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边人都忙着校招时,她在拜托父母送她去留学。在大家结束实习期,迈上正途时,她还在想方设法逃避工作。
而现在庄斐意识到,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以至于现在,她成了和社会脱节的那个。
崩溃和打击接二连三袭来,庄斐放下手机,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滚。
她讨厌自己的无知同无能,在象牙塔里待久了,不过刚刚迈出第一步,便被狂风骤雨淋了个劈头盖脸。
电话铃响起时,庄斐烦躁地捂住耳朵,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却在看到屏幕上汤秉文的名字时,又哭到泣不成声。
“秋秋,你中午想吃……你怎么了?”
“秉文,我……”庄斐嗫嚅着,“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那头沉默了几秒后开口道:“秋秋,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刚下班,马上赶到你那边。”
在等待的过程中,庄斐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看着自己憔悴的面容,哭到红肿的双眼,却没了化妆掩盖的心思。
如果现在回去和父亲认个错,会不会好一点——这个想法刚刚冒了头,便被她坚决否决了。
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听从了第一次,就意味着以后还得听从无数次。她想过她自己的人生,虽然那意料之中必定会很艰难。
汤秉文赶来时,周身仿佛笼着一圈寒意,庄斐却毫不介意地上前扑了个满怀。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也随之续上,可怜她那双大眼睛,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都快哭小了一圈。
“没事,我在呢。”汤秉文拍抚着她的背脊,帮着她将门锁好,而后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抱着走进了卧室,“和我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斐依依不舍地在沙发上落了座,满口的哭腔说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所有话仿佛都不过脑子,发泄式地倾诉着。
汤秉文却始终听得很认真,眉头紧锁着,眼底的一圈灰看得出他最近休息得也很糟。
等到庄斐断断续续吐出最后一个字,半分钟没再言语时,汤秉文坐直了些,开口道:“首先房子的问题,我来解决吧。今早我已经开始网上看房,也嘱托朋友去打听了。如果你想单独住,我会尽可能帮你选安全条件最好的。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我还有森林住在一起,当然,不是上次你看到的房子,我会挑个环境和装修都更好些的。以上的房租全部由我来承担。”
庄斐吸了吸鼻子,抓住他的几根手指,小声道:“我想和你住……”这几个月,她受够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
汤秉文应得很爽快:“好啊,没问题,到时候又可以做好吃的给你吃了。”
“但是,我不能让你承担全部的房租。”虽然昨晚崩溃时说着想要汤秉文去养她,但庄斐也很清楚那是强人所难,她没法真的心安理得接受汤秉文的给予。
汤秉文沉默了少顷,伸出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也行,那你每个月给我一百,我给森林加个餐。”
“一百算什么啊……”庄斐忍不住嘟囔着,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物价一无所知的状态了。
“那从前,你不是也只让我给一点房租吗?”汤秉文深深地望着她,“这件事我们不要争了好不好,就当是你体贴我,让我给你花一回钱。”
汤秉文很少有态度强硬的时刻,大部分都是在触及了他的底线和自尊的情况下。庄斐没再坚持,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小底线:“那等我以后有工资了,我再多给你一点。”
“不要给我,给森林。”汤秉文轻轻笑了,“我感觉它跟我住的这段日子,好像都变瘦了。”
庄斐扁了扁嘴:“我突然好想森林啊。”
“那要不了几天,你就能天天看到它了,说不定还会嫌它烦呢。”
就算是烦,那也是幸福的烦恼,庄斐对自己看起来一片灰暗的未来,突然多了不少期许。
“关于工作的问题,虽然我没法直接帮你去安排,但我可以帮你润色简历,以及我过去的面试经验也可以分享给你。”汤秉文开口道。
提到工作,庄斐依然有些发怵:“那……我要还是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这其实只是句脆弱时的倾诉,一些无用的安慰即可安抚。但汤秉文却想得很认真:“虽然我想说,你不去工作,我也可以努力赚钱养你,但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我不应该以此阻退你迈步的决心。
“相信我,那会是不一样的风景。或许开头会很艰难,可至少你该去试一试,当你真正走进去了再想退出,和你在门口就开始却步,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刚认识汤秉文时,庄斐常常觉得这个人有些“无知”。对很多车标、奢侈品牌,他都叫不上名,那些她司空见惯的高楼大厦,常常让他惊叹地驻足,他甚至没坐过飞机,自助点餐机也用不熟练。
有好多时刻,庄斐都错觉他是个误入城市的原始人,连这些“常识”都不了解。
而此刻,她发现世界被分为两半。在那个全新的世界里,她是一无所知的外来者,汤秉文反成了她的引路人。
庄斐深吸一口气,捺下那些脆弱的情绪,认真地道了声“谢谢”。
那张从前总是无忧无虑,只为抢不到限定包包而发愁的脸,此刻突然成熟了几分。汤秉文凝视着她,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他希望他的小姑娘可以永远天真无忧,不必为世俗发愁,但他却遗憾于自己的无能,也深知过度的保护有时是一种伤害。
如果她不认识自己,是否就不必走到这一步?自打在一起后,常常存在于脑海的想法再次冒了头。但从前他没有说,现在更不可能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展示出半点的犹豫和怯弱。
汤秉文一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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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崩了,新章折腾一个多小时都发不出去,真想把汤秉文派过去修一修服务器(▼皿▼#)
第37章
当初报考了金融专业, 纯粹是家里的意见。对于这方面,庄斐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和爱好,非要说的话, 她的梦想大抵就是一辈子不工作——像之前那样。
这点其实也不乏可行性,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一辈子要仰人鼻息,以自由作为交换。
越是回望过去, 庄斐越觉得自己走错了很多步。家里知道她没有继承家业的心,便也无心将她向这方面培养,父亲当初计划好毕业后将她送进自家或友人的公司,或者找关系去银行和证券公司,是要安稳还是要挑战, 一切看她的想法。
那时候庄斐面前放着众多选择,它们轻易到仿似唾手可得。而此刻, 没了家庭背景的背书, 它们又冷漠到拒人千里。
汤秉文虽然对金融行业不甚了解, 但也查阅了不少资料,咨询了不少友人, 帮她润色出了一份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简历。
然而越是接近现实,庄斐越了解社会的残酷。她的本科学历本就没有出众到顶尖,学校排名和专业排名只算是中上,至于那一年制的水硕, 含金量和竞争力也平平,更别提她都没考出什么有用的证书,没有应届生身份也没有实习经历。
一向心比天高的她, 承受到的第一份来自社会的打击便如此沉重。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废物?”投出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后, 庄斐红着一双眼看向汤秉文。
这些天,汤秉文每天一下班便赶来酒店,直到她入睡才离开。此刻,他刚刚拎着打包好的饭菜走入房间,看她这副衣衫凌/乱瘫坐在床上的模样,匆匆放下饭菜走上前。
“冷吗?”汤秉文帮着她把纽扣扣好,又将空调打高了两度。
庄斐乖乖任他摆弄,她都快忘了自己几天没化妆,几天没好好打扮了——
除了打算找工作的第一天,她花钱买了套正装,好好拾掇了一番,却明白了并不是自己想去面试就能去,还得看对方给不给机会。而这些,都是当初刚毕业,父亲请着她到处去面试时,没有告诉她的。
那些当初自己随意拒绝的面试,全是她现在求之不得的。
“冷死我算了。”庄斐撅着嘴嘟囔着,鼻腔酸酸的,两眼却已经干涩到流不下一滴泪。
“那当然不行。”汤秉文温柔地轻声哄着,空调制热能力不太好,他干脆帮她把外套也细心裹上,“其实我觉得你不必那么着急,可以找准一个合适的目标,然后慢慢去准备。”
“准备……”庄斐这些天也看了不少求职帖,看到许多人花费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只为了进入一个心仪的岗位,“我哪有那个时间,我现在连五千块都没有了。”——
她想着买套好衣服给HR留下好印象,以为面试完就能马上入职,结果连一次也没有穿出去。
当庄斐买完衣服告诉他时,想起自己当初面试时穿的那套地摊货,汤秉文本打算告诉她没必要穿那么好,可想到自己对金融业不甚了解,又不忍打击她兴冲冲的劲头,他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我说过了,钱的事你现在不用担心,我可以负担得起。”汤秉文双手把着她的肩,神情认真,“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才不要。”庄斐一矮肩膀,甩开他的手,“我才不要一直花你的钱,那样会让我觉得我特别没用……虽然我本来也挺没用的。”
庄斐越说声音越小,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初汤秉文严词拒绝自己资助的模样。
“其实秋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懂得很多我不了解的知识,在投资方面也很有天赋,甚至刚毕业就开了一家店……在同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的?”纵使她再急躁,汤秉文的声音也始终不疾不徐。
“奢侈品知识算什么知识啊,投资我也全是听别人的内部消息去投,还赔了不少呢,至于那家店,从头到尾我只出了钱,连培训都是让别人去的……”他越这么说,庄斐越忍不住一一否定着自己。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汤秉文轻轻笑了一下,“这些在你眼里的常识、不值一提的事,已经是别人难以做到的了。”
庄斐闻声一怔,那些“别人”是谁呢。她的目光好像一直聚焦在身边,那些打小便□□位身家、吃喝不愁的那帮人身上,而忽视了其他的存在,哪怕有一位便近在眼前。
庄斐拧了拧鼻子,整理了一下情绪,小声道:“我饿了……”
见状,汤秉文忍不住笑了,随手揉了揉她本就够凌乱的长发,回身开始拆带来的饭菜。
酒店离汤秉文的公司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汤秉文工作本就很忙,饭菜基本都是他提前从餐馆预订好打包来的。
虽说全是庄斐喜欢的菜,但手艺总觉得差了点,不过此刻,庄斐已经无法再去计较这点小事,填饱肚子是首要的。
“你想不想吃我做的菜?”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庄斐惊得抬起头:“你会读心术吗!”
“什么……?”汤秉文面露不解,“我的意思是,我找好房子,明天我请一天假咱们去搬家,乔迁宴你想吃什么?”
换个租屋也有乔迁宴,庄斐突然喜欢上了他这种没必要的仪式感。
既然都是“宴”了,必然得吃点好的,庄斐扒着手指列了一串菜名,说完才意识到二人的现状。她想着删上两道时,却被汤秉文一口应下。
“没问题!不过我猜,你的胃口可能一顿吃不下这么多。要不咱们办上一周,每天烧两三道。”
“谁家的乔迁宴办一周呀。”庄斐简直哭笑不得。
汤秉文无所谓地一挑眉:“我们家。”
“家”和“我们”联系在一起,陡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心头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连带着揉到鼻酸。
“菜是不是有点咸?”看她突然停下了筷子,汤秉文将水杯朝她推去,“委屈你一顿了,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庄斐没接下水杯,双手紧张地蜷起:“你知道吗,其实、其实那天我特别害怕……”
见她语气不对,汤秉文也停下筷子,认真注视着她:“哪天?”
庄斐嗫嚅着:“就是……我问你愿不愿意养我的那天。”
汤秉文伸手覆上她的手,将她原本微凉的手背捂到温热,声音轻轻的:“怕什么。”
“怕你拒绝我……”庄斐吸了吸鼻子,“分手后,我们见过很多次面,每次都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我真的以为我们不可能再复合了,可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回来呢?”
汤秉文指尖微动,脸上浅浅的笑意逐渐敛去:“我当初说分手,是真的打算分开。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你的负累,我也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给我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
“这些都是真的,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那天,那个凌晨,当你哭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如果我还想那么多,我还一条条地去计算,那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那你现在……后悔吗?”庄斐犹豫道。
汤秉文摇摇头:“我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我只会向前看。”
向前……
前方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庄斐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轮廓,但她知道,在那之中一定有汤秉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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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当天,汤秉文和朋友借来了一辆面包车。
车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从外破到内。为了运货,里面的座椅三三两两拆了不少。前些日子下的雪不知怎的下到了车内,座椅下竟还有些没化的雪,至于化开的,也都成了污水在车内流淌。
见到面包车的第一眼,庄斐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迟疑,毕竟脏破成这样,也是要点本事的。
汤秉文苦笑了一下,点开叫车软件:“我帮你打辆车吧,你直接去新家等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