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啊,那男的拿着姑娘家给的钱,在外面装大款勾三搭四。姑娘生气想离婚,那男的不依不挠,有天吵完架,姑娘独自出门兜风散心,结果意外出车祸去世了。而姑娘父母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要不了一年也先后去世了。
“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他们家所有的遗产,按法律来说由他们的孩子继承,而那男的作为监护人,等于拥有了全部遗产。后来,他用那些钱又娶了个老婆,没多久又离了,当我听到那个故事时,他好像已经娶了第三任还是第四任老婆。”
庄斐全程拧眉听完了这个故事,难以理解人心善变和贪婪到如此程度,也为那个姑娘的一片真心感到不值。
但当她意识到,在表姐眼里那个姑娘就是未来的自己时,她不由得缄默了。
“所以你明白吗,感情这种东西很不牢靠,唯有钱是真实握在自己手里的——除非你傻傻把它交给别人。”表姐举着咖啡杯宛若举着酒杯般,在空中虚虚同她一碰。
“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庄斐嗫嚅着,“我连房租都交不起,全是他付的钱。”
闻声,表姐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傻,姨夫也就是一时气话,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还真能不要你了不成?你天性单纯不懂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他不懂。”
表姐的话长久萦绕在她心头,以至于庄斐回家看到汤秉文的第一眼,竟是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晚餐还需要一段时间。”汤秉文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你在客厅稍微等一会吧。”
“哦。”庄斐生硬地应了一声,鼻腔里缭绕着饭菜的香气,她却没有半点食欲。
客厅里统共也就一张沙发,平时都由森林独占。见身边有人落座,它箭步飞向另一侧的沙发扶手,待到看清来人是谁,它又跳了回来,安心地蜷在庄斐腿边。
猫也会为钱发愁吗,或者说,它也会爱钱吗。庄斐心不在焉地一下下顺着它的背,感受那上等的手感,心里却没得到半点放松。
如果猫嫌贫爱富的话,大抵就不会总缠着汤秉文了。或者说,这是个没眼力见的小笨蛋,不知道真正给它付钱的人是谁。
这事儿在猫身上还没想明白呢,汤秉文就率先端着菜走出了厨房,打断她蔓延的思绪。庄斐仰头望向他围着围裙的身影,那张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卑不亢的,正派到她难以将一切负面思想投射其中。
“去洗手吧,马上开饭了。”汤秉文冲她笑了一下,看向她身旁的森林,“过几天我带它去洗个澡吧,好像有快两个月没洗了。”
“嗯。”庄斐收回手,起身走向卫生间。
晚餐是三菜一汤,全是庄斐那日点的菜,卖相上乘,口味想必也不会差。
庄斐夹起一粒虾仁,心不在焉到尚未夹到碗里便松了筷子,虾仁在桌上弹跳了一下,“咕噜”滚下了地。
“啊。”庄斐低叫了一声,慌忙弯腰用纸巾裹起虾仁,再度直起身时,却发现汤秉文一直在看着自己。
庄斐匆匆错开他的目光,又夹了一粒虾仁,顺利放入口中,复而开口道:“今天表姐,和我讲了一件事。”
汤秉文停下筷子,耐心道:“嗯。”
“她说……我爸妈最近准备通过试管,再要一个孩子。”庄斐撒了个自以为高明的谎,“他们可能真的打算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
闻声,汤秉文满脸悲沉地凝视着她,几度开口又阖上,最终叹了口气道:“秋秋,你再和父母好好沟通试试呢,我想你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
“你不想让他们和我断绝关系,对吗?”
汤秉文喉结一滚:“嗯,因为那样你一定会很痛苦。”
那汤秉文痛苦吗,会为以后得不到她娘家的钱而痛苦吗。庄斐深深地闭了闭眼,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钻入了死胡同里。
“那如果他们真的不要我了,你怎么办?”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进食的森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久后,汤秉文开口道:“我不希望有那一天,但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的话……”
汤秉文似乎准备了很多话,末了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的头越来越低,最后痛苦地双手揪紧自己的头发,眼眶突兀地红了一圈,逸出口全是沉重的喘/息。
“秋秋,我不知道眼下的情况有多少是因我而起,如果是我的问题的话……秋秋,秋秋你回去好吗,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做出任何牺牲,我不值得,真的。”
如果她回去了,那汤秉文要怎么办,他们的关系要怎么办。
庄斐试着延续自己刚才的想法,却发现根本无法继续。她从未看过汤秉文如此痛苦的表情,呼吸声粗重到仿似濒死,一双眼红到要沁出血来。
“你怎么了……”庄斐无措地起身,走向汤秉文那侧,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可能、可能我爸妈回头又同意了呢,你别这么担心呀……”
汤秉文侧过身,额头抵在她胸口,整个人无力地依靠在她身上,连回抱住她的力气都尽失,脆弱到仿佛一击就碎。
庄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怀里的人细碎的颤抖,他的声音比起双耳来听,似乎是更先一步透过共鸣传递给她。
“因为,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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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胡萝卜素”灌溉的1瓶营养液~
第40章
这顿汤秉文精心烹饪的所谓“乔迁宴”, 终究没有被人好好享用。将他先行安顿回屋睡觉后,庄斐折回餐厅,开始收拾这一桌狼藉。
自小到大, 庄斐就没正儿八经地洗过几次碗,充其量冲一冲咖啡杯牛奶杯之类的。洗洁精混着油渍,碗碟变得异常滑腻,庄斐一时失手, 眼睁睁看着它坠入水池,砸向池中另一只碟子,来了个两败俱伤。
可怜今天刚买的一整套碗碟,就被她给拆散了。
后续庄斐没再搞出什么破坏,但总觉得自己认真洗完的碗, 看着还是没有汤秉文平常洗得干净。她满怀着挫败感开始洗手,仔细打量着, 总觉得不过十几分钟, 它们就变皴了。
结束一切流程准备离开厨房时, 庄斐才发现森林不知何时跟了进来。一人一猫对上眼后,森林优雅地转身, 一溜烟蹿回了客厅,把猫抓板抓得“吭哧吭哧”响。
“安静点!”庄斐急得低唤了一声,踮着脚尖小跑进客厅,一把将森林捞进怀里。
还没玩够的森林在她怀里不住挣扎, 奋力叫唤,庄斐又急又慌,只得赶忙拆了根猫条, 算是堵上了它的嘴。
“你这周的量都没了哦。”见它吃得欢脱,庄斐压低声音半是威胁道。
搞定这个小家伙后, 庄斐轻手轻脚地上前打开卧室门,见汤秉文睡得还算安稳,似乎完全没有被门外的动静打搅到,这才稍稍安了心,复而退回了客厅。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汤秉文,被她抱在怀里不住地发颤,喉口漫出悲沉的呜咽,像只濒死的兽类。
被人当作依靠的感觉很特别,庄斐搀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他似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散尽,歪斜着躺倒在她腿上。她伸手覆上他的侧脸,滚烫到几近灼手。
她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这时候似乎不需要说太多的话。汤秉文静静地躺着,许久后才突兀地开了口,嗓子哑得像老旧的风琴。
“其实大概一年多前,医生就让我做好心里准备了,就是前年国庆,我说要回去看我妈的那次。
“刚知道的时候我特别崩溃,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妈问我,我还得撒谎安慰她。不过最终我没骗到她,但……她假装被我骗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就是那种,你知道你爱的至亲在逐渐离你远去,但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痛苦是被平分在生活的每分每秒里的,不那么激烈,是一种持久的钝痛。
“我妈很坚强,她熬过了医生给的一个月期限,熬过了一年,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永远留在了去年。”
庄斐俯下/身,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尝试去拥抱他,轻声道:“去年?那时候,我……”
“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汤秉文接过了她的话茬。
庄斐沉默了几秒:“对不起。”在自己最该陪伴的时刻,她却不在他身边。
“不怪你,分手是我提的。”汤秉文长叹了一口气,“我那时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所以那晚听到那些话后,可能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关于分手的那晚,庄斐已经不愿再去回想了。只是在她不必去刻意回忆的大致印象中,汤秉文是平静到近乎冷漠,而她却一直在歇斯底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那是他已经不爱自己的证明。
“秋秋,你无法想象失去父母是什么样的体会。我还记得我爸走的那天,是老师去课堂上通知我的。真的就那么一刹那,我五感尽失,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见,只有持续不断的蜂鸣声,响亮到我头疼。
“然后就是我妈……”
汤秉文忽然止住了话头,深深地埋下头,双手攥成拳不断发颤。
庄斐尝试着去握他的手,被他反过来牢牢抓住。他的力气极大,握得她生疼,她从未被汤秉文如此用力地抓过,在疼痛的传递间,她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崩溃的力量。
渐渐地,那股力量在逐渐减弱,最后变为从前那般,只是温柔地扣着她的手。
汤秉文轻声道:“所以秋秋,我不希望你体验到这种痛苦。回去吧,好吗?”
庄斐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那你呢?”
那只手逐渐失力,最后仅乖顺地被庄斐握着。
“我不重要。”汤秉文说。
他甘愿接下所有人递来的重担,竭力承担时,也意识到自己绝不能成为他人的负担。
“不许这么说。”庄斐晃晃他的手,“你对我可重要了。”
面对她惯常的撒娇,汤秉文却没了从前的反应,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睫困倦地眨了眨。
“我扶你去睡觉吧?”庄斐轻声提议道。
支撑着起身时,汤秉文其实还是颇为乏力,但他却没像刚才那般全身倚靠着庄斐,单单任由她牵着,顺从地走进卧室躺下。
后脑刚刚沾上枕头,汤秉文便沉沉地阖上了眼。只是面色潮红,表情看着颇为痛苦,大概在梦里也难以安心。那稍稍泛白的双唇微张,于是每一声呼吸都变成了叹息,沉重地打在心头。
庄斐轻轻吸了吸鼻子,不忍再看,学着他从前对自己那般,细致地帮他将被角掖好,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里,消息在一条条发来。表姐看似在给她分享昊昊的可爱照片,实则还在旁敲侧击关于今天下午的话。
照片里的昊昊笑得分外灿烂,庄斐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对话框里的内容打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句。
“姐姐,我想赌一回。”
第二天,庄斐是在沙发上被叫醒的。汤秉文看上去格外抱歉,问她在沙发上睡得是不是很不舒服,让她以后不必在意他,直接回卧室睡就好。
其实庄斐并没有打算在沙发上过夜,她本想着再晚些,等汤秉文睡熟了,就悄悄地回房睡。结果也不知怎的,手机看着看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以至于一睁眼便是清晨。
“不难受呀。”这么短的沙发,睡起来能有多舒服。庄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了句违心话,“你呢,那个……稍微好点了吗?”
汤秉文勉强地笑了一下:“嗯,其实我早在一点点走出来了。只是昨天……可能触景生情,有点激动,不好意思。”
庄斐摇摇头:“我不想你对我隐瞒,不管是任何事,还是你的情绪。我不需要你表现得很坚强,真的。”
望着她坚定而认真的目光,汤秉文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早餐依然是汤秉文做的,庄斐虽然想帮忙,但料到自己也只能添乱时,只得站在一旁围观,妄图偷师个一星半点。
“累吗?”在汤秉文盛起两枚煎蛋时,庄斐问。
汤秉文一面撒着海盐,一面分去了些许余光:“什么?”
“就是,成天做这些家务,会不会很累呀?”
认真听完的汤秉文忍不住轻轻笑了,摇摇头:“习惯了,不觉得累。”
“教教我吧?”庄斐用手指把玩着他围裙上的系带,“这样我也能帮你分担一点呀。”
之前因为房租的原因,汤秉文主动担下了几乎所有的家务。那倘若按照这个逻辑,现在她也该分摊一些。
汤秉文放下调料罐,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蛋:“家里有人做就好了,你没必要学。”
“可是,一直让你做多不好意思啊……”庄斐小声道。
汤秉文将做好的早餐端向餐桌,庄斐拿起他端不下的那盘,像个小跟班似的同他前后脚出了厨房。
落座后,汤秉文帮她斟上牛奶,庄斐想着去帮忙,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时,只能像从前那般坐在旁边干看着。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会做家务挺幸福的。”汤秉文道,“在我爸生病之前,我也只需要学习,别的什么也不用做。”
庄斐握着牛奶杯垂下眼,毫无疑问,他父亲的那场病,给整个家庭都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我想,如果可以不去学这些的话,那真的不必强求自己。”见她握着杯子迟迟未动,汤秉文用自己的碰了一下她的,“而且我觉得,为了爱的人做家务也挺幸福的。你有不做家务的幸福,我有做家务的幸福,很和谐啊。”
庄斐莫名被他这番理由给说动了,她抿了一口牛奶,感觉温热的甜香自喉口漫向全身:“那我一个人在家时,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