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恕在喝药,修长分明的指节紧紧扣着碗底,“……我已大好了。”
周太医不信,拈须直言,“这好与不好,只有大夫看了才知道,不如三皇子褪下裤子,让老夫看看上回的金疮药有没有效果,三皇子乃是天潢贵胄,身上可不能落下伤痕。”
他说着,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周太医毕竟是个成年人,十三岁的秦恕在他面前略显单薄。他眉目清冷抵触,宛如被恶魔擒住的无辜野鹿,齿间挤出几字,“当真不用了!”
周太医摇头,“三皇子,切不可讳疾忌医!”
秦恕:“……我没有。”
踢秦恕屁股的当事人岳金銮正假装四处看风景。
周太医不由分说伸出手,劝道:“三皇子,还是让我看看吧!”
秦恕抬袖压下他的手,忍无可忍,“——周太医!”
周太医迎上他目光,倏忽一愣,心里竟生出几分难言的紧张,下意识退了两步。
今日的秦恕很是不同,他狭眸薄冷明锐,宫里得宠的那几位殿下,娇生惯养、金雕玉砌,都养不出他半分的端沉与凌厉。
……和几个月前纯粹的沉郁全然不同了。
周太医暗暗咋舌,当机立断拢袖轻叹,“看来殿下是真的好了,我不看了、不看了……”
主要是不敢看。
岳金銮发现殿外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她皱眉看了敌方三秒,发现那脑袋是太子身边的太监蒋闲。
蒋闲暗戳戳趴在门口看了好一会,目光在秦恕与岳金銮身上梭巡半天,无声无息跑了。
岳金銮不动声色装没看见他,等蒋闲走了,才指了小太监跟上他,看看他想干什么。
她现在没功夫搭理那些烂人。
秦恕刚喝完药,唇色都被药汁苦水染深了。
他面不改色,岳金銮怕他是味觉失灵,抓着桌上油纸包的糖人递给他,“喝完药要吃些甜的,这是我祖父祖母做的糖人,我答应要带给你的,你尝尝吧。”
秦恕看桌上与枕边的数量,一共十三个,“带这么多?”
岳金銮得意得晃着脚丫子,“其他十二个是补偿你的,一年一个,到今年刚好十三个,不多不少,明年继续给你带!”
秦恕徐徐剥开油纸,“你给第二个人带过糖人吗?”
岳金銮:……
秦恕分明问得温和,可她怎么总觉得从中闻到了一股醋味。
错觉吧。
岳金銮道:“想不起来了,应该有……”她看见秦恕的目光凉了,警惕改口,“那肯定没有,你是第一个。”
秦恕“嗯”了声,“以后也只许给我带。”
岳金銮乖乖点头。
油纸展开,里面只剩竹签孤零零躺着,糖人不见了。
秦恕睫毛轻垂,看不清神色,指尖伸进去,蘸上了流淌的琥珀色糖浆。
他可惜道:“化了。”
殿里烧了好几个火笼,桌边床边都有一个,糖人离得近,十三个无一幸免,全部融化成了一滩蜜水。
岳金銮见他像是不开心,灵机一动道:“这是好兆头呀!”
秦恕饶有兴致看向她,岳金銮笑吟吟,“证明你十三年的坏运气全化了,接下来要走大运了!”
秦恕挑眉,“当真?”
岳金銮拍胸脯,“我宝宁郡主从不骗人!”
秦恕道:“好吧。”他低声问:“若我还是不信呢?”
岳金銮勾勾手指,秦恕低眉凑过去,听见她道:“那现在开始,就抱紧你的大运,我已经来了。”
·
蒋闲匆匆回了东宫。
太子已在殿中等着,见他回来,急声问道:“岳金銮又在常宁殿干什么,和秦恕厮混几个月了,还没厌吗!”
蒋闲看看自家快上火的太子,又想了想常宁殿中拥有岳金銮、幸福无比的秦恕,心中涌上一股悲悯,“郡主不光没厌,看着还有些上头,和三皇子处的可好了,还一起说悄悄话,影子都黏在一起了!”
太子:???
太子怒道:“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说点我爱听的?”
蒋闲委屈:“……不是奴才不说,主要是没有。”
太子气得反复踱步,不耐烦得挥挥袖子,“算了算了,继续说,他们还干了什么?”
蒋闲道:“他们还一起吃糖人了,对了,他们还抱在一起了,三皇子先抱的,他——”
对面突然没声了。
蒋闲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子,见他怏怏坐着,用手遮住眼睛,下唇轻轻颤抖。
“他们真的抱了?”
蒋闲点头,“是,抱了好几回……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蒋闲还没见过太子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有点失落,说不上来为什么。”太子靠在椅子上,闭眼指了指心口,“这里,空。”
真见了鬼了,听见秦恕和岳金銮抱了,他怎么有点难过。
太子抽了抽鼻子。
太子日记:元宵节,阴。今天的天气和我的心情一样。岳金銮已经几个月没来找我了,她可能是不喜欢我了,我应该觉得开心,但没有。
……她指挥我抱她的那次、还有踢江犁雨下水的那次,跟我拌嘴的那次,都笑得很好看,比以前都要好看。
可她为什么不理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想不到吧,我还是个抖m!
秦恕:一级警戒请注意,护妻模式已自动开启,碰我老婆的异性全部投弹炸了。再说一遍,无差别,全炸了。
太子:……???感谢在2020-05-01 11:37:02~2020-05-02 21: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氏仙女. 10瓶;lii 3瓶;南柯一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花朝节前夕, 岳贵妃同宫中的嫔妃一道采鲜花,蒸花糕。
福寿宫出了事儿。
福寿宫是太后寝宫,太后素有哮喘, 一到春日柳絮飞、花粉浓的日子便死去活来。
太后宫中的花花草草一到春日都要剪秃的,别宫春花烂漫, 福寿宫便冷清的跟冬天一般。
岳金銮这阵子在练习祭花神的仪式, 宫里只得她一个小姑娘,花朝节又是女儿节, 自然几乎是为她一人办的了。
她身上都是花粉,不好去探望太后,却听见宫里有人传言,三皇子秦恕上回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 被太后留下了。
太后不太喜欢小孩子, 嫌他们闹腾,几个皇子打从生下来起就没被太后正眼看过, 三皇子更别提了。
一年都见不到太后几回。
说来奇怪, 那日秦恕去请安,太后喝了药正要歇息,想打发他走, 突然闻见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像花香又像药香, 让哮喘的太后闻着舒服不少,留下秦恕作伴,居然一整天都没发作过。
打那以后,秦恕便成了福寿宫的常客。
宫人一时都谣传秦恕被花神附身了,否则怎么在花朝节前夕, 身上有了股香气,能让太后娘娘都青睐?
岳金銮也觉得奇怪。
花神附体那肯定不可能, 花神是女子,好歹是个神,私生活也不至于这么混乱,不分性别上秦恕的身。
她记得,秦恕身上是有股清淡好闻的香气,可那是皂角香——
太后不会是有独特癖好,喜欢皂角味吧?
这也太那个了。
岳金銮满身花粉,不敢进福寿宫,便天天趴在福寿宫门口蹲人。
太后近来很看重秦恕,天天要这位乖孙陪着,直到夜里一道用膳过后才放人。
那会岳金銮都等睡着了,故而也没蹲到。
她锲而不舍,终于等到秦恕白日从福寿宫出来,提着裙子,小碎步跟上他的身影。
她鬼鬼祟祟的用鼻子嗅了好久。
可能是因为人傻,没有发觉地上的影子已经出卖了她的行踪。
好几次,秦恕都险些踩着她的影子,幸而留神避开了。
他不舍得踩她的影子。
岳金銮闻了半天也没闻着味儿,摸了摸鼻尖。
秦恕见她步子慢了下来,驻足等了一会,回头道:“离那么远怎么能闻见,过来闻?”
岳金銮被抓了个正着,黑白分明的乌珠迟迟一转,负手来到秦恕跟前,“谁说我要闻了,胡说八道!”
她轻咳,尔后悄悄牵住秦恕的衣袖,低头仔细闻了闻,“有香味吗?”
抬头,见秦恕含着笑意淡淡看她,漆沉的瞳仁里有一个小小的她,他道:“你再闻闻?”
岳金銮看了下四周,小手搭在秦恕胸前把他推到墙上,皱着眉头认真从他腰上的挂件开始,一路闻到他下唇。
鼻尖离他薄唇仅有一丝距离时,岳金銮移开了,“骗人,一点也不香!”
秦恕低沉道:“不是,是你身上太香了。”
眉寿殿晒着不少鲜花以待蒸糕,岳金銮又日日簪花练习祭花神,连肌肤都浸了花香,整个就是一小香人,远远儿便能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岳金銮恍然大悟,“那你身上的香味怎么来的,太后娘娘这么喜欢,是什么味道?”
秦恕不答,牵着她回了常宁殿。
殿中的书案上摆着一筐晒干的白色花瓣,凑近了闻,才依稀能闻到一丝极淡雅的清香,宛如木质,又似沉檀,但又比那两种味道要更清冽。
秦恕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小布包,展开放在桌上,里面放着的就是桌上的白花。
那香气太淡了,岳金銮一恍神便闻不见了。
“这是什么?”
“橘红花。”秦恕淡淡道:“可入药,上回出宫时买的,太后娘娘的药中也有这味,不过是取其果实,用的橘红果。”
他取过橘红花用沸水冲开,端给岳金銮。
岳金銮低头一嗅,花香被热水泡的浓了几倍,清晰多了。
秦恕道:“尝尝?化痰止咳。”
岳金銮尝了尝,水太烫了,吸溜一声,舌尖伸出去又吓了回来,根本没抿到味儿,“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花晒干藏在衣袖里,去福寿宫博取太后欢心。
秦恕没有否认,“福寿宫没有花草,也不可熏香,空气清淡无味,橘红花的香气便恰好被太后娘娘闻见了。”
岳金銮信他个鬼。
什么恰好,什么意外——全都是他蓄意为之。
太后哮喘,春日最为严重,嫔妃皇子寸步都不敢进福寿宫,也只有秦恕敢铤而走险。
不愧是她看好的黑马!聪明!
岳金銮想着,脱口而出,“你这个小机灵鬼!”
秦恕眉尖轻动:……?
他慢慢重复,“小机灵鬼?”
岳金銮:“……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是夸你,小聪明蛋。”
秦恕:“小聪明蛋?”
岳金銮:……似乎还是不太对劲。
小机灵鬼和小聪明蛋这两个称呼,怎么听都不太符合秦恕,到底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用这么小家子气的称呼。
还是玉面修罗更合适!
她咬着拇指思考要怎么夸他好,秦恕已试了试杯中水温,将温凉的水递给了她,“喝吧,小粘人精。”
岳金銮茫然,“小粘人精?”
秦恕抬起手,指尖扫过岳金銮眉骨,在她眉心轻叩,“日日要和我在一起,不是小粘人精是什么?”
岳金銮抱着水杯小声嘀咕:“下次不粘你了。”
“嗯?”秦恕慢条斯理扣住她后颈,语气沉慢,“岳金銮——”
他生气了。
岳金銮求生欲极强,眨巴两下眼睛,一头往他心口撞去,“听见了听见了,小粘人精来啦,再也不分开!”
小孩不好哄,占有欲强的小孩更不好哄。
岳金銮好难噢!
·
上回岳金銮带给秦恕的十三个糖人化了,趁着下午有空,便下宫人支了口小铁锅,自己仿着祖父祖母的手艺画糖人。
她打小看着,耳濡目染,没学过也会个七成。
加上前世学的画技,她在面板上游刃有余,不一会便画了好几个糖画。
有狂野小猫,还有精神小狗。
“秦恕你看,我画了我们两个人!”岳金銮兴致勃勃。
秦恕看去,岳金銮指着猫:“这是你!”
秦恕:?
岳金銮指着狗:“这是我!”
秦恕:??
秦恕将糖画翻了个面,额角轻抽,“大可不必,做个人吧。”
他们又不是在演什么动物世界,况且这一猫一狗,画风奇特,物种不同——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对。
岳金銮想了想,认认真真开始画人。
她画的是秦恕,少年郎坐在桂树下抚琴,长眉入鬓,风姿独绝。
糖浆太香了,她闻得有些馋,画着画着便忍不住吞口水。
秦恕站在一旁,本来还能忍着,但听见她吞口水的次数多了,委婉提醒道:“若是真的喜欢,不必垂涎一幅画。”
他道:“本尊就在这儿。”
意思是,你想抱就抱,由你。
岳金銮回头看他,兴致缺缺,“算了吧,你又不能吃。”
秦恕抿唇:……其实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