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沈融冬没由来的添了几分气性:“好看么?”
  晏迟放下画像,没说话。
  沈融冬要看过去时,见他的目光果真是一直停留在她的脸面上,难怪方才一直觉得不自在。
  “太子妃,还记得你那日,问我的问题吗?”晏迟忽然问她。
  沈融冬如被点住穴一般,一动也不动。
  晏迟回答道:“不愿意。”
  沈融冬怔住,她原本还在想着,是不是要说那日是脑子发昏了,才会稀里糊涂说出那话,让他别在意,别往心里去,当真就要不得了。
  哪知道,他比她要利落干脆。
  “我们两,还是守着那条规矩好。”
  言下之意,别自作多情了。
  沈融冬鼻子泛酸,细细哽咽了一声:“知道了。”
  她站起身,朝着厢房的门外去,余光里见晏迟始终端坐在原地,他身旁的糖渍枫叶,他哪里是觉得好吃,分明就是骗子。
  晏迟直到看着她走出厢房,那道细瘦伶仃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拈起一片枫叶,放进嘴里尝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在外人面前怔忪过的次数不多,唯独那日在她的眼前,因为那句话,足足痴呆上了许久,见着晏君怀来,一时险些想不出法子。
  他当时,看见沈融冬攥紧他的衣袖,满怀希冀地朝他看,结结巴巴的,甚至紧张得吞咽了一下又一下喉咙,偏偏故作漫不经心,显得镇定有余,她问出的,是他愿意娶她吗?
  他不愿意。
  他当时心里在想,沈融冬是他偷偷摸摸有了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可她不能,继续暗无天日地陪他苟活在地底里。
 
 
第45章 
  高门上悬挂着红木匾额, 赵府两字铁画银钩,赵朗的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他方从坊市间归来,一路走进偏院, 看见雕花窗里坐在榻边正迎着日光绣花的小娘子, 一身翠衫, 头上绑几根布条, 簪着支木钗, 便看着娇滴滴。
  她始终不肯用他为她准备好的金银头面,赵朗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识抬举, 走进屋里, 看清她认真绣着花时的脸,又愈发觉得她娇嫩, 看起来秀色可餐。
  他心里是想着, 反正太子殿下前几日说过了,不日后,他就能迎娶青荷,他便走得离得她更近了一些, 超过他们这几日来的距离。
  青荷抬起脑袋,先前因为过于投神,未曾注意到房间进来了人,此刻冷不防看见赵朗凑近在眼前的一张大脸, 她吓得手一抖,针头霎时将手指戳出了个洞眼来,殷红的鲜血从中渗出。
  赵朗一阵心疼, 作势要抬起她的手指头好生瞧瞧。
  青荷将绣花棚子藏于身后, 瞪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赵朗听了生气:“我是你的未来夫君, 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看看你,都看不得了?”
  又盯着青荷的脸,觉得她生起气来,饶是瞪着他,也别有一番滋味。
  青荷抿唇,暗暗想,这些日子小姐虽然未曾来看过她,可是让人给她捎过书信,让她暂时安生呆在赵府,他没有三书六礼,不敢随便就动她。
  她听了话安生呆着,赵朗这些日也没怎么来过这座院子里,可是今日来了,眼里看着是藏上了其他的心思。
  她往后稍稍退缩,赵朗竟然不死心的,想要跟上前来触碰她,青荷捏紧自己的绣花针,还好不到最后时刻,门外便先传来小厮的通报声:“二公子,有个人在门外求见,自称是青荷姑娘的爹。”
  青荷的脸色跟着赵朗一变,赵朗哼笑一声:“随我一道出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岳丈来了。”
  赵府侧门,穿得一身破破烂烂身上布满补丁的人不耐烦等着,他的浑身酒气熏天,赵朗一眼瞧见,闻见那股味道,猜想他莫不是在酒罐子里泡过了一宿才来。
  “您来是有何事?”看青荷望着这人的眼神,料想是亲爹,他也不好直接捂住口鼻,只有先贴着笑脸问道。
  谁知道这人一说话,一股难闻的口气便直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熏得人直皱眉头:“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官家人,明明是我亲自生的闺女,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小子抢来,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朗一听,知道他不是善茬,先安慰道:“莫急,青荷是太子殿下做主许给我的,您要是有什么事,就去太子殿下的面前声张,来这儿朝我嚷嚷也不是个事。”
  “我的闺女啊,打小就过得不好,也没怎么孝顺爹,现在被人抢了去,不认我这个爹了啊,”他不听道理,直接推开小厮冲进来,找着块空地朝地下一躺,一把鼻涕一把泪,“可不能这样,不认这把老骨头,老骨头今日就死在这里算了。”
  青荷看了,于心不忍:“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赵朗的怀里正好揣着卖身契,见状掏出来道:“看见没有,你的闺女可不是我抢来的,就算是到了府衙里去,也没这个理。”
  “卖身契?”那人眼睛一亮,咕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眨眼间从他的手里抢过去,“我管你什么卖身契!”
  他三两下撕成碎片,尽数塞进嘴里,一通乱嚼,活生生咽下去。
  赵朗气得胸膛乱颤,指着他的鼻子:“你…你这个泼皮无赖!”
  顾念着青荷还在身边,赵朗尽管心下火起,也只能道:“你看见你爹了,你快劝劝他,问他要几两银子,赶紧给打发出去。”
  地上的人听见银子,顺了顺胸口,打了个嗝,朝赵朗伸出五个指头。
  “五十两?好说。”赵朗正往自己的怀里去掏钱袋,忽然又听见,“呸”的一声。
  “我这闺女养这么大,合着五十两就能把她给卖了,你什么心肠?起码五千两!”
  “你,你这无赖!”
  赵朗气得气都顺不上来,而地上的人坐起来,盘着腿,大有不给他钱,就不走了的架势。
  赵朗丝毫不见办法,只能先哄着他道:“你先回去,过两日,我让人给你送五千两过去。”
  “不行,”他道,“就得把钱给我当面结清了,不然不走。”
  赵朗苦笑,看着青荷,叹气道:“你这个爹,可真难缠。”
  “还有一个办法,”他转着眼睛,“除非你答应我,到时候让我一起进你们赵府,我把我闺女拉扯到这么大,她当然有赡养我的义务,让我一起进了赵府,这样,我现在保管不再缠着你们。”
  那不说了等于没说?
  赵朗听见如此离谱的话,大喊:“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这,当真是丢给了一个烫手山芋给他,人是碰也碰不得,吃更吃不得,偏偏她还有一个要撒泼打滚的爹,当真要命。
  “没有五千两,今日我便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
  无赖吹胡子瞪眼,小厮为难上前,附着赵朗的耳朵道:“二公子,今日恰巧是府尹大人来咱们府上做客的日子,不被他看见还好,要是碰巧看见这一幕,那可怎么办呢?”
  赵朗没辙,只有对着地上的无赖好言相劝道:“那这样,你先把你们家的姑娘领走。”
  他反正碰不了青荷,遂自认倒霉,又同着青荷道:“你先跟着你爹回家,到时候我同太子殿下去说,要么是和他要五千两,要么是让他想办法来解决,我会来接你。”
  青荷未曾想到,竟然是赵朗将她撵走,她只有动身,回偏院里收拾了些细软,同着自己的爹出了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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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荷一路跟着她爹走路回家,路上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不少,进了院子里,原本想先将包袱暂时放一放,没料到院里等候了个人。
  她的身段纤细,青荷只是看上一眼,都能认出这是谁来。
  青荷双眼泛红,攥紧自己的包袱道:“小姐?”
  沈融冬回身,看见青荷憔悴了不少的模样,上前去握着她的手:“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没能及时想办法来接你。”
  她从崇恩寺里归来,同宁太妃在城门口分别,马车没行多远便看见路上被赌坊的人押着,说是欠了一笔赌债还不起,便要砍去他手脚的青荷爹。
  青荷的爹眼光灵光,看见是东宫的马车,霎时在路边大喊:“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便是拦着她回东宫的马车,说是将青荷卖给了他们赵府,得再给他这个爹一笔聘金,以此来偿还赌债。
  沈融冬同着赌坊的人说了几句,让他们暂时缓几日,同着他道,若是想要青荷,需得去赵府要,若是他能将青荷带回来的话,那么便会偿还清他所有赌债。
  赵朗不知道青荷有个好赌的爹,饶是府尹,也怕无赖,何况是他们赵府,若是让他知道实情,先自己害怕了也好,回东宫里再同晏君怀斡旋。
  眼下,沈融冬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张五百两银票,递过去,却不见他接。
  他的眼睛珠子骨碌碌稍转,原本还是满脸的笑意,可转瞬变了卦道:“青荷可值钱呐,原本我想着只值五百两的银子,可是后来一想,要是那赵府的小子真能给我弄来五千两,或者是让我进赵府里,那我这一辈子不就吃喝不愁,还是吃香的喝辣的?”
  沈融冬笑道:“那不可能,他们赵府若是真能拿出五千两现银,陛下知道,立马便要清算他们整个赵家,至于进府,不将你暗地里治住便算好,你觉得你能一辈子都傍着青荷吗?”
  “不管了,太子妃,”无赖走到院子里的角落,坐在烂板凳上,叉着手在胸前,“我这人反正就是烂命一条,现在就是陛下来了跟前,那也治不住我。”
  青荷发作道:“娘死了你都没来看过一眼,现在指着我给你养老送终,徐福才,你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生了个女儿,比那被你天天盼着的莫须有的儿子还要中用一百倍!”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徐福才被戳中心事,怒骂起来:“你打小就没让人省过心,今年还硬生生克死了你娘,害得你爹成了光棍,现在你嫁给赵府里的人怎么了?我要点聘金又没有错,你在这世上有什么亲人?太子妃能当你的亲人吗?赵府里的人以后都是你的靠山,嫁个好男人,不比你在宫里战战兢兢一辈子强?”
  青荷还要和他理论,徐福才从烂板凳上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越骂越难听。
  沈融冬抓住她的手,道:“崔进马上从对门茅房里过来,我们先走。”
  马车就停在巷子的外边,沈融冬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地上,拉住青荷朝院门外走。
  徐福才跟过来,手里顺势抄起了那只烂板凳,一脸凶相是想吓唬吓唬她们,看见她们动作利索也是真的急了,奔过来完全变了脸色道:“太子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融冬只顾着推搡青荷往院门外,丝毫未曾注意到身后喝醉了的人没什么神智可言,生怕自己的饭钱就此逃走,直气得红了眼。
  “小姐!”
  青荷一声大喊,沈融冬回眸看见,那一只破破烂烂的板凳正在空中,迎面朝着她的肩膀砸过来。
  她心下一凛,躲闪也来不及,只能呆呆站在原地,任凭它砸来,偏偏院门外像是有道身形早已伫立,此刻看见动静,再也无法冷眼旁观,迫不及待闪身进来,替她挡下了这一道重击。
  “晏迟?”沈融冬喊出了他的名字。
 
 
第46章 
  沈融冬看见晏迟的身形挡在她眼前, 那张本来应该落往她肩头上的板凳,硬生生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眉毛虽然是未曾拧过一下,薄唇抿着,亦不作声, 可是在她这个旁观的人眼里看来, 定然是疼的。
  她上前去扶住他的臂膀, 慌张问道:“你怎么样?”
  晏迟嗯了一声:“没事。”
  他抬手去抓愣神过后, 往后退嚷嚷着不关他事的徐福才, 后者身上的酒气消散了几分,将手里砸完人的板凳随手丢在地面, 还有空辩解道:“谁让你突然冲出来的?真不长眼……”
  “若是不冲出来, 你的凳子岂非是要挨往太子妃的肩上?”晏迟厉声道。
  沈融冬从没听过他这般凶起人来的声音,还嘶哑着, 她听着有些暖, 鼻子更有酸涩。
  崔进这时,正好从邻家对门里的院落走出来,他方才突然憋得慌,去望了眼青荷家里的茅房, 又如同脏乱不堪的猪圈般,只有捂着口鼻出来,暂时去其他人家里借用。
  眼下走过来,见着院门内, 端王手里正揪着那个落魄肮脏的中年男人,行动看起来有些不便,再望向地面上歪七扭八的破烂凳子, 心里沉思明白了方才所发生的事。
  他走进去, 正巧这时徐福才攒足了劲, 朝着晏迟受伤的那只胳膊一撞,接着又跑向院门外,想也不想推开青荷,还从他身边逃了过去。
  崔进不等命令,瞬时拔刀,丢下句话便径直追上去。
  院门的边上,只剩下了三人,青荷看了一眼晏迟,细声问道:“太子妃…这是,算了,不管是谁,是否先将他送进屋里去,看看伤势?”
  沈融冬醒神,望见晏迟朝院门外走,看似是立刻想要离开,她没多想,蓦地拽住他宽袖道:“别走!”
  晏迟回眸,桃花眼里蓄满了碎光,温柔道:“我没事。”
  “有事没事,不是你说了算,”沈融冬话出口,忽而意识到过于生硬,她缓和了些,换了个语气,“若是你没事,方才怎么抓不住他?堂堂端王,在沙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竟还不如一个没练过武的瘦小男人吗?”
  晏迟没回话,沈融冬低声道:“先进屋,看看伤势,方才那一凳子下去,他使出了全力,若是不及时处理,延误了医治到时更糟。”
  青荷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她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原本以为是和尚,谁曾想到竟然是端王?
  她慌慌张张,低下脑袋道:“那人常年爱喝酒,寻常喝醉了不是在外面寻衅斗殴,便是磕着哪里,碰着哪里,因此奴婢上回归来,特意备上了一瓶药油,若是端王殿下不嫌弃…不嫌弃的话,奴婢这便去屋里取出来,端王殿下,先进堂屋罢。”
  沈融冬松开了攥着他袖子的手,问道:“自己能走进去吗?”
  晏迟失笑:“我伤的不是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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