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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过了小寒的十二月格外地冷, 山路泥泞,又混杂了积雪,整条路走得十分艰难。
卫君樾知晓她畏寒, 便早在马车中备了暖炉,厚厚的貂裘裹了乔茉一圈, 唯剩一张小脸堪堪露出。
乔茉将脑袋靠在马车壁上,任由着车马摇摇晃晃地登上这难走的山路,窝在榻上的最内侧静静地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鸟鸣。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但这和她自己的意愿也没什么关系。
就在此时,马车一阵颠簸, 乔茉身体倏然被颠了起来,她额头猝不及防地磕上木板。
乔茉吃痛蹙眉,身子不稳地左右晃着, 眼看着要再磕一次,一只大掌忽然覆上了她的额头,又是砰的一声, 但这次她没有感受到疼痛。
紧接着男人强健的手臂锁住她的细腰, 方才还坐不稳的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待到这阵剧烈颠婆渐缓,马车外传来了常煊的声音。
“殿下, 我们已经入了凤鸾山境内。”
“嗯。”男人的低应在胸腔引起震动,乔茉听得分明。
她低垂着眼, 刚想从他怀中退出,忽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了车窗帘子的一角,下一瞬入目所见的美景让乔茉倏然忘了呼吸。
云烟缥缈,重重山峰被洁白的雪层覆盖, 雄伟壮丽, 偶尔有星星点点的松树露出尖端, 若即若离,像是在这片仙境中的几笔淡墨。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冷风拂面吹红了她的脸。
卫君樾垂眸,用手掌覆上暖热,乔茉这才惊觉回神。
“凤鸾山处于这座山脉之巅。”
凤鸾山,位于离禹京城百里之外的京郊,此处本为一片连绵山脉,因数年前偶然发现一处天然温泉,先帝便在那山上修建了一处行宫。
而今日,便是带她去那处修养。
乔茉心不在焉地偏过头,对于他说了什么浑然不甚在意。
室内再次暗了下来,是卫君樾松开了撩起车帘的手。
“还冷吗?”他又问。
乔茉懒得理他,趁着他松手的机会从他怀中钻出,裹着厚厚的貂裘默默地再次缩回了一侧的角落。
可就在她爬到一半,忽然腰身一紧,她穿得像球一样的身子又被人给捞了回去。
卫君樾敛目,看着她脸上不满的神色,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坠。
玉坠不过指节大小,上面雕刻了一朵极简的茉莉花,看那镌刻的齿纹,应该是才雕不久,翠绿的坠子色泽透亮,饶是乔茉不懂玉器也知这并非凡物。
“赔给你。”
乔茉瞥了一眼,正欲拒绝,男人已然解开了她披在肩上的貂裘,将那根由红绳穿起的玉坠戴上了她的脖子。
玉坠并不凉,因着长时间被他贴身放置,此时此刻带着属于他的温度,而这温度在触碰上乔茉的刹那,便让她尘封的记忆再次倾潮涌出。
她好像被灼烧般蓦地往后躲,伸手握住那玉坠猛地一扯。
叮咚几声脆响,那价值连城的玉坠就这样被她扔到了角落。
马车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乔茉呼吸急促,一对乌睫扑簌不止。
断裂的红绳在她细白的脖颈上留下渗血的红痕,和那天被他粗暴扯断的铁坠如出一辙。
卫君樾依旧维持着为她系绳的姿势,鬓边的发丝挡住了他此时晦暗不明的情绪。
缄默良久,他弯腰勾起了那枚被摔倒脚边的玉坠,又缓缓抬起了眼。
身前女子杏眸中蓄积着害怕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写在脸上的自寻死路。
她像只炸毛的猫儿,浑身露出生人勿进的刺,她想激怒自己,激怒自己杀了她。
“别逼我在这里弄你。”他轻轻开了口,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词句。
乔茉冷不禁抖了抖。
她自然明白这个‘弄’不是杀了她的意思。
男人略带强硬的手指再次为她系上红绳,乔茉缩着身子,眼里的泪光忽闪,又在下一瞬被他抬起下颚。
她脸色带着病态的白,眼眶红得厉害,倔强地咬着下唇,泪珠将落未落。
只此一眼,卫君樾原本狠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
过了方才最为坎坷的路段,后面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乔茉最初还有抗拒,奈何最近这些时日的精神实在不济,最终还是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卫君樾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小姑娘,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蹙着眉。
他静默半响,用指腹揉捏着舒展开,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从凤鸾山山腰到山巅用了近一日的路程,可还没等马车停稳,常煊便略带焦急地从外进来。
“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被卫君樾横来的冷眼打断。
常煊咽了咽口水,见他将乔茉放下又掖好被角,才压低声音再次开口:“殿下,方才京中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
常煊低头:“乔姑娘的母亲在昨夜......悬梁自缢了。”
此前将孟槿从乔府接出来时,医师便道她早已病入膏肓,恐活不过这个冬天,却不曾料,这冬日才刚刚开始,她竟自己就寻了了断。
“属下的人前去勘察时,人的身子都已然僵硬,殿下.....”
卫君樾撑在塌边的手掌微拢成拳。
他看着熟睡的乔茉,许久,才出声道:“本王知道了。”
......
巍峨的行宫立于凤鸾山巅,阳光穿透层层雨雾,将那金砖红瓦照的熠熠生辉。
乔茉醒来时破天荒地没有见到卫君樾,偌大的宫殿内空无一人。
上品白玉铺造了整个地面,四方柱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以纯金镶嵌的真龙。
此前在摄政王府她便觉得奢靡不堪,可今日一见才知这世上还有更为富丽堂皇之处。
乔茉半撑起身,掀开被子,取下挂在一旁的披风搭在肩上,往外走去。
推开大门的刹那,冷风扑面而来,她冻得眯起了眼。
“你就是卫小九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娃?”
突兀的男声响在耳畔,乔茉侧目,看到了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
她满脸警惕,却引得那人眼底趣味更甚。
“啧啧啧,难怪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长得可真是标致,要比睡着的模样水灵多了。”
南苍子调笑道,上次在摄政王府只顾着同卫君樾吵架,倒真没注意她生成何等模样。
他上下扫视着她,继续打趣道:“老头子我还以为他要孤寡一辈......”
话说了一半,想到眼前这小女娃恐命不久矣,又摇了摇头:“唉,就是有点可惜,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
乔茉有些无语,她不明白这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怪老头到底在神神叨叨些什么,转身就想走。
“诶诶诶,别走啊!”
见她要离开,南苍子立马变了神色,绕过去拦住她,嘿嘿笑道:“老夫是来给你送药的。”
说着,他晃了晃背在身后手上的匣盒,口中嘟囔道:“这卫小九,当真是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了。”
乔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头的东西,不想纠缠过多,执起药碗一饮而尽。
“诶——”
见她这般爽快,正想着怎么哄她喝下去的南苍子不由得诧异:“你这姑娘......怎么都不问一下是什么药呀?”
倘若今日给她送碗毒药过来岂不是也就这样喝了?
“哦对,忘了你不能说话。”南苍子一拍脑门,“嗐,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倘若你这身上的毒能解,离开口说话也不远了。”
能开口说话又如何?
如果要一直待在卫君樾这个疯子身边,她宁可不活。
乔茉再也没了继续待在这的心思。
南苍子这次倒没拦她,只是看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唉,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失了母亲,自己又病成这样......”
他的自言自语随着碎落的冷风传入并未走远的乔茉耳中,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于是南苍子见她倏然转身,提着裙摆就跑到了自己眼前,身子连肩上的披风落到了雪地里都未曾发觉。
“诶,你——”
「你方才说什么?」
南苍子看着急忙比划的她满头雾水:“姑娘,你这是......?”
乔茉喉头发哽,她抓起他的手,在上面又写了一遍,南苍子这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意识到不对,他后退了一步:“没什么......你听错了。”
乔茉急得眼泪簌簌落下,她呼吸不畅,可刚刚他的话却是那么清晰。
她紧紧攥住南苍子的衣摆,硬是让他没能迈动脚步。
“我......”
“你们在做什么?”
卫君樾的声音于此刻的南苍子而言就像是救命稻草。
趁乔茉愣神的当头,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裳,后退了几步。
看着她只穿了件中衣在这般冷风中受冻,卫君樾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刚欲给她披上,却被她一掌挥开。
“别闹。”卫君樾冷声伸手,可那娇小的身子在此时像是有无尽的力量。
乔茉红着眼躲开他,忽然又一阵寒风划过,她忍不住咳出了声。
“咳咳……”
见她唇边溢出鲜血,卫君樾瞳孔骤缩,再也控制不住,不由分说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唔……”
乔茉手脚并用胡乱挣扎,啪的一声打到了他的侧脸,可卫君樾却置若罔闻地大步朝内走。
砰——
门板被踢上,南苍子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好像……真的说错了什么话。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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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卫君樾摁住她不断扭动的四肢, 扯过一旁的锦被将她包裹成一团后按到榻上。
他双手撑在她耳边,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呼吸沉沉。
“你知道了。”
这句话证实了方才的所有猜想, 乔茉压抑至此的泪意轰然决堤。
怎么会这样......?
分明不久前她还去见过母亲,明明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乔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成串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将床榻润湿成了一片。
卫君樾看着身下的小姑娘缩着脖子几乎要背过气去, 撑在她耳侧的手掌缓慢收拢成拳。
她的每一次抽泣落在他眼底,也直逼他心中,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了心脏,揉捏、挤压。
“别哭。”他嗓音沙哑,粗粝的指腹无措地抹过她眼角的泪痕。
“你不能再哭了。”
看到她唇边尚未干涸的血迹, 卫君樾眯起眼,强硬地捏住她的脸。
乔茉猝不及防地被他触碰,混沌的头脑忽然清明。
是他, 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母亲还好好地待在乔府,一定是因为他和母亲说了什么, 一定是因为他威胁了她——
那日见到孟槿的一幕幕再次重现在乔茉眼前。
她的反常,见到卫君樾后的惶恐, 甚至急切地想要自己离开,必然都是因为对卫君樾的恐惧。
从戚允珩到母亲......为什么因为她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都是眼前这个恶魔!
乔茉疯了般捶打他的胸口,可卫君樾却丝毫不为所动。
突然胸口窜起一道尖锐的刺痛, 她猛地弓起腰背, 就算是紧紧地咬住下唇, 可那血迹依旧从唇角溢了出来。
“茉茉!”卫君樾心口一凛,忽地抓住了她不断捶打的手腕,死死盯着她隐忍的面容,倏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撬开她紧闭的唇齿。
乔茉双眼瞪大,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二人鼻息之间。
趁她松口的当头,卫君樾将她双手锁在头顶,另一只手掌带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不断顺着她的后背,企图用这种方式让她顺平那口气。
乔茉红唇微张,剧烈的刺痛逐渐平缓,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她睁着失神的眼,方才濒死的痛感让她额间密密麻麻地覆了层冷汗。
此时此刻,静谧的室内只剩二人起伏的呼吸。
良久,乔茉指尖滑动,落下几个字。
「我娘怎么死的?」
“自缢。”
自缢......好一个自缢。
见她不再失控,卫君樾松开了桎梏她的手,他站起身,薄唇抿成一线。
“本王会好生安葬她。”
乔茉阖上双眼,偏过了头。
......
殿外。
南苍子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听到门板拉开又关上的声音迅速转过身。
“诶你——”见到卫君樾唇边的血迹,南苍子一惊,忙上前搭他脉搏。
卫君樾不以为意地抽回手。
“她为什么还会吐血?”
察觉他脉象无意,又这样问话,南苍子自然明白了这血迹来自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