧的位置上依旧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掌缓慢收紧, 目光却隐忍着波澜不惊。
就在数月前,北狄频繁骚扰边境之时, 他曾提出缩减禹京用度以备战时,当时的这些文臣们反对他时, 可是团结得紧。
他们嫌他年纪小,一个个驳回了他的提议而现今边关粮草供应不足,乃至主帅弃城而逃,一步错步步错, 真出了事这群人倒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陛下, 臣以为现在并非追根究责之时。”
就在众人声讨着如何处置那弃城主帅时, 杨玦从行列中踏出脚步,朝上跪了下来。
“现下边关混乱,民不聊生,当务之急是派兵抵抗北狄攻势,及时止损!”
乔天朗听言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忙道:“杨大人所言极是,微臣......”
可不等他话说完,反驳之声又起。
“可大胤如今武将稀缺,嘉钰军正是因为缺乏能胜任之武将这才酿成大祸,臣以为不如派人前去同北狄和谈,暂谋和平,再从长计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卫君霖神色漠然。
他怎么会看不懂这群贪生怕死之人的意图?
他冷笑:“所以诸位爱卿是想怎么谈呢?”
“自然是......”
“是割地?还是和亲?”卫君霖声音蓦地加重,十二岁的少年帝王亦有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十五年前,我胤朝大公主卫宛泱远嫁北狄,却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这就不是大胤的耻辱了吗?”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台阶下走,睥视而下的眼神中满是冷冽:“你们究竟是在为大胤谋生路,还是在为自己谋生路——”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
语落,下方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少年声线清朗,分明没有卫君樾在侧,可在此时却让他们不寒而栗。
卫君霖收回视线,往后拂袖,视线直直投向匍匐在地的乔天朗身上。
“既然是嘉钰军守备不当,便该嘉钰军负此全责,如今皇兄身体抱恙,朕也信祭月大典当日守城将领是无心之失,且暂时解了他们的禁足将功赎罪,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闻言诸人相顾无言,齐齐道:“陛下圣明!”
似是没想到会有这般发展,乔天朗更是心头一喜,连连应声:“臣定不负所望!”
......
摄政王府。
卫君樾负手立于窗边,听着常煊传来的战报和朝中事宜,未语。
“殿下,如今宁安侯再握军权,就不怕......”
“他不敢。”他扯动唇角,敛下的眼底带有嘲讽。
贪婪又怯懦,是乔家人刻入骨髓的性情。
摧毁他们最根本的方式从来就不是死亡,而是让他们慢慢走向高位,然后轰然坠地。
思及此,卫君樾瞳孔中寒芒一闪而过,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十五年前。
那年他才八岁,苏家鼎盛,母妃还活着,皇姐亦没有被迫和亲。
如果没有乔家,他们何至于斯?
卫君樾望着窗外斑驳的树荫,缄默良久。
“寻到人了么?”
常煊一愣,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吞吐道:“......属下无能。”
大公主失踪了这么多年,又远在北狄,能寻到踪迹谈何容易?
卫君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闭眼捏了捏眉骨,口中吐了口浊气:“继续找。”
“是。”常煊躬身退离,可又去而复返。
“......乔姑娘在外等候良久,殿下可要宣她进来?”
此言既出,常煊明显感受到他周身的戾气收敛了不少。
卫君樾沉吟半响,绕过桌案走到了后面,道:“让她进来。”
......
这个月份的北风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即便是披了件厚厚的披风,少女站在庭院的单薄身影也依旧像是要被风一吹就倒。
前方传来门板吱呀的声音,常煊走出对她做了请势。
乔茉轻轻颔首,将手中的食盒握紧了些,迈着冻僵了的双腿慢慢往房内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卫君樾的住所,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
而自她踏进房门的刹那,卫君樾便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