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嬷嬷严肃道:“赶紧起来, 永安宫那边来人唤你过去。”
程烟愣了愣, 困惑问:“大半夜的唤我做什么?”
高嬷嬷:“你问我我问谁去?”又道,“你白日里去永安宫当差,是不是把那边给得罪了?”
程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边穿衣裳边说道:“没有啊。”
高嬷嬷催促道:“赶紧的,别让那边等久了。”
她匆匆起来洗漱, 高嬷嬷帮忙替她梳头整理衣着,走到外头时, 一股冷风席卷而来,程烟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内侍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程烟试探问他:“张内侍, 永安宫怎么了, 大半夜来传唤我,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内侍沉默了阵儿,才压低声音道:“是殿下传唤何英姑娘。”
程烟更是疑惑了,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大半夜来叫她过去,莫不是让她去暖-床?
也在这时,张内侍好心提醒道:“现在殿下在长秋宫的地下冰窖里, 何英姑娘可得小心应付。”
听到冰窖, 程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脱口道:“那不是放……”
张内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程烟赶紧闭嘴, 心想萧衍那死变态,大半夜跑去折腾她的尸体,简直丧尽天良!
地下冰窖里一片诡异的死寂,没过多时,外头传来汇报,说何英到了。
曹公公忙道:“带进来。”
程烟由张内侍领进冰窖,看到萧衍披头散发地站在棺材旁,阴森森的,邪门得很。
她心中发憷,忍着脑门子发凉,行礼道:“殿下。”
萧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过来。”
程烟老老实实地走上前。
那厮猝不及防捏住了她的后颈,促使她仰头与他对视。
程烟被他的举动吓着了,哆嗦问:“殿下半夜传唤奴婢,有何吩咐?”
萧衍没有说话,只低头俯视她,一双幽暗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好似刮骨刀一刀刀往她脸上刮,试图把她的真面目刮出来。
程烟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脸恐慌。
鼻息里闻到的甘松香令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猜不出萧衍到底要干什么。
冰冷的指尖落到她的脸颊上,透着温度的肌肤令人贪恋,他一把将她推到棺材边,程烟看到棺材里的尸体,不敢吭声。
头顶上传来萧衍冷漠的声音,“曹德兴你过来。”
曹公公连忙走上前。
萧衍斜睨他,问:“这两人可相似?”
曹公公认认真真地对比二人,破天荒回答:“老奴觉着,不像。”
程烟:“???”
曹公公一本正经道:“阿烟姑娘的样貌比何英更精致些,脸嘴也秀美可人,而何英则生得相对粗糙了。”
程烟:“???”
曹公公你是不是眼瞎?
萧衍显然也不信他的鬼话,冷着脸问:“你说二人不像?”
曹公公点头,“身量相仿,但样貌不像。”
萧衍抿唇不语。
片刻后,他又看向其他内侍,随手指了一人,“你过来。”
那内侍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唯唯诺诺道:“殿下。”
萧衍继续问先前的话,“这两人可相似?”
内侍盯着程烟的脸仔细观看,又看棺材里的尸体,进行一番对比,最后得出结论道:“回禀殿下,小奴觉着不大像。”
程烟:“???”
萧衍沉声问:“如何不像?”
内侍:“鼻子和嘴都不像,何英的嘴有点歪。”
程烟:“……”
她默默地瞅着这群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在场有六人,六人仿佛集体眼瞎,每个人都说两人不像,并且还各有各的理由,一个说眼睛不像,一个说鼻子不像。
最后萧衍阴沉着脸查看程烟的后颈,并没有黑痣。
就在程烟庆幸他们集体眼瞎时,萧衍似乎有些失望,嫌弃道:“既然不像,那便送进棺中一块儿葬了吧。”
此话一出,程烟彻底炸毛,像见鬼似的往他怀里钻,并哭嚎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萧衍受不了她的接触,伸手把她扒拉开。
那家伙却像八爪鱼似的钻进了披风里。
浅淡的甘松香扑鼻而来,程烟没料到他里头只穿了薄薄的亵衣,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腰腹。
那肌肤滑不溜丢的,温热滚烫,手感极佳。
萧衍从未被女子这般轻薄过,背脊一僵,手忙脚乱把她拽出来。
那人却像生了根似的抱住他的腰身,哭道:“殿下饶命!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竟要受活殉之苦……”
被她这般拽着,萧衍懊恼不已,板着棺材脸道:“松开!”
程烟偏不,硬生生挤出眼泪来,蹭了他一胸膛。
亵衣轻薄,湿黏黏的泪水染到上面,令萧衍更加嫌弃。
他一个劲儿想把她扒拉开,她偏要像兔子似的往他怀里钻,好似把披风里当成了她的窝,非要钻进去霸占。
萧衍懊恼不已,冲曹公公等人失态道:“还杵着做什么?!”
众人连忙上前拖拽。
程烟生怕被送进棺材里,恶狠狠地咬人,一内侍“哎哟”一声,连忙缩回手。
她使出浑身解数,眼泪汪汪哭道:“素来听闻殿下是个德行兼备之人,从不对下人苛刻,更不会枉杀无辜,何英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竟要被活殉,恳请殿下解惑,他日就算做鬼也做得明白!”
看着那双质问的眼睛,萧衍忽然觉得心烦,他不耐烦地捏住她的下巴,冷漠道:“我杀一个婢子还需要理由吗?”
程烟委屈巴巴地落泪,以退为进道:“求殿下开恩留奴婢一条贱命,奴婢什么都能做,只要能讨殿下欢心,奴婢什么都听。”
温热的泪水滚落到他的手上,萧衍皱眉松开她。
那眼泪巴巴的样子令他想起了棺材里的人,心中不是滋味。
曹公公等人使出蛮力拖拽,程烟蹭了萧衍一身才作罢。
他心里头不痛快,愠恼地离开了冰窖,曹公公连忙跟上,程烟也要追上去,却被他阻拦下来,使眼色道:“在这儿呆着。”
程烟欲言又止。
曹公公:“放机灵点,莫要再惹事。”
一行人陆续离去,只留程烟一人在这里独守。
冰窖里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她抹了把脸,问系统009道:“我这演技怎么样,有没有骚到萧衍的心坎上?”
系统009:“……”
程烟胆子贼大,自顾走到棺材前看里头的人,并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它,赞道:“这道具做得不错,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系统009憋了许久,才小声道:“宿主,那是真的尸体,就是之前复制你的尸体。”
此话一出,程烟有些炸毛,连忙跳得老远。
她一个劲儿说晦气,并嫌弃地擦手。
系统009:“现下萧衍应该对你有印象了。”
程烟:“那我是不是能升职了?”
系统009乐观道:“想来快了。”
程烟心中还有困惑,好奇问:“曹公公那帮人是不是眼瞎,居然说我跟棺材里的人不像?”
系统009:“所有人都会说你们不像,这样萧衍才会认为自己眼瘸,不那么执着认为你们是同一个人。”
程烟:“……”
好吧,集体眼瞎,很好。
她无聊地在冰窖里转了一圈,壮着胆子把棺盖掩上,看外头没人,便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萧衍回到寝宫后便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曹公公问他如何处置何英,他不耐烦道:“一块儿葬了。”
曹公公暗暗揣测他的心思,他们都觉得那何英跟程烟不像,偏偏自家主子觉得相似,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那就找个替身哄哄他也好过瞎折腾。
于是伺候萧衍歇下后,曹公公便差张内侍走一趟长秋宫。
当时程烟在地下室门口蹲着,张内侍过来瞧见她打盹儿,好脾气喊道:“何英姑娘?”
程烟醒过神儿,忙站起身道:“张内侍。”
张内侍笑吟吟道:“这儿冷,可莫要被冻坏了,赶紧回去吧。”
程烟朝双手哈了口气,边搓手边问:“不把我葬一块儿了?”
张内侍:“先前你也曾说过,殿下不会滥杀无辜,说的都是气话。”又道,“阿烟姑娘去了,殿下心情不好,咱们这些下人难免会受到牵连。曹总管说了,他会保你,只要你听话,往后的前程好着呢。”
程烟乐了,“那何英多谢曹总管关照了。”
张内侍:“回去吧,冰窖里的事勿要多说。”
程烟点头,“何英明白。”
二人离开长秋宫分头散去,程烟又重新回到那个十二人住的大通铺,她麻利地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想起摸到萧衍腰腹上的触觉,滑不溜丢的,手感委实不错。
什么时候再去摸两把。
第二□□会,萧衍代理朝政,自然由他主持。
曹公公等人服侍他梳头穿衣,头戴玉冠,着一袭玄色交领衣袍,领口及袖口均用金边滚绣。
双肩有蟒纹,腰束玉带,外罩厚重大氅,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庄重沉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文秀清冷,很不容易亲近。
昨夜没睡好,萧衍眼下泛青,脾气也不好,在朝堂上没人敢惹他。
现下接近年关,各部都很忙碌,有沈士怀这群人做后盾,朝堂政务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朝会散去后萧衍去了一趟乾德宫。
天子萧乾安自秋猎中风回来后一直久病不愈,脾气也愈发暴躁。
萧衍过去看他时薛公公正在喂他吃药,他不痛快地闹腾,把汤药洒了一地。
见到萧衍过来,薛公公连忙跪礼。
萧衍看向床榻上的天子,行礼道:“父亲这是什么了?”
薛公公不敢吭声。
萧乾安则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很是愤怒的样子。
萧衍视若无睹,命人搬来矮凳,自顾坐下道:“儿刚从朝会下来,监察御史周阳弹劾衢州刺史姚必冲去年贪污赈灾粮款案,父亲以为,儿该派谁去核查好呢?”
此话一出,萧乾安露出震惊的表情,仿佛并不相信。
萧衍自言自语道:“也对,那姚必冲当年还是依托父亲的关系才谋得衢州刺史一职,如今胆儿肥了狗仗人势,父亲你在病中不便操劳,儿代为核查处置,想必父亲是没有怨言的。”
萧乾安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挣扎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逆子,你,你莫要公,公报私仇!”
萧衍被这话逗笑了,言语温和道:“朝堂政务,儿不敢懈怠,更不敢儿戏。”
萧乾安指着他,嘴唇发抖,“你,你……”
萧衍理了理宽大的袖口,“就算儿要公报私仇除他,也得有把柄不是?”
这话把萧乾安气得颈脖通红,怒目道:“逆,逆子!休得休得胡来!”
萧衍抿嘴笑,全然无视他的懊恼,又说道:“前两日儿听说父亲暗地里在打听阿兄的踪迹,想来是盼着他能回来的,是吗?”
提到这茬,萧乾安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日日夜夜盼着长子能杀回京解救他。
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萧衍一本正经道:“儿也盼着能把阿兄找到,若父亲知道他的踪迹,可莫要瞒着才好,若不然……”
萧乾安神情激动,拖着半瘫的身体想要打他,失态骂道:“狗,狗杂种!”
这话萧衍不爱听,“父亲这是骂自己是条狗吗?”
萧乾安被气得吐血,双目赤红道:“忤逆子!总有一,一天,你兄长回来必不会放过你!”
萧衍斜睨他,“儿等着呢。”停顿片刻,“父亲可要好好活着,活着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才好。”
萧乾安死瞪着他,恨不得把他拆骨入腹。
萧衍没心情跟他打交道,起身回去了。
走出乾德宫,他朝身边的侍卫说道:“去一趟衢州,看看燕王有没有躲到那儿去。”
侍卫应声是,便匆匆下去办差。
萧衍背着手回永安宫。
自秋猎萧珂逃亡后一直都没有他的踪迹,通缉令各地都发放下去了,他却像凭空消失一般,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要他在外的一日,天子的命就要多留一日。
萧衍虽然忤逆,但不会背杀兄弑父的锅——至少目前不会。
回到永安宫,他换下一身便服。
现在还在孝期,衣物多数都以素白为主。
室内有炭盆,无需穿太多,他只穿了一袭轻便的交领衣袍,袖口宽松肥大,颇有一股子士族倨傲的劲挺之风。
没过多时有两位官员前来商事,曹公公在外殿候着,早上萧衍没用些什么,怕他饿,便吩咐宫人去尚食局取食。
程烟又屁颠屁颠来露脸儿了。
天寒地冻的,她特别会做人,给曹公公带了他最喜爱的枣泥糕,热腾腾的,松软香甜。
程烟把食盒塞给他,小声道:“这是钱嬷嬷特地给曹总管备的。”
曹公公乐得做顺水人情,上下打量她道:“倒是个机灵的。”
程烟嘿嘿地笑,试探道:“昨儿夜里殿下好生懊恼,奴婢心中很是惶恐。”
曹公公:“我们殿下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何英姑娘知分寸,自然不会受责罚。”
程烟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