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熏炉里也不知熏了什么香,混着冰块的冷气,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太子这一回大张旗鼓地将郑宣与自己请来东宫,似乎真是有些阴谋诡计在。
苏和静便郑重地点了点头,由郑宣牵着往东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依稀要瞥见那东宫大门的高檐一角时,却被两个面生的太监拦了下来。
郑宣却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原是太子跟前伺候了许久的太监,在东宫很有几分份量。
他便率先出声问道:“徐公公可是有什么吩咐?”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便是主子跟前再得宠的太监,究根到底也只是个奴才罢了,担不起郑小公爷的尊重。
那徐公公果真变了脸色,只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他道:“太子有请小公爷去书房一叙。”
临近大宴,太子却又闹这一出,郑宣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内子身子不适,这便要去太医院寻章太医瞧瞧,公公便替我与太子解释一番罢。”
说罢,便要携着苏和静往前头走去。
那徐公公忙给身后的太监们使了个眼神,一行人堵在了郑宣前头,为首的徐公公不阴不阳地笑道:“小公爷可别让我们这些奴才难做,若是太子发起怒来,小的这条命便要不保了。”
郑宣的怒火已是堆到了心口处,静儿怀了身孕,本就是忍着不适的身子前来东宫赴宴,也不知这太子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如此慢待客人,竟让他们在日头下候了半个时辰。
连他都有些支撑不住,何况是怀了身孕后本就身子孱弱的苏和静?
往日里所有的事他都能让着忍着太子,可独独遇上了静儿的身家安危,他当真是半步也让不得。
只见郑宣须臾间便从袖口处拿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三两下的工夫他便制住了徐公公的双手,并用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抵住了徐公公的喉咙。
“你若是挡着我的去路,延误了内子的病势,我即刻便杀了你。”郑宣往日里清亮和善的眸子里迸发着阴鸷的狠意。
他把匕首往前逼了一寸,锋利的刀刃微微割开了徐公公喉咙里的皮肉,疼得他额上冒出了不少冷汗。
“杀你一个阉人,太子还能让我抵命不成?”说着,郑宣便拿着匕首往前再逼了一寸。
苏和静与冬吟等人吓得花容失色,可她们也知晓郑宣是为着苏和静的安危才会下这般狠手,便是再害怕,也忍着惧意朝着郑宣靠近了两步。
那徐公公被郑宣吓得险些双眼一翻晕过去,另外几个太监赶忙机灵地让开了路。
郑宣放下了匕首,便在徐公公等人的注视下牵着苏和静的走往东宫外头走去。
此刻另一头的东宫正堂内,歌女舞姬在宫殿正中央高歌起舞,两侧分坐着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孙,上首则立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
觥筹交错间,太子扫了一下底下来赴宴的各家人物,见郑宣不在其列,心里舒爽了不少。
徐明做事果真上道,恐怕已将那郑宣引去了东厢房内,那里早有自己备好的亡命之徒,杀了郑宣和那苏氏女不过是件手到擒来的易事。
便是父皇知晓了,再伤心难过还能杀了自己这个太子不成?
思及此,太子攥着酒杯的力道不免又收紧了几分,冷厉的眸光里闪过几分快意。
这些年郑宣的存在于他而言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思之便痛,见之便恨,唯独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世上方给解了自己的烦忧。
太子正在得意之时,忽见徐明的干儿子出现在宫殿的角落里。
他料想是徐明定是派了干儿子向自己邀功而来,恰好自己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一听那郑宣被乱刀刺死的悲惨景象。
太子便寻了个由头去了内殿,徐明的干儿子也顺势走了进来。
只是令太子意外的是,那小太监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道:“殿下,他硬闯……走了。”
太子手里的酒杯落于地上,一下子便摔得四分五裂。
那小太监连忙说道:“他是持了匕首跑的,干爷的脖子被他划了好几道。”
太子由怒转喜,反复问道:“当真?”
那小太监点头如捣蒜,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引得太子殿下发怒。
“好。”太子勾起嘴角一笑。
郑宣这般做法无遗于前来东宫行刺一般嚣张跋扈,且看父皇又该如何取舍。
*
郑宣与苏和静出了东宫后,便去了趟太医院,请了妇科圣手章太医为苏和静诊脉,并开了几贴消暑安神的药方。
回了郑国公府后,郑宣便有些不大乐意,虽则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到底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
苏和静有心想哄一哄他,却罕见地吃了个闭门羹——郑宣寻了个由头去外书房习字静心。
便在他迈步离去时,苏和静收起脸上的惊讶神色,捂着肚子喊起了疼。
郑宣被唬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瞧她,方才扶着苏和静去了床榻上,正要开口询问她身子何处不适时,便被她一把攀住了胳膊。
“宣一,你在生什么气?”苏和静收起了脸上装疼的神色,笑着与郑宣说道。
郑宣瞧见她这明媚的笑容,心里的郁气霎时一扫而空,他便坐在床榻边上,温声与苏和静说道:“我不是生气。”
苏和静弯头一笑,湿漉漉的杏仁眼像小鹿一般纯真灵透,“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四个伺候的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
郑宣叹了口气,对着苏和静实在是生不出气来,他便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竟还要你这般委屈自己。”
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苏和静便霎时沉下了脸子,道:“宣一,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漂亮话来哄我了?”
郑宣一愣,见苏和静眉眼都黯淡了下来,这才说道:“我是气你,你既是嫁给了我,便不必在这般委曲求全,身子不适就不必去东宫赴宴,不用为着我的身家性命和什么劳什子郑国公府的未来考量,我想要你自私一些。”
苏和静听后久久不答,眸光里闪过几分不解,“可做妻子的难道不该为着丈夫的身家荣辱打算吗?”
“不必。”郑宣掷地有声,“是我求着陛下要你嫁与我,也是我爱你笃深难自抑,我不想你担惊受怕,我只想你开心快乐,你明白吗?静儿。”
“不想去的地方便不必勉强着自己去,不想做的事儿也不必强忍着恶心,不想见的人直接摆着脸让人赶出去就是了。”郑宣说到这里,已是话音哽咽。
天知道他方才瞧见苏和静忍着不适,苍白着脸在烈日下苦等了许久的孱弱样子,有多么心痛如绞?
什么东宫太子,什么尊贵贵贱,他才不在乎。
若要让自己的妻子委曲求全才能得了太子的好感,他宁可被他记恨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感冒最后一天挂盐水了。
已经好受多了,明天肯定可以日6了。
这几年都是挂点滴坚持的更新,有点不好意思,明明答应好了V后日6.
大家也要注意防护。
顺便说一下《表小姐她不想做妾》那本我已经存了两章了。
争取开文的时候能有30章。(应该8.1号开文)
第40章 前夫小发疯
苏和静听后久久无言, 好半晌才回了一句:“我明白了,宣一。”
郑宣回头瞥见她脸上略有些伤神的笑意,又懊恼地上前拥住了她, 说出口的声音染上些歉意,“抱歉, 是我太急切了些。”
苏和静轻柔地扶着他宽阔的脊背,笑道:“往后我听你的,离这些王权贵人远着些, 待我肚子里的孩子满了三个月,便以有孕在身的由头推了这些大小宴会。”
郑宣这才心内熨帖了些,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真的想带着苏和静避去与世无争的钱塘,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 难保不会伤了静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自这一回不算争吵的争吵过后,苏和静与郑宣的关系便比之从前愈发亲密了起来,往日里苏和静的体己活儿都有郑宣一手服侍, 并不需要丫鬟们随侍在旁。
如今苏和静有了身孕, 郑宣依旧这般体贴无二,连京畿卫那儿的庶务也不去管了, 整日只在家里伴在苏和静左右。
闲暇时,苏和静无意问起, “你撂下了公事,陛下可会怪罪?”
郑宣摇摇头,随后说道:“京畿卫担着皇宫内外的安防要务,于一国来说可为谓是喉颈之地, 陛下硬是替我在里头填了个萝卜坑, 太子心里本就诸多不满, 我若是去点卯当值,才是往火坑里跳。”
苏和静听后虽有些地方不大明白,却也没往深处想去,只道:“原来如此,那倒是他的福分了,整日都有他阿父陪着。”边说着,她边摩挲起了自己日渐显怀的肚子。
郑宣听后,清亮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否定之色,他轻捏了捏苏和静的两腮,说道:“我哪儿是为了他,是为了你才对。”
苏和静双颊一红,只笑道:“那便是为了我们母子吧。”
说笑了一阵后,苏和静又与郑宣一齐回了清月涧歇息。
三日后,宫里才来人将郑宣唤了进去。
郑宣预料到太子会因那日东宫大宴自己划伤徐公公向陛下告状,却没想到他竟有气性能忍到今时今日。
崇明帝在御书房候了他许久,待郑宣现身后,方才说道:“宣儿,那日东宫大宴,你为何如此鲁莽无状?”
竟是一开口就给郑宣定下了罪责。
郑宣心头泛起些凉意,先是跪伏余地,朝着上首的崇明帝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明鉴,臣不敢冒犯储君,只是内子病重,事出从权才划伤了徐公公。”
崇明帝听了这话后,威严精明的脸上浮现了几分讶异,便道:“只是划伤了徐公公?”
郑宣伏地戏谑一笑,道:“徐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总管,自是不能与旁的奴才相提并论。”
崇明帝泛着怒意的眸子滚了好几遭,最后才认命似地说道:“宣儿,朕另寻了个人替了你的京畿卫的总司一职,往后你便闲赋在家安心做你的逍遥世子罢。”
他说这话时很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哀叹之感,似是心里蓄着多少不舍一般。
郑宣心内却无一丝波动,他便说道:“臣遵旨。”
再无他话。
待郑宣离去后,崇明帝才似卸了力气般瘫坐在龙椅上,提着狼毫的笔略有些颤抖之意。
他写完了圣旨,便交给了身边的张太监,并道:“先去东宫给太子瞧瞧。”
张太监听后感叹一声,道:“陛下用心良苦,殿下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崇明帝似是自嘲一笑,而后精明的目光涣散着望向御书房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陈设,一股无法言说的悲怆之意涌上他的心头。
“为着一个,不得不委屈另一个,朕心里也不好受的很儿,只盼着太子能当真如他所说一般放过宣儿,朕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些心了。”
崇明帝这话牵扯到了宫闱秘密,张总管愈发不敢接话,只得笑着奉承道:“陛下龙体康健,必能延年益寿,活上万万岁才对。”
崇明帝无奈一笑:“只要他们兄友弟恭,即刻要朕死了,朕也愿意。”
说罢,他将手里刻着“晴”字的印象递给了张总管,眼里尽是缱绻的思念,:“送去大长公主府罢,上一回她落在了御书房里,竟是怎么也不肯来拿。”
事涉大长公主,张总管愈发不敢接话,只道:“奴才遵旨。”
*
从御书房出来,郑宣便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重担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事一身轻。
他便绕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子,替苏和静买了些桂花糕和白玉糕,这才眉眼带笑地回了郑国公府。
郑烨恰好休沐,郑宣便先去外书房陪着父亲练了会儿字,这才回了清月涧。
郑烨目送他离去时,心里颇有些疑惑,今日自己这嫡长子瞧着心情颇佳的样子,待自己也恭敬孝顺的很儿,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孺慕之情。
他莫非是吃错了药不成?
郑烨并未深想,三两步便退回了外书房继续练字,只是瞥见案几上摆放着方才郑宣送来的糕点,心里到底泛起了些异样之感。
父子之情虽淡薄,却也不是一丁点都没有。
郑宣回了清月涧后,先是将一盒糕点递给了东吟和春染,而后则喜滋滋的迈步进了内寝。
世子爷回来后素来是不需要丫鬟伺候。
是以冬吟和春染便拿着糕点呆愣愣地站在廊下,面面相觑见心里都划过了一样的疑惑。
世子爷今日心情怎得这般愉悦?
苏和静自然也察觉到了郑宣今日的不同以往,他今日束着玉冠,一身月白色的对襟长衫,面白如玉,清亮的眸子浮起些雀跃之意。
只是挺立着脊背站在那儿,脸上的喜悦便似掩盖不住一般往苏和静心池间撞来。
她甚觉好笑,便揶揄道:“咱们世子爷今日回来的路上,莫非是捡到了几百两银票不成?”
郑宣将糕点放在梨花木桌上,眉眼弯弯,笑的愈发真挚,“原来在夫人的心里,我郑宣是个爱财如命的守财奴。”
苏和静坐于团凳之上,拈过一块糕点后浅尝了一口,斜眼笑道:“是也不是?”
郑宣见丫鬟们都自觉地候在廊下伺候,便上前一把揽住了苏和静,将她抱在了自己的双腿上,神思灵动地说道:“陛下免了我的职位。”
苏和静暗暗称奇,这人被罢免了官职为何却摆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比旁人被提拔还要喜悦些?
郑宣瞧出了苏和静眼里的疑惑之意,便道:“那京畿卫总司一直实在太过烫手,陛下从前硬要将这职位塞给我,我心里很是煎熬,也让太子愈发厌恶了我。”
说到一半,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内的热切一直,埋在苏和静的颈窝里就说道:“可陛下今日竟将这总司一位收了回去,可见我在陛下心里至多也不过就是个外甥罢了,根本无法与太子相提并论,也许我当真是想太多了,我的的确确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
这下苏和静总算弄明白了郑宣这般高兴的原因,她便摩挲着郑宣的手,说道:“你即是想明白,以后就不要在父亲母亲面前说出这些话来,省得伤了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