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享受的优惠干嘛不享受?”庄斐一挑眉,“可以打七折欸!”
汤秉文不由得笑了:“谢谢你帮我省钱。”
两人于停车场分道扬镳,汤秉文步行回到公司,庄斐坐在车内,却迟迟没有启动。
纸巾洁白的一角,在黑色内饰的包里很是显眼,她长久地望着,最终只是举起那支玫瑰,摩挲着它丝绒般柔软的花瓣。
别的她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九年后这只花一定腐烂成泥,说不定还会孕育出另一丛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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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秉文的电话打来时,庄斐正窝在沙发上重温中午提到的那部电影。
当初她只觉得这部电影好无聊好唠叨,没有盛大的场景,没有揪心的波折,只是天南海北聊啊聊,生生聊了一个多小时。就算有汤秉文的陪伴,她也几度看到昏昏欲睡,不得不说,这是部优秀的助眠片。
而此刻,不知是自己的耐心增长了,还是心境改变了,她忽然爱上了男女主絮絮叨叨的对话。
电影逐渐放到了结尾部分,他们约定着半年后的再见,电影里的角色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而电影外的人可以被剧透他们的未来。
想到半年被拉长成了九年,庄斐长久地叹了一口气,听见电话铃声的响起。
“喂,有什么事吗?”庄斐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演职人员表,接通了电话。
“我刚刚回家,舍友说你今天来找了我,让我到家后第一时间联系你。”
庄斐哑然失笑:“那他没告诉你,我是早上去找你的吗?”
那头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换了一个话题:“中午的菜好吃吗?”
都快到晚饭时间了,这个问题似乎延迟有点严重。庄斐回忆了一下:“还行吧,但是餐厅风格真的太尴尬了。”
“嗯,我也觉得。”
滚完最后一行字幕后,画面彻底变成了黑色,耳边只有投影仪发出的细微声响,和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更久,那边才传来声音:“那我挂了。”
“你打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嗯。”
庄斐的心情很平静,她用一只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好,再见。”
唯一一个通话的理由,就这么被汤秉文给浪费了。庄斐倒不觉得遗憾,她只是在想,中午畅想九年后的人生时,她好像没敢将汤秉文放进去。
不是不愿,而是真真切切的不敢,觉得是一个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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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洋节向来很多,万圣节时庄斐还在因为和汤秉文分手心情沉郁,推了朋友们的变装舞会邀约,而平安夜的派对,她必定不会再错过。
罗芮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打扮得漂亮些,被庄斐回了一句难道自己哪天不漂亮吗,不过最终她还是花了点心思,特地买了条红色绒面长裙,有种华贵的美。
派对地点定在郊区的一幢别墅内,待她驱车赶到时,院内已经停了不少的车,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等她下了车,才知道室外为什么没人。冬夜的晚风吹在身上宛若刀割,庄斐将披肩裹紧了些,一路小跑着向前。
她轻叩了两下紧闭的大门,终于见到了罗芮的身影,罗芮忙不迭地将她迎进屋,面上看着颇为兴奋。
不必说,这场派对便是罗芮组织的,她一向热衷于各个聚会活动,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狂欢。
入户的大厅尚未开灯,只有那棵直抵二楼的巨大圣诞树上,一圈圈的灯串闪着温暖的光。隐约能照映出四周的布置,红红绿绿颇有圣诞节的氛围。
“这棵树,我们布置了一下午呢,好看吗?”罗芮满脸亟待夸奖的表情。
“为什么不喊我来帮忙?”庄斐仰着头一层层望去,直看到顶上闪烁的星形灯,想着这确实是个巨大的工程。
“那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罗芮笑着推搡了她一下。
“干嘛要特地给我惊喜。”庄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颇为感动,忍不住取出手机想要拍照留恋。
结果罗芮却拦住了她:“别急嘛,回头我请专业摄影师来给你拍照。”
“好吧。”主人的要求是第一位,庄斐只得乖乖听令。
在罗芮的搀扶下,庄斐摸黑一路向内走去,经过那颗巨大的圣诞树时,她忍不住驻足想要仔细欣赏,却被罗芮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双眼。
“干嘛呀。”庄斐伸手试图去扒,却扒不开她扣得死死的手。好好的一个温馨的圣诞派对,怎么被她设计得好似万圣派对一般,怪神秘的。
“这是每个客人过来都有的小考验,你跟着我走就行了,我又不会害你。”罗芮说得信誓旦旦。
庄斐只得怀着满肚子的好奇,在她的带领下前进。
不知走到了哪里,压在眼上的手忽然一松,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眼时刺激的光亮让她不由得又闭上眼,反反复复总算适应了灯光时,她才发现眼前是一道盘旋的楼梯。
楼梯两侧的扶手上,绑满了一道道的灯串,闪着同圣诞树上一般温和的暖光。而不一样的是,每一层台阶上,都洒满了玫瑰花瓣。
和圣诞有关的植物,她只知道槲寄生和一品红,玫瑰的出现显然有些突兀。庄斐回头想发问几句,却发现罗芮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身后是仿佛见不到尽头的黑暗,前方是荧光闪烁下,铺满玫瑰花的一节节台阶。
庄斐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上了楼梯。
别墅内很静,静到她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带着回音。高跟鞋踩在花瓣上有些打滑,她只得提着裙边,低头一步步走得分外小心。
终于走上了平地,玫瑰却还不断向前伸展,指引着她接下来的方向。
在昏黄的灯光下,玫瑰呈现着一种诡异的血色,庄斐有些却步,却发现回头路更难走。
她不得不依着引导继续向前、再向前——
在花瓣的尽头,她看到了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高景行。
灯光衬得他微笑的脸分外温暖,他将那一大束花递上前,庄斐的大脑尚且未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捧花。
高景行揽过她的肩,将她稍稍转了个方向,向护栏外望去:“看。”
那颗直顶天花板的圣诞树,此刻放大在她的眼前。上面挂着几行灯牌,写着——
“MERRY CHRISTMAS
AND
MARRY ME?”
顶上闪烁的星形灯,忽然被吊起,摇晃着一路送到她面前。庄斐近乎惊恐地连连后退,看着高景行打开星形灯,露出里面小巧的戒指盒。
戒指盒内,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高景行单膝跪在她面前,手里举着那枚戒指:“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32章
霎时间, 藏匿在暗处的人群蜂拥而上。他们有的是庄斐的好友,有的却是陌生的面孔,相同的是他们都在振臂欢呼, 脸上盈着喜悦的笑,嘴里齐齐喊着“嫁给他”。
像是误入了一场神秘的祭祀仪式,而她就是那误入陷阱的血祭贡品。
灯光太暗了,暗到庄斐的视野愈发模糊, 只有那钻石闪耀到刺眼,映出高景行含情脉脉的笑,深情到令人胆寒。
耳中“嗡嗡”作响,每一声起哄都带着数倍的回音在大脑中流连,庄斐试图停止这荒唐的场面, 而本能反应,便是试图盖住那最亮的光芒。
刚刚的黑暗是多么可爱, 没有喧闹也没有恐惧。
当她的手伸向戒指盒的第一瞬, 人群的尖叫几乎使她暂聋。所有人在跳、在喊, 有闪光灯在不停地拍,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彩带被一声声炸开, 高景行握着她的手指,推上了那枚戒指,像是扣上一只镣铐。
那戒指好紧,令庄斐皱起眉, 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然而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表情,高景行站起身,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说“我爱你”, 庄斐无法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陌生到仿佛是第一次听说。
如果她在此刻褪下戒指, 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乌龙,那会是什么场面?
当高景行牵着她的手往楼梯下走时,她在脑中不断构想着。
气氛必然糟透了,大家会一片哗然,会面面相觑,会小声议论,而高景行也一定会觉得很丢脸。
从小父亲就说,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因为父亲的面子很重要,母亲在外不能对他说一声“不”。因为汤秉文的面子很重要,所以他甘愿和自己分手。因为高景行的面子很重要……
庄斐混在人群里小心拔着戒指,太紧了,是枚吃定了她的枷锁。
“别转啦!”罗芮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打趣道,“知道钻石特别大了!”
“我……”庄斐本想说上几句,却被强光刺激得闭上了眼。
别墅内的吊灯终于被打开,堂皇的光亮令庄斐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被高景行有力的手箍紧了肩膀。是本该令她安心的力度,带来的却只有疼痛和畏葸。
不止那两层高的圣诞树,一楼大厅显然也被精心布置过,地上布满了气球同玫瑰,连带着二楼降下的彩带,缤纷一片。满桌的菜肴透着诱人的色泽,饥肠辘辘的群演们都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因为她的成全,这场派对显然十分完美,除她之外,所有人都很高兴。
时机在不断地被她错过,越往后说,带来的尴尬便会越大。她想她或许没那么讨厌高景行,或许这是件可以私下解决的事。
“怎么了?”高景行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低头轻轻问道。
眼前的男人让她有些畏惧,但在一群狂欢的人之中,竟然是她唯一可以沟通的存在。
她揪了揪高景行的袖口——用那只箍着戒指的手——低声道:“等会我们单独聊聊好不好?”
高景行了然,微笑颔首:“没问题。”
今晚,庄斐必定是这场派对的焦点,大家的恭喜和起哄依然尚未停止。
她以装傻应付了大多数问题,并且坚决拒绝了所有人的劝酒,她必须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让我来。”每有一杯酒被庄斐拒下,高景行便会给自己灌上一杯,笑着一饮而尽。
大家都说,这是他爱庄斐的表现。
庄斐并不太在意他喝多少酒,但她需要一个和自己同样清醒的头脑,来进行一场有效的沟通。
在高景行接二连三灌下好几杯后,庄斐终于忍不住按下了他的手:“好啦,大家别劝啦,真的不喝了。”
起哄声再度如潮涌而来,大家对于他人的爱情似乎总比对自己的要热衷。
别墅内的设备很齐全,吃完饭后,大家可以一起K歌,也可以打开激光灯蹦迪,抑或拿出那齐全的调酒工具,自己调上几杯酒。
而庄斐拒绝了一切安排,把身边几乎不省人事的高景行当作借口,拖着他强行离开了现场。
高景行是真的醉了,走路时脚步都在打颤,他大半重量都压在庄斐身上,令她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将他搀扶到自己车边,他像一座被推倒的石像,重重地砸向了后座,直砸得车晃了两晃。关上车门,空气内弥漫的酒精浓度是让庄斐都会被误判酒驾的程度,她不由得降下车窗,让冷风帮着自己冷静些。
醉鬼看上去可真令人讨厌,庄斐从车内后视镜注视着已经开始酣睡的高景行,自己当初酒醉时,也这么惹人生厌吗。
她不知道该向谁求证,她真正意义上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刻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让汤秉文给领略了。
真是辛苦他了。
汤秉文似乎就很少喝酒,外出用餐时,他从来不会主动点酒。偶尔庄斐来了兴致,让他陪着自己在家小酌几杯时,他也只是浅酌几口,推脱说自己喝不惯。
都说酒品见人品,她忽然很好奇,醉酒的汤秉文会是什么模样——
她将左手幽幽举到眼前,在这种时刻,似乎不该想起第三个人。
一路将车开到高景行家楼下时,庄斐已经做好了费力将他搀扶回家的打算,一扭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在后座坐起。
“你醒了?”庄斐上下打量了他一转,“你还好吗?”
高景行痛苦地皱着眉,摇了摇头,声音里是浓浓的醉意:“不太好。”
“走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庄斐看了眼他醉到通红的脸,双眼一片迷离,似乎随时会再次昏睡过去。她苦笑着摇摇头:“明天吧,等你酒醒了再说。”
“酒醒了,我可能就不想聊了。”高景行从后座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要聊么?”
有时候,听一听酒后的话似乎也很有意思,庄斐同他深深地对视了几秒,一颔首:“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为什么,啊……为什么。”高景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异常混乱,失去了往日的得体大方,“我不知道。”
庄斐一刹那冷了脸:“不知道?”
“也不是这么说……”高景行的声音含糊不清,还总在奇怪的地方断句,“你看,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我知道我们才谈几个月,但是有很多事,是第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
庄斐哑然失笑:“你觉得你看明白了我?”
高景行朝中间坐了坐,侧着脑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仔细端详着庄斐:“嗯,比如你不爱我。”
庄斐想了一万种可能的答案,偏偏想不到是这个答案。她有一种被戳穿的惶恐,双眼躲闪着,耳畔传来了高景行的轻笑。
“不要紧的,我也不是很想谈什么爱情。婚姻不是恋爱的成果,它甚至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唯有合适——一场合适的婚姻是最完美的,而我们是最合适的。”高景行说着说着,没忍住抓了抓头发,“你们小姑娘是不是很不喜欢听这些?”
庄斐已经分不清这是无理的醉话,而是他未加掩饰的真心。她确实不爱听这些,但她竟也一个字都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