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樾漫不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朝后勾了勾:“拿下。”
语落,乔天朗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反手压倒了地上,乔大夫人尖叫着逃跑,干脆被劈晕了过去,丫鬟小厮个个乱窜,却终究敌不过卫军的力量。
“殿......殿下......”
乔天朗脸被按压地变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不明所以,下一刻卫军首领已然拿出圣旨。
“宁安侯乔天朗私藏官银,勾结外族,贿赂朝廷重员欺上瞒下,所掌嘉钰军搜刮民脂民膏,教唆其子弃城逃亡至百姓于不顾,按大胤律法其罪当诛九族,其年满十六岁以上男子秋后问斩,不满十六岁男子及其女眷流放充军,钦此!”
圣旨像是一道惊雷忽然砸上脑门,乔天朗耳边嗡嗡作响。
昨日不是还说要册封乔茉为妃,怎得今日就——
“不......”他手脚胡乱挣扎,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一把按了回去。
卫君樾再没多看他们一眼,任由卫军将这些人拖走,径直往内行去。
乔茉所住的偏院在乔府的最末端,他走了很久才走到。
入目所见的门板单薄地悬挂在框上,似乎稍稍一碰就能彻底掉下来。
许久没有人住的小院子里早已长满了杂草,破败的厢房里蜘蛛网纵横交错。
男人狭长的桃花眼勾起浅浅的弧度,鸦羽敛下了他此刻的情绪。
昏暗的室内有几束光落下,是来自于头顶破了数个窟窿的房梁。
最角落的柜子很不起眼,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暗沉的房间中唯剩男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轻轻揩拭过上面的灰尘,熟悉的笔触映入眼帘。
画上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编着长长的麻花辫,鬓边戴了朵茉莉花,露出犬齿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
这是她的自画像。
柜子里的衣服大都是浅绿素青,也没有几件,因着常年换洗早已泛白。
他忽而想到她来王府的第一夜,玲珑有致的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嫁衣,大抵也是她第一次穿这般颜色。
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他记不起来了。
......
乔家被抄一事举朝轰动,卫君霖龙案前的折子都堆积成了山,以左相为首,无一不是在弹劾卫君樾任意妄为。
然而另一边的摄政王府却不为所动,一场由宁安侯府伊始的冥婚引起整个禹京哗然。
此时的乔府中空无一人,可大红绸缎与双喜红字却布满了所有窗梁,微风浮动,盛大而诡异。
十里红妆绕了禹京城三圈。
棺木与红妆,丧乐与喜袍。
为首高马上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侧颜宛若刀削,丰神俊朗。
大红喜炮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姿,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轻微上挑,与身后的棺木同在一处,硬是于极致的俊美中渗出几分诡异。
分明是青天白日,却有着冷冽寒冬的刺骨。
被烧毁的琉毓阁来不及重建,洞房便设立在了卫君樾自己的住所。
满院无一宾客,他们皆没有父母,亦不再拜天地。
日暮下西,红烛窜动。
卫君樾为那被烧毁的玉坠上重新串起一根红绳,然后轻轻地挂到了牌位上。
「爱妻卫乔氏之位。」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每一个字,他于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怀中折叠齐整的少女自画像被他如视珍宝般轻轻拿出,摊平。
卫君樾定定地看着,隐匿在暗色的瞳孔中裹挟着浓重的黑雾。
他眼前好像浮现过许多场景。
有和她一起的,也有透过这些恍惚瞧见的,属于她的年少。
少女身形窈窕,在那样一方狭小的天地中长大。
她被父亲嫌弃,被嫡姐为难,却依旧顽强,且努力地长大着。
“这么多人欺负你啊......”
他声音沙哑,指腹一寸寸摩挲着怀中的牌位,胸腔传出低促的笑,“那让他们都给你陪葬好不好?”
苏家被迫害的那一刻起,乔家便是他的一生之敌。
他咬牙熬过那些来自地狱的年岁,发誓有朝一日让他们百倍偿还。
于是,他将他们捧上苍穹,再摔落泥泞。
他做到了。
可从不曾料,其中还有一颗不属于任何憎恶的星子。
而那颗星子,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陪葬......又能如何?”
如果最开始他们遇见的方式不是这样。
如果最开始她不是作为药人......
不,没有如果。
他会一如既往地完成自己的使命,让她带着乔家的名字,以惨烈千百倍的方式,去赎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茉茉。”
“茉茉......茉茉......”
......
卫君樾一声声低唤着,向来倨傲的人颓然地弯下了脊背。
“那天,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近乎痴迷地抚摸着自画像上面的一笔一划,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完全刻入心里。
“……对不起。”
“以后我.......”他低音喑哑,哽噎的喉头说不出后半句话,像极了一只被遗弃的孤狼。
没有以后了。
他甚至,再也拥抱不到她的骨骼。
......
明月映大地,红烛燃尽后迎来晨光熹微。
又是一日朝阳升起,百姓日出而行,来往小巷逐渐响起民间烟火的气息。
巍峨的宫殿沐浴在日光下一如既往泛着金光,宫人颔首低目,大臣上朝又下朝,一切秩序如初。
而距离禹京城百里之外的乡野小道上,一架马车正徐徐向北而行。
赶路的车夫鞭笞马匹赶路,余光时不时往后瞥去。
轻轻翻动的车帘中,女子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
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便足够看出那下面是何等绝尘姿色。
“姑娘,这北方正处战乱的时候,多少人都忙不迭地上赶着往南方逃难,你当真要去吗?”
许是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有怜惜,静默了一路,车夫终于好心地提醒了她。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女声。
“嗯。”
......
作者有话说:
终于!
(默默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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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一路向北。
刚刚能开口说话的喉咙还有些钝涩, 好在车夫话不算多,她也能休息地清净。
如今已经到了五月,日头隐隐有了烈势, 而越往北行,空气中的湿气越少。
风沙吹动窗帘, 外面的风景如浮光掠影,乔茉静静地感受着车窗之外的山川变化。
微风浮动她鬓边的碎发,她缓缓闭上了眼, 思绪却忆起了先前在宫中与卫君霖的最后一面。
......
「陛下想让妾自缢。」
乔茉低眉垂目,半响耳边的嗡鸣才稍稍褪去。
她手下的笔落下一句肯定的话, 心中恢复了平静。
在今日传召入宫之前她便有猜测此番不会有什么好事。
再加上方才卫君霖的态度,以及卫君樾的种种行径......
她这样的妾室早就是德不配位。
不过,这个结果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坏事。
就在她思忖着其中利弊时, 卫君霖忽然开了口。
“死,或者永远离开禹京。”
乔茉蓦地怔住,有片刻迷茫。
卫君霖移开视线, 负手立于窗边:“如果你选择离开, 朕会帮你——”
“只是你永远不可再见皇兄一面,也不能再回禹京, 可做得到?”
离开......?
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见卫君樾一面。
乔茉僵着瞳孔, 细细品味着他的话。
大抵是从前做了太多无用功,以至于现在这样的机会即便是摆在她面前,也觉得太过遥远。
遥远到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可以立刻就走,她亦好像在做梦一样。
“乔茉?”
卫君霖斜目, 乔茉蓦地回神。
握着笔杆的手缓慢收拢, 良久, 她重新沾了墨水,在一张洁净的新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定,然后提起裙摆叩首行之大礼。
「妾谢陛下隆恩。」
......
乔茉拒绝了卫君霖准备的丰厚盘缠,也没有去搭乘他给她定下目的地的马车。
既然要同禹京全然割离,那么这些无甚重要的消息也无须让任何人知晓。
后来大火烧了琉毓阁,她亦踏上了北行的车马。
......
胤朝以北的晋丰城完全沦陷成两军交战之地,就连广陵城也危在旦夕。
卫君樾在禹京留守半月后,又用了仅仅半月的时间便从禹京赶到了广陵。
北宁军重掌他手,霎时间回攻猛烈。
数支轻骑兵绕后伏击,将北狄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狼狈撤离,大胤终是保住了与北狄最后交接的广陵城。
可就在此时,驻扎辽川边境的叛军伺机而动,首次和朝廷军队正面对抗,一场内乱一触即发。
......
“姑娘,前面的官道封了,除非拥有朝廷军队的通行令牌,其余车马皆不可行,你看......”
马车行了将近一月,终于西陵城关之外。
只是如今正处战时,北方临近前线的几座城池皆设了关卡,以西陵为界再往北去,没有通牒根本无法通行。
乔茉自然也懂这个道理。
她垂眸看了眼一直摆放在自己腿上,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幅画,红唇浅浅弯了弯。
“那便停在这里吧。”女子低音温婉。
她将画好好收起了,拿起包裹,弯腰下了马车,又给了递去一片金叶子。
“多谢。”
战乱之年还能送她前来此处已经十分不易。
“诶哪里话哪里话......”车夫一惊,只觉手中的东西如烫手山芋。
可不等他推拒,女子已然绕过他走了很远。
这......
莫不是遇上女菩萨了吧?
......
周遭荒无人烟,唯有不远处紧闭的城门上来往巡视着数名士兵。
忽而一阵风沙刮过,面纱被吹得掀起一角,乔茉眯起了眼。
离京之时卫君霖给了她一枚可通百关的戎蝶,是以,入城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过多为难。
西陵城往北的下一个关卡便是前线广陵,而往西则是正与叛军交战的辽川,如此被夹在中间,城中的难民自然不少。
此时正是午时,六月的太阳焦灼地烤着大地,乔茉不过多走了几步额头便覆上了薄汗。
她环顾四周,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躲在阴凉处乘凉,有些男子更是大喇喇地敞开衣襟,露出里面被晒黑的皮肉。
乔茉只瞧了一眼便赶紧移开了眼,头顶的日头更晒了。
“唉,你这姑娘倒是稀奇,旁人都是上赶着往南走,怎得就你还在入城?”
一位袒胸露乳的大爷手中摇着破烂的扇子高喝出声,霎时间无数视线唰唰投来,看向乔茉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个怪人。
当初晋丰被弃之时,数以万计的难民全部往南迁移,官道皆被难民占据,后援粮草无法运输上前线,对整个北方造成了极大的动荡。
直到朝廷以武力压制封城,又锁了官道这才有所好转。
因此,现在留在西陵城中的人并非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了,如今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反其道而行之,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嘿!小女娃你怎么不说话!”
想默默溜走的乔茉:“......”
她向来不会应付这种场合,那大爷又实在热情,硬是让她被晒红的脸更红了几分。
“我......”
“哈哈!张老头!你这一把年纪的人就别为难人家小女娃了!”另一位袒胸露乳的大爷如是说。
“诶——你才一把年纪!”张老头一阵面红耳赤,忽地坐起来就要和那大爷理论。
“怎么还说不得你了......”
“你再给老子说两句试试??”
......
两位大爷的骂战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乔茉松了口气,悄悄地迈动脚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可走了几步她便发现自己根本不识路,于是她又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角落里,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乔茉在踌躇了半响,最终鼓足勇气去向她问路。
“请问......您知道附近最近的客栈在哪里吗?”
“客栈......”妇人犹疑摇头,“现在哪还有什么客栈......晋丰失守的时候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些有钱人......”
能开客栈的人自然是有些官路在里头的。
“诶不对,好像前面右拐还有一家福来客栈......只不过讹人得紧,姑娘你孤身一人还是小心为好。”
乔茉眼前一亮,躬身道:“多谢告知!”
边说着,她打开包裹刚想给夫人银翘,忽而瞧见她怀中饿得干瘪的孩子。
不知想到什么,乔茉心中微动,转而拿出了自己的干粮。
“给孩子吃点吧。”
语落,妇人又惊又喜:“这......这怎么使得!”
“嘘——”乔茉做了噤声的动作,她手中粮食不多,若是惹了旁人来抢便得不偿失了。
“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