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寒与冰冷充斥了他的少年时代,他也慢慢认了自己必须为家族荣耀付出一切的使命。
直到遇见了那个少女,如同一缕冬日暖阳穿破了他黑暗的世界。
冰封的心脏出现了欲.望,他头一次想要挣脱旁人赋予他的枷锁。
可他到底太过无能,一层层锁链栓动着他的神智,在每一次他以为胜利在望时又将他拉回绝境。
他受够了。
受够了被人桎梏,受够了如同牵线木偶一样活着。
好在,他有这次最后的抉择。
也至少......他见到了她穿嫁衣的模样。
身体愈渐冰冷,五感慢慢褪去,戚允珩挣扎着挪动左臂,摸到了怀中那枚贴身吊坠。
纵然看不见,可上面并蒂茉莉的纹路却早已烂熟于心。
他忽而笑了。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耳畔萦绕着少女娇俏又羞怯的笑。
「我叫乔茉,家中排行第七,所以母亲和哥哥叫我七七,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大我几岁,我叫你允珩哥好不好?」
「允珩哥。」
「允珩哥,允珩哥......」
......
戚允珩的反叛导致他早已成了左相弃之如敝履的棋子,如今的辽川城除去他的亲卫早已是空城一座。
戚府的人来不及逃亡便被左相的杀令全数斩绝,其中自然也包含早先为乔茉准备待产的稳婆。
攻上城来的将士皆是清一色的男人,卫君樾猛地踹开一扇屋门,怀中的女人早已痛到发不出声音。
“南苍子呢!”
“回殿下,南先生已经在路上了,只是......”
上阵杀敌哪有带军医的说法,更何况前两日殿下还给南先生发配了一堆任务。
卫君樾撑着床沿,额角鼓起条条青筋。
“出去。”
“殿下?”
“一个时辰内,拖也要把南苍子给本王拖来!”
常煊忙应声而退:“是,殿下。”
寒风呼啸刮动破败的窗户,撞击的声响如同催命音符。
这样的一幕极为相似,相似到他闭上眼都能回忆起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没有时间了。
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孤注一掷。
听着乔茉半昏半醒地不断痛吟,卫君樾心口直抽,然后挽起了袖口。
刺啦——
繁琐的喜袍被他一把扯开,他艰难地呼吸两下,单手掰开她咬紧的下唇,换上了自己的手臂,低哑的嗓音带着轻哄。
“茉茉,你看看我。”
乔茉胸口大肆起伏,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呼吸乱了又乱:“你不要......碰我......”
“我不碰你。”卫君樾咬了咬牙,“你放轻松。”
两人皆是从未有过生产经验,饶是卫君樾曾见过那样骇人的一幕,可最后的结果却并不如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唯有她咬住他小臂的刺痛能让他维持镇定。
“别睡。”他另一只手掌不断为她渡过热源,眼尾蔓延起猩红,开口声艰难无比。
“你难道,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么?”
......
亲卫搜刮了全城最近范围内有过生产经验的妇人,她们慌忙烧水走进产房时,只闻室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而那身姿颀长的男人正半跪在塌边。
众人忙上前接过手,他人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让他离开。
“姑娘用力,平缓呼吸,对,就是这样,先吸气......”
乔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能跟随者产婆的指令,口腔中蔓延起咬破他手臂的味道。
“卫君樾......”
“我在。”
“卫君樾,卫君樾......”
“我在,我在。”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自己,瞧见男人红通的眼,乔茉别过头,突然很想哭。
“卫君樾......我恨你啊——”
她终于感受到身下的解脱,强撑的最后一口气懈怠而尽,她歪过头昏了过去。
“哇......”
婴儿微弱的啼哭唤醒了卫君樾怔忪的神思,忽然见着她唇边溢出鲜血,他瞳孔一缩。
“这是怎么回事?!”
忙成一团的产婆哪里懂他的质问,个个抖得像鹌鹑。
“......殿下,小公子早产必须要保暖。”抱着孩子的妇人听着怀中愈渐微弱的啼哭,终是不忍地提醒了一句。
可卫君樾已然完全听不见。
“殿下!南先生来了!”
外头的声音宛若天籁,他大步迈去,将刚刚踏进房门的南苍子扯着拽到了塌边。
“生产气血涌动过大会导致隐□□发。”南苍子堪堪站稳后把了脉。
卫君樾眉心直跳:“你之前不是说她会慢慢自愈吗?!”
“你当我是神仙?自愈不需要时间吗?更何况那是在不受气血波动的情况下。”南苍子也有些气,看了眼被抱在旁边巴掌大的孩子,继续道:“现在这又是早产......估摸着才七个月吧,更何况那些药物也不是马上就能......”
“先用我的血。”卫君樾抽出腰侧软剑,猛然划开了手臂。
被她咬出的齿痕与刀口横陈在一处,周围诸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
“你疯了!”南苍子双眼瞪大,伸手阻挡却被一掌挥开。
他双目赤红:“是。”
在当初以为她自缢而死的那刻。
在今日又见她浑身是血的瞬间。
他早就疯了。
.....
作者有话说:
全文到后半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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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乔茉刚刚生产不易挪动, 卫君樾便就近改造了院落,收整辽川城的同时,也将此处变成了暂歇的庭院。
接生时抓来的妇人选取了最有经验的几位, 给了重金日日照料他们母子二人,乔茉昏睡了四五日才悠悠转醒。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收整换过, 烧着柴火的室内暖烘烘的。
乔茉感觉身下依旧存有余痛,咬着牙刚想起身便听到有人忙上前来扶她。
“王妃您醒了!”
正在看顾幼儿的婆子吓得不轻,又在先前听到说了她的身份更是不敢有分毫怠慢。
“我不是王妃。”沉睡数日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乔茉嘴唇泛白,忽然看到一旁的幼儿。
巴掌大的婴儿裹在襁褓中, 又包裹着温在热水中,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抱过来,我看看。”
婆子忙不迭地点头, 小小一只的触感落在乔茉怀中时,她紧绷的眼角眉梢软了下来。
这便是自己怀胎八月生下的孩子吗?
继而想到护着她一路离开的戚允珩,乔茉眼眶一热, 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成串掉落。
“王......您在月子里怎么能哭呢, 这可多伤眼睛?”婆子大惊,连忙取出巾帕为她拭泪, 口中还絮絮叨叨着这不可那不可。
虽然方才乔茉不让她叫王妃,可真正的正主可是外头惹不起的那位, 倘若真在自己手头上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了。
“行了,你出去吧。”
乔茉被念叨得心烦,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婆子见状虽心中害怕, 但终是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乔茉日日抱着孩子呆坐在室内, 偶尔站在窗边看簌簌飘雪, 失神的眼中亦不知是在透过这些在看何方。
......
卫君樾曾在前几月的战役中与戚允珩交锋数次。
抛开私人恩怨来说,他承认无论是调兵列阵还是战术布防,此人若能归胤朝所用,定当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
辽川城中叛军被全数收复,而卫君樾也是这才发现城中战时储备物资早就所剩无几。
所以戚允珩早就料到了今日场景,也难怪隔了重重烽火线,他还这般不辞辛苦地遣人将成婚的消息传到西陵。
这人分明就是在引诱自己攻城。
思及此,卫君樾捏着卷宗的手掌缓缓收拢,脑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日纷扬大雪中,身着大红喜袍纠缠难舍难分的两个人。
“咳咳......”
冷风穿过窗缝,他握拳抵唇,几缕血溢出唇边,恰逢南苍子从外走进来。
“我看你迟早死在路上。”
砰的一声,药碗被掷在桌案上,撒下了几滴褐色的药渍,卫君樾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她怎么样了?”
“她她她,你就知道问她!”南苍子不想去看他苍白的脸色,却还是低下了声音。
“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自己去看?”
“她不会想见我。”卫君樾用指腹抹过唇边血渍,敛下的眼底极尽平静。
大抵是先前失去她的痛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重逢,他竟不敢直面她恨他的眼睛。
南苍子一阵语塞,他怎么不知这人还有在意旁人心思的时候?
“我听见她能说话了。”
南苍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也听见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身上的毒......”
“是!”
南苍子没好气地打断他,可在撞见他眼里的暗淡时,终究是于心不忍。
“生产这关都过去了,日后只需要静静调养,不受情绪波动很快就能痊愈。”
卫君樾淡淡点头:“那个孩子怎么样?”
南苍子叹了口气:“早产,巴掌大的一只,啧,看上去最多七个月,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只不过那姑娘现在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好在没出什么问题。”
七个月。
他们的最后一次也在八个月前。
卫君樾骨指抵上额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下敛,勾出的浅淡弧度遮盖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
是了,她多么恨他。
恨到不惜以那样惨烈的代价报复他,恨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甚至都没让他察觉就成了一滩血水。
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留下自己的孩子?
......
大雪封路,辽川与西陵之间道路受阻,本以为不过数日便能有所转晴,却不曾料这场雪硬生生下了接近半月。
乔翊收到消息赶到辽川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常副将,七七在何处?”
乔翊浑身寒冬的霜雪气息,俨然一副匆忙赶路的模样。
“乔将军,王妃在内院。”常煊颔首,为他指了路。
“多谢。”
乔翊抱拳颔首,又迈着大步子后干脆跑了起来。
阴沉了一月的天气终于显现明媚,乔茉给孩子换了身赶紧衣物,又裹好襁褓带到小院中晒太阳。
“七七!”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乔茉背对着门口的身子一怔,缓缓将孩子放下,好半响才转过身。
眼前男子面容较之数年前刚毅了不少,因着连夜赶路的缘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哥哥?”
乔茉试探出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好似身在梦境之中。
“是我。”乔翊忍下心中的激动点点头。
自先前卫君樾和他说她成了摄政王妃以来,他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回去看她,奈何战事紧迫他根本无暇离开。
可就在不久前,常煊忽然传信来说她人在辽川,后来在赶来的这一路上他才终于知晓了这些年她经受了什么。
“七七,你受苦了。”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在战场上就算是受了露骨的伤也不曾蹙眉的铮铮铁骨七尺男儿,在此情此景下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见他逐渐走近,乔茉瞳仁颤动不止。
“哥哥......”
“是我。”
再次听到他肯定的声音,乔茉鼻尖一酸。
她提着裙摆猛地小跑上前,乔翊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胸口蔓延起湿润的触感,乔翊感受到掌心硌手的骨骼,心中酸涩难耐。
药人、自焚、假死、早产。
每一个词都是那么令人心惊胆战,而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怀中这个娇小的妹妹身上。
可是她才十八岁啊。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乔翊自责不已,他简直不敢想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乔府的那群人是如何欺负她们母女。
“不是的不是的......”从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乔茉泪眼婆娑,只是不断摇头。
自乔翊离开后,她便很少哭,也不愿意哭,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木然与遏制的生活。
可今日与他忽然相见,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勇敢,她的内心防线早已单薄到只剩一根细细的弦,那些尘封在心中多年的委屈与压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前之人的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到让她终于在这飘荡的天地之间寻到了自己可以赖以栖身的地方。
这是她的哥哥,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还活着。
......
“殿下,不过去吗?”
长廊尽头,卫君樾一袭绛紫大氅,负手直立,高束的马尾随风而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院落中相拥而泣的兄妹。
“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