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在床沿,看着那张濒临死亡的脸庞,忽然想起了坐在李树花下逗弄狗儿的女郎。
那时他爱极了她的天真纯良,烂漫得不见任何欺心。
他想,她应该是有办法阻止他改命的。
哪怕把时光倒流,都能暂时把他拦下,可是她选择了放纵。
那么期盼着回家的一个人,得有多厌倦才会选择奔赴死亡啊。
她一定是烦到了骨子里,倦到了骨子里,才会选择放弃重生的吧。
萧衍缓缓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庞,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我想讨块糖吃,甜。
她心里必定是苦到极致才想吃块糖暖暖心,毕竟她那么期望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程烟:累了,毁灭吧。
萧衍:好吧,我放你回去。。
萧衍(眼巴巴):你会不会想起我?
程烟:我不想被鬼压床。
萧衍:。。。。
第41章 萧衍妥协
她是他唯一想护的人啊
他不怕痛, 唯独见不得她哭。
他不怕死,唯独见不得她消亡。
他原本就是一个逆天而行的人,一个虚幻, 且无“生命”的角色。可是他的阿烟, 却是一个活生生, 在现实里有牵挂的人啊。
萧衍喉结滚动,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发现他的所有探寻,所有逆反, 在这个脆弱的女人面前都是虚的。
他的存在本就是一场幻梦。
这个女人在他最窘困时给了他一场美好,尽管她初心不纯, 却依旧努力给他造了一场救赎,让他在阴郁的时光里得到少许抚慰,不那么沮丧绝望。
严苛的童年, 残酷的背叛, 至亲的离开, 令他充满着杀戮暴戾。
虽然他早就明白一切不过是一起设局, 他唯一依靠的母亲沈氏是假的,他爱戴的舅父沈士怀亦是假的,还有他曾恨到骨子里的父亲不过是一团行尸走肉……
曾那么愤恨过,绝望过,到头来却发现统统都是假的。
萧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挫败感吞噬了他的五感, 唯独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的, 却快要死了。
那张苍白且无生息的脸刺痛了他, 他忆起她被江家毒杀后, 他曾后悔不该带她回京,天真地以为把她留在平州就能拯救她的命运,避免她受到伤害。
而今他再次面临选择,就像当初选择是否把她留在平州一样,选择放手让她离开,还是静待她消亡。
萧衍撇了撇嘴,忍不住伸食指去戳她的额头,嫌弃道:“小气鬼,输不起。”
且让你一回。
他漫无目的地望着周边,知道此时此刻一定还有其他的眼睛在盯着他,便平静地坐到桌案前,对着空气说道:“我想她活,你们一定有办法,对吗?”
系统009沉默。
萧衍一字一句道:“只要她能活着离开,我可以做任何事。”
系统009隔了许久才回道:“你只需要听她的话就行。”
萧衍:“就这样?”
系统009:“就这样。”
这很简单嘛,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活着走出去,他可以很听话。
桌案上的判官笔滚到他手边,系统009提醒他道:“把你杀掉的人一个个画下来,修复他们,她就能活。”
萧衍默默地看着判官笔,命人取来宣纸,备上墨,提笔画江致深。
那判官笔老沉了,他得用另一只手扶着才能操作,先前有多狂妄,现在就有多悲催。他好似做错事的孩子,努力把江致深画得好看一点。
虽然宣纸上的人有点丑,好歹眼耳口鼻一应俱全。
这样老老实实折腾了茶盏功夫,江致深的全貌才齐了。
确定没有遗漏后,他自得的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龙飞凤舞,非常猖狂。
系统009挺无语,尽管知道他是个难搞的刺头,还是觉得挺有人格魅力。
片刻后,纸上的人物消失不见,程烟溃烂的手臂上恢复出一块好肉。
萧衍上前观望,见到那块白嫩的皮肤,这才展颜一笑,管用!
接着他又兴致勃勃画江月瑶,他的画技算不得好,又提着沉重的判官笔,比先前要折腾得更久些才完成了。
签上自己得意的大名后,纸上的江月瑶消失不见。
萧衍又跑到床边看程烟的情形,结果观察了半天都没发现恢复到哪里了,后来见她的颈项处,立马伸手去扒拉,这才想起她是女郎。
萧衍捂眼,非礼勿视。
他一口气画了四五个才歇了会儿,因为费手。
想起那日程烟用判官笔替他修复伤口的一举一动,他又忍着手软换了一只,左右开弓把杀掉的角色一个个还回来。
就这样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程烟才一点点像个人样儿,全身上下的伤痕因他的努力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
萧衍觉得很有成就感。
待他画完最后一个角色,系统009要求他把判官笔还回城隍庙,结果那厮一下子把它摔断成了几截。
系统009:“……”
好吧,脾气还挺大。
现在那个臭脾气男人洗了手,趴到床沿盯着小白兔看,她怎么还不醒呢?
之后隔了许久,程烟的手指才动了动,渐渐恢复神识。身上的痛觉消失不见,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幔。
察觉到旁边有人,她虚弱地扭头看去,看到那个无法掌控的男人在冲她笑,像一条温顺的大狗。
“阿烟吃糖,甜。”
一块方糖递到她嘴边,程烟望着周遭的一切,她没死,又回来了,回到这个令她厌倦且抵触的世界。
她闭目问系统009,为什么还没死。
系统009回答道:“他把你拽回来了。”
程烟觉得无趣。
系统009继续说道:“他问我,怎样才能让你好好的回家,我说只要他听话就好,他应了。”
听到这话,程烟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萧衍,喉头发堵道:“你是不是傻?”
萧衍:“???”
程烟默了默,“你这般聪明,定有法子离开。”
萧衍无所谓道:“先把你送走我再想法子逃跑。”
程烟:“你会死。”
萧衍还是那么狂,“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不在乎多死一次。”
程烟不再说话。
对这个男人,她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评价他,疯是真的疯,狂也是真的狂,傻也是真的傻。
他明明都已经摸到了改写命运的钥匙,却说扔就扔。
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放弃,如果换作是她,又会不会为了他的生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她不知道。
“你会后悔的。”
“谁知道呢?”
“走向结局的死亡,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萧衍没有说话。
程烟平静地向他阐述残酷的现实,“你会被凌迟处死,割一百八十六刀才咽气,且是无法再复生的,因为剧情已经终结,你的命运已经终结,你这个人也会跟着结局而落幕,彻底消失不见。”
萧衍还是没有说话。
程烟微微蹙眉,“你这般反骨的人,可想清楚了要接受这样的结局?”
萧衍默默地把方糖塞进她手里,“我曾说过,我欠你一条人命债,得还。”
程烟看着他目不转睛。
萧衍:“正如你所言,我是虚构的,就算从这里跑出去也没有□□寄生,可是你不同,你有牵挂,有盼头,还能继续活很久很久。
“阿烟,当初你被江家毒杀后,我曾后悔了许久,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舍弃自私把你留在平州。
“现在我又面临同样的选择,这次我选择放你走,心甘情愿送你离开,绝无半点怨言。”
“你不会后悔吗?”
“不后悔,我只想那个在杏花村的小村姑从今往后都平平安安,永远天真烂漫,无忧又无虑。”
这话触到程烟的心坎上,有些发苦,“在杏花村的那段时日,是我最艰难的时日。”
萧衍沉默了阵儿,说道:“却是我一生中最无法忘怀的时日。”又道,“那时候我可恨了,恨天恨地,是你让我稍微像个人样儿。”
程烟抿唇不语。
萧衍:“我想明白了,放你走,给你一条生路,来成全我自己。”
程烟睇手中的糖,凝视了许久,才放进嘴里。
萧衍问:“甜吗?”
程烟笑了笑,“甜。”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甜啊,他爱极了她的笑,极度治愈,好似一只柔软的小白兔,让人心生怜悯。
这样柔弱的一个女郎,他怎么舍得欺她呢?
接下来他当真如应允的那样,程烟让他走剧情就走剧情,绝不搞事。
书中有一个场景,是江月瑶坠崖被救后恢复记忆与萧珂重修旧好,二人搞出人命,消息传进了宫里,萧衍咽不下这口气亲自御马逼问,并在大街上踩踏死数名平民百姓。
他尽管会吐槽这剧情像智障,还是照例去“踩踏”死了几位平民。
不仅如此,还顺手把血条将尽的人全部吓死了许多。
程烟挺无语,看着那家伙放飞自我的操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跑到江家,萧衍提着剑逼问江致深,要他把江月瑶交出来。
江致深两口子吓得瘫软在地,婆子已经偷偷把江月瑶送出去了,萧衍扑了场空,放狠话给江致深,江家这般欺辱他,日后别怪他不讲情面。
待他走后,江致深哭天喊地,说道:“真是作孽哟,江家完了,全完了!”
苏夫人泣不成声,两人抱头痛哭。
翌日朝会,有人借踩踏一事参了太子一本。
退朝后沈士怀找到萧衍,苦口婆心道:“殿下昨日委实莽撞了,怎能公然在大街上遛马呢?”
萧衍坐在桌案前,理直气壮道:“那江家二娘公然给我戴帽子,试问,哪个大老爷们儿受得了?”
沈士怀:“……”
萧衍盯着他头顶上的血条道:“这事没完,江家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定饶不了他们。”
沈士怀:“当初这桩姻亲还是由我撮合的,怎知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这中间说不定有误会也未知。”
萧衍没有说话,只盯着他头上的血条看。
按照以往的经验,剧情应该进入了下半场,萧家皇族,以及被他软禁的天子该偷偷摸摸搞事翻身了。
萧衍其实很想跟沈士怀说些心里话,但一想到他不过是做出来的行尸走肉,便兴趣缺缺,他并没有兴致在人偶身上费精力,还不如躺着睡觉。
待沈士怀离开后,萧衍单手托腮望着殿外。
现在已经入秋了,秋老虎还厉害得很哩。
昨日他问程烟,这个冬天他能活得过不,程烟说不能,因为萧家皇族和天子会用他曾经的办法回报到沈家人身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就快走了啊。
萧衍不想费心思搞事了,只想多陪她些时日。
偶尔他也会把画的判官笔翻出来细看,他总觉得那东西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它。
对于他来说,这支判官笔尤为重要,因为它是他改写命运的关键所在。
它能杀人,也能复生,并且受他操纵。
他应允过程烟不会再为难她,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继续探索;他甘愿为她赴死,却也想让自己死得明明白白。
于是萧衍再次去了一回城隍庙。
之前被他取走的判官笔已经重做新的装上了,主持一看到他就头大,害怕他再次取走判官笔。
这回萧衍老实多了,就跟游人差不多,只站在城隍爷雕像前静观。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文武判上,似想从中窥探出不为人知的天道。
曹公公见他一动不动,好奇问:“殿下在观摩什么呢?”
萧衍没有说话,隔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曹德兴,伺候我你是不是觉得很艰难?”
曹公公愣了愣,不解道:“殿下何出此言?”
萧衍背着手,淡淡道:“我脾性古怪,极难伺候,是这样吗?”
曹公公拍马屁道:“殿下为国事操劳,有时候被朝臣气着发点小脾气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古怪。”
萧衍被逗乐了,打趣道:“可惜我不是个好主子,保不了你们的前程。”
曹公公:“???”
萧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随我主仆一场,连累你了。”
曹公公听着不对味,皱眉道:“殿下此话老奴怎么听不明白呢?”
萧衍:“有感而发罢了,无需放到心上。”
说完便离开了。
回宫后,他去了一趟天子的乾德宫。
天子这些日的身体比以往好了不少,他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床榻上的瘦削男人,曾经他恨他至极,认为自己的所有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现在才觉得荒唐可笑。
这个话本里的人有哪个不艰难呢,就算是男女主,也都在不停地折腾,反复瞎折腾。
有时候想想,还真的挺无趣。
跟一群行尸走肉斗智斗勇,他们按部就班走在自己的命运轨道上,没出一点差错,他却借着超前的意识觉醒操弄,不免有点胜之不武。
萧衍看着那个老人,觉得索然无味。
程烟在屏幕里看到他站在殿里,问道:“你去乾德宫做什么?”
萧衍不答反问:“为什么天子不能活到最后?”
程烟:“因为萧珂要登基称帝。”
萧衍嫌弃道:“就他那孙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