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给一道买来的糖人,迟迟没下嘴。
“怎么,是不好吃吗?”
她方才明明尝过,糖的滋味正好,不苦也不腻。
“没枫叶糖好吃。”晏迟道。
沈融冬猛地僵住,人流涌动的噪杂闹市间,她抬头看晏迟,他的五官清隽分明,轮廓在密集悬挂的灯火下更显得出色,手里正拿着糖人,唇微勾,明明坦然自若的神情,她偏偏看得产生出不该有的旖旎非分之想。
沈融冬滚动着喉咙,眼里始终映入他的脸,忽而涩着嗓音道:“端王殿下,能劳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晏迟虽疑惑,也跟着她一道前往前方的偏远巷弄。
沈融冬只是想再次尝试一次,试试究竟是她的身子不能够接触所有男人,还是说能够与她接触的,只有晏迟这一个人?
巷子里夜色深幽,百姓院门前的灯火零零落落亮着几盏,他们身处在最幽暗的地段,沈融冬朝晏迟踮起脚尖,向他的轮廓靠近,稍不注意,鼻尖便刮蹭到了他的下巴。
“只要,”沈融冬咬着唇,始终克制,不敢太放肆,“让我碰一碰,碰一碰便好。”
晏迟僵立在原地,深巷里寻常百姓人家堆积的杂物多,东一件西一件,巷弄本就逼仄,现下又遍布了陈旧腐朽的味道,实在不算一个好的落脚之所。
他失笑,身处在巷弄的墙壁前,见着眼前的人虽说只是碰碰他,可她脚尖踮着,水润嫣红的唇几乎要刮蹭到了他的耳畔,且动得如此艰难。
他莫名想到,那日里的起初,也是她如此主动,将唇送到眼前。
晏迟覆下长若鸦羽般的睫:“太子妃的这招欲擒故纵,若即若离,倒是施得巧妙。”
沈融冬脸颊倏然遍布上赤色,借着远方的零落灯火,根本看不清晰,晏迟低下下颚,桃花眼眸盯紧她:“你想如何?”
沈融冬旋即平放脚尖,轻道:“不用端王殿下帮忙了,是我没有想得周全。”
晏迟拥住她,吻轻轻落下去,薄唇刮蹭着她的耳畔,旋即又到唇边碾磨,温声问:“这样,够不够?”
沈融冬双手发软,去推拒他的胸膛,偏偏他不放,也推拒不开。
过上一阵,晏迟离开她的脸颊,冷静自若道:“若是太子妃受不得这样的撩拨,那么,还请将心比心。”
沈融冬惊惶,看向晏迟,他的身影走向巷外,灯火映得他的身影颀长。
“还不走?”晏迟回眸,笑道,“再不回宫,便该迟了。”
沈融冬气息紊乱,胡思乱想着,为什么镇定的人,总是他?
不过也借着这一桩,终于有所确定,沈融冬走到灯火阑珊下,望了眼手臂,白皙如故,原来她的病症还是不能够触碰男人,只能触碰晏迟。
晏君怀若是想要强行碰她,只会导致她的病情反复,沈融冬怔忪,看向晏迟的脸颊,忽然想,其实她的病症,会不会是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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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回到东宫,月色早已攀爬上枝头,她从栖霜宫的侧门回去,一眼便看见,躲避开了所有月色照应,身处在漆黑不见五指里的一团身影。
她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崔进。
晏君怀老是让崔进守在她的栖霜宫,她都早已当成了习惯。
可是这回走近,她蓦然发现,身处在黑暗里的人,竟然是晏君怀。
“你去哪儿了?”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晏君怀迟迟知觉,望见她,漆黑的眼里藏着雀跃又转瞬压下的心思,他唇角翘着,话音却如同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一般,“冬儿,孤一直在等你归来。”
第40章
“殿下在臣妾这里, 是将公主置于了何地?”沈融冬缠绕了一身从闹市间归来的气息,又被当下悬挂于房梁上的红绸及红灯笼映衬,容色淡泊里,又显得神采奕奕, 对峙起晏君怀来, 竟然不输他分毫的气势。
晏君怀的目光探究, 又问起她:“冬儿, 你是从哪里归来?”
沈融冬解释道:“只是去闹市里, 逛上了一阵子。”
“可有买上什么?”
沈融冬身上除了那枚预料之外得回来的佛首,其他的只有咽进了肚子里的糖人, 她忍耐着道:“只是随意散散心, 未曾买得什么物件。”
可是晏君怀似乎是早有预料,忽然探手往她的衣袖处, 沈融冬吃惊, 稍稍一退缩,晏君怀空了手。
藏于沈融冬袖袋里的那枚佛首也不慎掉落出来,骨碌碌直滚落往地面,触及到花圃。
晏君怀眼眸微眯, 身形挨得她愈发近:“所以,这只是冬儿捡来的?”
沈融冬忍气吞声,低低道:“这是臣妾在崇恩寺里亲自雕刻出来的,殿下不是见过崔进的木雕吗?此乃异曲同工。”
“细细想来, ”晏君怀笑道,“冬儿喜欢翻阅佛经,还亲自雕刻佛首, 冬儿想必对于崇恩寺, 是有别样的深厚情谊?”
“既如此, ”他又接着道,“崇恩寺离京城不远,近日灾民们通通涌入汴京城内,孤看见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甚是心痛,不若这样,孤明日陪同冬儿一道前往崇恩寺,不止是为了灾民们祈福,也好见见崔进口中,那些被冬儿给予了生路的人。”
“可殿下莫不是忘记了?”沈融冬回问,“明日,是回沈府的日子。”
晏君怀成亲时,答应过每月陪她回沈府,这点倒是未曾落下过,眼下她也正是想趁着明日,同二老说出来和离的盘算。
晏君怀不温不火道:“那好,先回沈府,再去寺庙。”
沈融冬没什么情绪:“殿下,臣妾以为,臣妾无论是从哪里归来,臣妾又喜欢什么物件,亦或是对哪儿抱有情感,殿下问起,实际也无多大意义,我们的和离这桩事虽然还未同他人提及,可是殿下心里知晓,我们夫妻间的情分,早已经是名存实亡。”
晏君怀听闻,似乎想上前触碰她,可是见到她抵触的情绪,又不敢妄动。
他身上的喜服还未褪下,金冠耀目,若是在往常,沈融冬只会看得移不开眼,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怜了。
她道:“去完沈府,寺庙殿下未必想去。”
无论他是否能猜到,放完话,沈融冬从他的身旁径直而过。
晏君怀敛着眸,始终站立在原地,落拓潦倒,也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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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栖霜宫,沈融冬宿往榻上的后半夜,睡梦里觉得嗓子眼发干,唇边开裂一般,如有火灼。
她口渴得紧,挣扎着起来,想要去倒上一盏茶水,可是揭开幔帐,一只修长的手主动将茶盏送过来:“冬儿,喝水。”
沈融冬惊住,在昏暗里,似乎被毒蛇猛兽给做了标记。
她望向晏君怀,他坐在榻边,笑着解释道:“孤想了阵,还是放心不下冬儿,因此来看望冬儿了,没想到正好听见你喊着要水。”
也不知道他来看望她,究竟是早前看望了多久 ,她都未曾发觉。
沈融冬冷汗涔涔,接过晏君怀递给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水,干涸的嘴唇被润湿,滚动喉咙时,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继续睡罢。”晏君怀柔声道。
沈融冬却是怎么都睡不下了,只要在东宫里,晏君怀想来就能来,想走便能走。
“殿下,公主她一人在独守空房。”
“她理解,”晏君怀道,“何况,她方过及笄,那般小,孤怎么会去碰她?”
沈融冬笑了,晏君怀问:“睡不着?那便来同孤聊聊罢,关于和离,孤有些话想同冬儿说。”
烛火燃起,殿中一片光亮。
晏君怀的目光懒散,冷不丁撞见放在床头的一卷佛经,笑道:“冬儿当真是一心向佛,即便在床榻边,也要备上一卷佛经。”
沈融冬阖着眼睫,通透的肌肤在烛光映衬下更显得苍白,晏君怀摸起那卷佛经,状作无意掀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冬儿说同孤的情分没了,可是孤左思右想,孤除了娶了侧妃及公主外,质疑冬儿,强迫冬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冬儿若是将孤就此定性成了无可赦免之人,那么也过于无情。”
沈融冬好笑,等着他之后的话语。
“冬儿,”晏君怀放下佛经,道,“不若这样,若是姨丈姨母同意,那么孤便放你离开,也会去同陛下说清楚,以及说服母妃,不会再纠缠于冬儿。可是若他们不答应,那么冬儿从此打消这份心思,只需要好好呆在东宫里,养好身体,如何?”
沈融冬听见他的话,便是不深入揣测,也能知道他的潜在含义是让她生个孩子,说不定若是她的脸色没那么差,他不止会将想法尽数说出来,还会添上一句,不论是男孩,亦或者是女孩,他都会很高兴。
沈融冬思虑过后,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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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晏君怀陪同沈融冬先行去往沈府。
沈将军及沈夫人俱出来迎接他们,沈温一身玄色劲装,在旁侧抱胸冷笑,晏君怀兴许是深知自身不受欢迎,只笑着问候。
沈夫人被沈将军好生搀着,脸色已见大好,她的目光落往晏君怀身上,极其微妙,难以言喻。
沈融冬自然看得出来,他们二老心里眼里对于晏君怀满是不喜,暂不说前段日子借着陛下对沈府施压,将沈温关入诏狱,再有之后,晏君怀继迎娶侧妃不过月余,又迎娶上了匈奴来的公主。
他们自然在心疼她。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沈将军躬身时的言语,也是冷冽,没什么好气在。
“姨丈,姨母,你们为何要如此见外?”晏君怀笑道,装作察觉不出他们的眼色,“若如此见外,孤下回,还不如不来。”
用膳时,晏君怀给足了沈融冬温柔,他坐在她的身侧,不等她开口道想吃上一些什么,晏君怀见着她目光所及之处,便卯足了劲儿一直夹来。
沈温扒了几筷子饭,便再也看不下眼,哼笑着起身道:“吃饱了,太子殿下,恕臣先行告退。”
晏君怀恍若无事,应过声,又为沈夫人布上了几样菜,柔声道:“姨母的脸色看着不太好,还是应当多多静养,东宫里有几株陛下赏赐的千年人参,这回带过来了,到时候姨母记得让人好生煎熬,再慢慢服下。”
沈夫人谢过,沈融冬此时搁下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轻轻道:“阿爹,阿娘,我有些话想说…”
“有什么事,用过膳再提,”沈将军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沈融冬同太子之间的异样,他虽温声,目光也带上威严道,“温儿已经走了,再打断,这饭菜凉了,都不用吃了。”
沈融冬于是生生捱到了一顿膳用完,同着沈将军来到后院,向他提起。
“阿爹,我想和离。”
沈将军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听见她亲口说出,不免唏嘘着叹上了一口气。
“冬儿,你当真是将凡事想得过于简单,”沈将军道,“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位太子妃能同太子和离,还是由太子妃主动闹起?”
“就算我们沈府不要这个脸面,陛下也不能够让你出了东宫,折损了皇家的威严啊!”
沈融冬低头嗯了一声:“可冬儿不能为殿下诞下一男半女,若是留在东宫,日后只会一直遭人诟病,索性不如和离了好,我自会向陛下禀明,阿爹,阿兄也说过,那东宫里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
“阿爹当然理解你,可是…”沈将军劝着她,劝上了一大通,无非是劝她打消和离的这个念头。
“谁说不要和离?”
蓦地上方茂密的枝叶间,懒懒散散传来一声,透出几丝吊儿郎当:“不止要和离,我们还要同太子,风风光光地和离!”
沈融冬闻声,同沈将军一齐往树上看,沈温正倚靠着一截粗壮的树枝,他嘴里衔上了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道:“阿爹,你能见着冬儿受委屈,我这个做兄长的,可见不得。”
“你,”沈将军噎住,恨恨盯着他道,“你这个混小子,在上面偷听了多久?赶紧下来,像什么话?”
沈温翻身越下树枝,笑道:“和离不是儿戏,固然不能触怒圣颜,可若是由太子主动提起呢?”
他正说完这一句,另一侧晏君怀原本是在陪同沈夫人说话散心,见他们聚头,跟着一道过来。
晏君怀的目光深远,望向沈温道:“兄长,今日日头正好,兴致也足,不若同幼时那般,来稍微比试一番?”
沈温冷笑回他:“臣可不敢同太子殿下比试,若是伤到太子殿下的筋骨,那太子殿下还不得将我再关进诏狱里,大肆发落一通?臣可承受不起。”
“温儿,不可放肆!”沈将军喝他,“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的确不宜动武,你好生陪着太子殿下,去玩上几局沙盘。”
沈将军的书房里就布有沙盘,每次沈温同他在沙盘间模拟行军作战,自小便熟知了多种布阵的法门。
沈温饶是不服气,也知道沈将军要再同沈融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朝她投了个撑住的眼神,领着晏君怀往书房里去。
沈融冬在原地,听着沈将军向沈夫人说起了和离的事,又同她一道,劝说起她不要产生和离的念头,沈融冬苦涩笑笑,晏君怀早已猜测到,所以才会将沈温支走,只剩下她同二老对峙。
看似,是给了她极大自由,实际上,他们根本不会同意她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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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表面上不再反驳,听完二老的话,借口等待晏君怀来到了沈将军的书房外,只等着沈温同晏君怀在书房里分辨出个胜负,再同沈温商议这桩事。
晏君怀和沈温在书房里,没过上一阵,她便看见,沈温走出来,边笑着嘲讽:“殿下嘛,还是批阅奏疏舞文弄墨为好,至于行军布阵,还是差上了一点儿,玩了两局,两局都输,这早已定了胜负的局面,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晏君怀跟在他之后,一道走出来:“沈小将军高明,孤自愧不如。”
沈温拱手道:“还要多谢殿下,让臣在诏狱里呆上的这几日,臣才知道了什么叫卧薪尝胆,不然臣绝无可能围堵殿下的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