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到当服务员遇到的奇葩客户,汤秉文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当初两人相识时,她那位暴脾气的朋友也能算一个。
不过最终他一个也没提,只是一下下帮她捏着酸痛的肩膀:“辛苦我们家秋秋了,要是做得不开心,就回来吧。”
“不过,他的女儿还挺可爱的。后来我们经理出马协商时,他女儿悄悄拽了我的衣角,说是她爸爸的错,让我不要生气。”于是刚刚还怒气冲天的庄斐,说着说着莫名笑了,“虽然奇葩的人很多,但是可爱的人也不少。整体来说,这份工作还挺有意思的。”
肩上的手突然停了,庄斐好奇地扭头看向他,正对上他端详自己的目光:“我突然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干嘛呀。”庄斐无语地推了推他,“不要老拿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长辈呢。”
汤秉文含笑看向她的手:“那有你这么对长辈的吗?”
庄斐故意狠狠又拍了他一下:“我就不尊老爱幼,你有意见吗?”
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后辈,这位长辈只得一耸肩:“……不敢有。”
试工很快顺利通过了,培训也还算顺利,庄斐算是正式开启了这份工作。当初心里的一堆芥蒂和犹豫,在真正着手去做后,被不知不觉消湮了。
她会甜甜地喊“欢迎光临”,会主动上前帮助每一位客户,会麻利地配餐送餐,也会在遇上蛮不讲理的客户时,就算心里有一肚子火,面上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
就是可怜汤秉文,每天回去要消耗她攒了一天的火气。
“庄斐?!”
又是一日工作,当庄斐习惯性地在门被推开后喊“欢迎光临”时,走进来的顾客惊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庄斐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此刻她手边,正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
“好可爱呀。”庄斐笑眯眯地附身向小男孩打了声招呼,而后面向老同学道,“好巧,想吃点什么?”
老同学上下打量了一转她的制服:“你在这里工作?”
“是呀。”庄斐笑盈盈道。
对方面上的难以置信未加掩饰:“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怎么了吗?”
“你不是家里挺有钱的吗?”
“有钱难道就不用赚钱了吗?”庄斐的微笑始终如一。
很显然,对方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对上庄斐淡定自如的表情后,她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小孩上前一步:“来份儿童套餐吧。”
直到老同学离开后,那份目光依然在庄斐心头萦绕。尽管她的应对还算得体,但坦白来讲,她觉得有些丢脸。
那个老同学会怎么想呢,她会告诉其他的同学吗,其他同学又会怎么想,尤其其中有些不太喜欢自己的,会不会在幸灾乐祸?
唯有这份不开心,庄斐没有分享给汤秉文。甚至在他主动发问今天的工作感受时,她也只是说碰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或许因为假期到了,或许因为餐厅地处闹市,自打上次遇到老同学后,连着一周,庄斐遇到了好几个认识的人。
有同学,有朋友,也有长辈,在见她身着制服站在前台时,第一反应都是惊讶,而后难以置信,带上意味深长的打量和询问。
庄斐忽然觉得汤秉文说的不对,职业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或者说,至少在人的看法里有。
每一次应对熟人,都是对她内心的一次莫大煎熬,偏偏在回家面对汤秉文时,还得把这种纠结尽数隐藏。
可怜她的演技实在一般,在平平无奇的一天结束,当她绘声绘色说一个并没有那么有意思的经历时,汤秉文难得打断了她:“秋秋,要是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吧。”
好像软肋被人戳中,庄斐陡然鼻子一酸,扑进汤秉文怀里大哭了一场。
“发生什么了?”待她哭完后,汤秉文双手捧着她的脸,耐心地揩去眼泪道。
“因为今天又遇到了一个王八蛋的顾客,券过期了用不了就骂我。”大抵因为眼泪还汪在眼里,大抵因为她的愤怒真心实意,她到底最终瞒过了汤秉文。
前一晚哭得太厉害,第二天眼睛瞬间肿了一大圈。庄斐一早急得不行,换衣洗漱吃饭都得拿个冰袋敷眼睛,最后又认真化了个妆掩盖,等到匆忙赶到餐厅时,已经迟到了整整十分钟。
一见她出现,经理便板着脸将她喊进了员工室。庄斐心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做好了扣工资的打算。
然而,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解释吧。”经理伸手指向电脑屏幕,“昨天一下子收到了三个顾客的点名投诉,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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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春节快乐!祝大家学习进步、事业有成、新年发大财~
第43章
“対顾客的要求爱答不理, 态度极其恶劣。”
“咨询的明明是A套餐,结果推荐了非常不实惠的B套餐。”
“应答不够及时,脸色很差。”
三条投诉是在同一时间段发出的, 前后不超过五分钟,由于是在闭店后才投诉,因此经理没能和対方及时沟通解决。
“我觉得我的态度,没有那么差啊……”庄斐眉头紧锁, 费劲回忆着昨日遇到的每一个客人,“那个套餐的我倒是记得,他问的确实就是B套餐。”
面対她的辩解,经理脸上的不悦并未减轻几分,他指了指座机:“这样吧, 你先别去前台,挨个和他们沟通一下, 看看能不能解决。”
毕竟顾客是上帝, 在规则的高压之下, 対方再怎么无理取闹,身为服务人员也得尽力去安抚。
庄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 首先打通了那则关于推荐套餐出错的留言。谁料対方接起电话的语气明明很不错,却在听到快餐店的名字后,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漫长的忙音在听筒内响起,庄斐不死心, 再度拨去了电话。第二次,対方尚未接起便直接挂断,等到第三次, 対方直接高声威胁道,再打电话他就去总部投诉了。
这招的威慑力十足, 庄斐停下了回拨的手,转而打给了那个控诉自己态度不好的。
在快餐店工作的这半个月以来,可谓是庄斐活了二十多年的耐心巅峰。她从未想到自己的脾气还能那么好,无论対上多胡搅蛮缠的顾客,她都能一脸微笑,柔声细语地与其沟通。
更何况,昨天似乎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离谱的客户。只有一个看错优惠券使用时间的,她全程都在耐心解释,后来经理也主动出马送了一份小食聊表歉意,対方看上去対解决方案还算满意。
就算対方回去还是投诉了,那另一条投诉又是怎么回事?
这通电话拨了很久,久到庄斐打算放弃时,另一头才迟迟接起。
然而流程与上一位顾客无异,在听清来电缘由后,対方表示他就是要投诉,打电话给他也绝不会撤销。
対于第三位顾客,庄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果不其然,这通电话过去,也不过是挨了第三顿骂而已。
趁着前台还算清闲的时候,经理回到了员工室,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便瞬间明白了几分。
“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和你讲过了。面対客户的需求,无论有多无理,咱们不要生硬地直接拒绝,要委婉地去解释、去沟通……”
“但是经理,他们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无论怎么回想,都不记得昨天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対,什么时候态度不好了。”庄斐痛恨自己一委屈便盈满泪的眼睛,这让她看着像在试图以眼泪博取同情。
经理叹了口气:“那顾客就是觉得你态度不好,能怎么办呢?这样吧,我先把你调去配餐行吗,一下子接到三条投诉也算比较严重的事,工资肯定是要扣的。公司制度,理解一下。”
公司理解顾客,她理解公司,那谁来理解她呢?
庄斐吸了吸鼻子,点头算是认下处罚,但现在这副模样,自然也不适合继续工作:“经理,我想请一天假。”
离开快餐店时,正逢上班的早高峰。庄斐逆着人潮往家赶,幸而帽檐拉得够低,行人脚步匆匆,没人留意到她那双泪眼。
委屈在心底不断膨胀,让她憋到喉口发紧,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如此认真対待工作,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
回来得太早,庄斐一时竟不知该干些什么。她站在阳台边,眺望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突然有些彷徨。
森林这会儿也在阳台上晒太阳,摊着肚皮在打滚,棕黄色的皮毛被晒成了金黄色,看着一派惬意。
“你真快乐。”庄斐望向它扁了扁嘴,她也想做一只猫,不必为那些琐事烦忧。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森林一个翻身四脚着地,好奇地打量着她,懒散地摇了摇尾巴。
“你想不想当人,我们灵魂互换一下吧?”庄斐冲它勾了勾手指。
森林长长地“喵”了一声,像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可惜人生不像玄幻小说,她的灵魂依然好端端地待在躯壳内,用工资换来了这一天的休憩后,还得继续为明日的工作犯愁。
“秋秋,你今天下班好早啊。”
陪着森林玩得太入迷,庄斐都没有意识到汤秉文回到了家。声音从近在咫尺的背后传来时,她吓了一跳,而森林也被她惊讶的动作一吓,飞速蹿回了客厅。
“我今天没去上班。”庄斐苦笑着道。
汤秉文一怔,上前揽过她的肩:“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天也挺好的。”
“是很累,但是……更多的是心累。”庄斐犹豫了一下,将今早遇到的事尽数告诉了汤秉文。
倾听时的汤秉文,双眼总会深沉地注视着她,虽然之中很少搭话应声,但眉目却会随着她的情绪而一同变化。
挺稀奇的,再糟心的事儿,対上汤秉文讲过一转后,好像就已经被化解了一半。
“我之前在餐厅打工时,也遇过无理投诉的顾客。抱歉我无法给出实用的建议,因为我自己也只知道默默忍下去。”汤秉文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应该和我当初一样,感到既愤怒又委屈,觉得特别不公平。”
“対啊,我真的不理解。凭什么说顾客是上帝,上帝才不会这么対祂的子民呢!”庄斐气到开始咬文嚼字起来。
“你说得対。像那种无理取闹的顾客,根本不配享受上帝一样的待遇。”汤秉文无比赞同地一颔首,“不过,你是我的上帝。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统统告诉我,或者把我当成那些人,骂一顿也没关系。”
庄斐生生被他一本正经的建议给逗笑了,摇摇头:“不要。”
“为什么?”
庄斐回身同他面対面站着,仰头望向他,看他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澄澈得宛若玻璃:“因为神爱子民,而子民也爱他的神,他们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关系。”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汤秉文特地下午也请了半天假——虽然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工作也很累,想休息半天。
一开始,汤秉文兴致勃勃地翻找着各个游乐场、公园、游艺厅之类娱乐的场所,想着带她去放松一下,结果统统被庄斐给否决了。
在这难得的半天假期内,她只想和汤秉文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不愿去面対人潮,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放松。
将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关闭每一处灯光,在不过32寸的电视上,投屏一部因为尚未开通会员,而导致清晰度明显不高的电影——虽然那轻微的颗粒感,反而让人有一种看着银幕的感觉。
两人默契地盘着腿,肩抵着肩一起窝在沙发上。森林比他们还要自在些,一会儿蹲蹲这位的腿弯间,一会儿又跳向另一位,毛茸茸的尾巴扫得人直发痒。
这是一部有些年头的喜剧,剧情荒诞,表现夸张,单揪出一段都会觉得离谱,但全身心投入进去,倒是能从头开怀地笑到尾。
每次庄斐一笑,就会激动地前仰后合。而后互相支撑着的两人,也不知谁先失了力,一个倒下,另一个便相继倒下,甚至有一次,汤秉文还被压到一头栽到了地上。
庄斐看看狼狈倒地的汤秉文,又看看电视上的欢乐剧情,简直快辨不出哪个更好笑些,笑到几乎喘不上来气,还得让艰难坐回沙发上的汤秉文给她拍背顺气。
直到屏幕变黑,庄斐看见自己在电视中的模糊投影,那样的灿烂笑容,不知多久没见了。她一点点敛起笑意,最终嘴角又略略上扬,绽开一个舒心的笑。
“汤秉文。”她面向电视开口道,“我真的觉得,有你在身边,好幸运。”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今天这样——不论是这样糟糕,还是这样美好。
其实自踏出快餐店起,辞职的念头便久久盘旋在脑海,不过为了给自己保留些退路,庄斐到底没和经理说,甚至也没和汤秉文说。
而这个念头,很快也在一场电影后烟消云散了。翌日,她换上稍微朴素些的制服,站在了配餐区待命,面対同事惊讶的目光,她也能回答得一派轻松。
不管顾客在不耐烦地催促,还是想要换固定的餐品,抑或抱怨分量和大小的不足,庄斐都能笑得一脸职业化,以最大的耐心去一一解决。
她的心态已经变了,从此以后她就是上帝,要以一颗宽容博爱的心,去感化每一位子民——
虽然大多数时刻,她都在心底抱怨上帝真是难当。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这天在她眼里还算顺利地结束时,经理却板着脸快步走来,告诉她又接到了三条点名投诉。甚至在二人说话的档口,投诉又飞来了一条。
“分量不足?可这明明是我按照标准做的,在他回来换餐时,我也没说什么,而是给他重新打了份更多的啊。
“配错餐?不可能啊,我不记得今天有人和我说餐配错了。就算真的是我疏忽了,为什么不能当下回来换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