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叉腰,指尖点过窗下噤若寒蝉的宫女,“三皇子是主子,苏才人也是主子,是你们能编排的吗,这以下犯上没规没矩的模样,再让我看见一回,通通拉去打嘴巴子!”
有年纪小的宫女被吓哭了出来,几人慌慌张张跑远,撞见来接岳金銮下课的秦恕。
秦恕常常冷着脸,疏冷勿近的模样,硬是把心虚的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
岳金銮在窗口看见他,凶巴巴的脸立刻换作满脸的笑,扭头朝身后的宋尚宫道:“尚宫,我不想读书啦,今日早点下课吧,求求你了,我要和秦恕出去玩!”
宋尚宫本来脸色不佳,但看岳金銮搓着小手甚是可怜,心里一软,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课业别忘了做,再把那卷书背了……”
话还没说完,岳金銮人已经不见了。
她这阵子得了神医诊治,身子恢复飞快,几个兔子蹦跶扑进秦恕怀里,清脆的声音隔着宫墙都能听见其中的欢欣,“三哥哥,你来接我啦!”
秦恕顺势接住她,姿势娴熟,“嗯,我来接你了。”
宋尚宫在窗口看着,一脸姨母笑,“哎哟,这两位小殿下,可真……”
身边的宫女好奇道:“可真什么?”
宋尚宫:“真般配!”
·
太后的寿宴摆在夜里,各府有头脸的女眷都出席了。
前来宴会的小娘子们有不少,岳金銮额上有疤的事被传了出去,不少与她不睦的小娘子,通通梳高额发露出白皙额头,穿着盛装进宫故意气她。
岳金銮一派淡定,今天连花钿都没贴,敞着亮堂堂的脑门儿便趾高气昂去赴宴。
众人本想看她笑话,可瞥见她光滑如斯的额头,便笑不出来了。
盼这么久,结果人家恢复如初,简直白搭——
岳金銮的额头生的特别好,照老人的说法,形如满月,乃是拔尖儿的金贵命,整个王朝里,据说有这额头的都当皇后了。
她挺着额头往那些歪瓜裂枣里一站,通身的气派,独一朵人间富贵花,衬得旁人跟狗尾巴草没两样。
打算嘲讽她的小娘子自卑地掩面而泣,没脸见人。
岳金銮的位子就坐在岳贵妃下首,与皇子们相对,因为她是独一份的,位置宽敞,她悄咪咪让宫人把她面前的案桌移到秦恕对面,与他面对面坐着。
她原先的位置是对着太子的,太子看见她那些小动作,脸刹那黑了。
“秦恕。”
岳金銮把手拱成小喇叭,甜的旁若无人,“我们一会吃完了去御花园给太后娘娘放长明灯祈福吧!”
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其实四周的人都能听见,齐刷刷看向秦恕。
秦恕早已习惯因为岳金銮突然变成焦点,勾唇看她,“好。”
也很旁若无人。
岳金銮开心得手舞足蹈。
上座的太后:……
见怪不怪的皇帝和岳贵妃满脸平静。
太后道:“……这俩孩子玩得好,不如就让他们坐一处吧,秦恕,你坐宝宁身边去,省得她一个人嗓子都要扯哑了。”
岳贵妃象征性地帮岳金銮推辞一下,“这不大好吧……他们年纪也大了。”
太后:“害,多大在我眼里都是俩小孩子,能有多大,难得聚一次,让他们乐去。”
岳贵妃弯弯凤眸,“那我代孩子们多谢太后娘娘。”
秦恕得了太后特批坐在岳金銮身边,才坐下,一团香香软软的东西便靠过来。
宴会虽是聚众的,但人人的席位之间都有一米之距,规矩对岳金銮向来无用,于是她和秦恕成了整个宴会上最亲密的人。
她公然坐在秦恕身边,与他同享一桌菜品,没人敢吱声。
主要是太后和皇帝都默许了,他们再吱声就是扫兴,谁敢在太后寿辰扫这兴?
太子看得眼睛冒火,僵硬的脸部却不得不伪装温雅,手指在桌下捏得咯吱响。
桌上的菜品都一样,不过只有岳金銮桌上多了道鱼籽蛋蒸蟹。
听说是吃了补脑,皇帝体谅她去年摔了头,特地让御膳房做的。
这时节并非是长蟹的时候,足见珍贵。
岳金銮本来想给岳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小崽崽吃,想起她是孕妇,螃蟹寒凉,只能作罢。
皇帝不爱鱼腥,太后身体不好,都不能吃。
岳金銮便从桌上取上取过鱼籽蛋蒸蟹,献宝似得端给秦恕,“给你吃,我脑子好使的很,不用补,你多补补!”
秦恕:“你说我笨?”
岳金銮摇头,“不不不,你读书用功费脑子,我怕你入不敷出!”
秦恕眼底转过零星笑意,“多虑。”
他用勺子喂到岳金銮嘴边,“张嘴。”
岳金銮乖乖张嘴,“啊——”
一口细滑的炖蛋包着鲜美的蟹丝鱼籽滑入口腔,岳金銮像吃鱼的猫,舌尖不住地往嘴角舔,生怕漏一颗鱼籽。
秦恕问:“好吃吗?”
岳金銮眼睛发光,“好吃!”
她指了指桌上一串青葡,“我还要吃那个。”
姮娘忙道:“郡主,咱们桌上也有葡萄。”
“不要,我就要吃他桌上的。”岳金銮这会儿娇蛮起来,“别的桌上的葡萄都不如他桌上的好吃!”
秦恕低声道:“粘人精。”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粘人精了。
“就粘你,还要欺负你。”岳金銮下巴搁在他手臂上,眨着纤睫眼巴巴道:“你再勤快点,帮我剥开嘛。”
秦恕沉眸看她。
岳金銮有恃无恐地撒娇,“快点快点,要饿死了!”
其实也并非想吃葡萄,只是秦恕剥葡萄的样子实在好看,清透的青葡在他指尖软糯糯地褪下青衣,香甜的果汁沿着修长指节垂垂而下,仿若泪珠。
岳金銮大口大口吃掉他喂过来的葡萄,感觉自己也成了个葡萄。
她趁着皇帝太后不注意,牵住秦恕的手摸了摸她胖乎乎的小肚腩,隔着丝滑的衣料,她的小肚子软的像刚蒸出笼的小包子,手感甚佳。
岳金銮苦恼得拍拍肚子,“又吃撑啦,我是不是要胖回去了?”
秦恕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耳垂泛上一丝红。
只有一丝丝,只是他太白了,以至于那一丝也像玉上嵌的血,好生醒目。
岳金銮“哇”地一声,伸手摸摸他的耳朵,傻乎乎问:“你耳朵为什么红啦?”
懵懂的眼神又清又软,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前阵子刚被岳贵妃问过这句话——
你的耳朵,怎么红了呀?
因为输了呗。
第44章
晚宴进到一半, 岳金銮带秦恕去放长明灯。
几位皇子也带着表妹们去了,皇子们年纪见长,身后跟着娇小可人的表妹, 虽然时而低声轻笑交谈,但相互之间亦有距离。
只有岳金銮不用。
她大大方方牵着秦恕的手晃来晃去, 前后有宫人挑灯, 二人脸上的笑意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连私语都是交颈接耳的, 根本不必在意规矩与旁人的目光。
皇帝带着太后与众妃子在河对岸看着,太后特许,大家放灯不必专门为她祝寿,也可以写些自己的心愿诉求, 升到天上, 好叫老天知道。
岳金銮往长明灯里点火,灯笼罩子上都是大书法家写的祝寿字样, 字迹非凡, 她转过来看了几条,突然朝宫人伸手,“取笔来。”
宫人取来笔墨, 岳金銮在一盏空空的灯罩子上, 写完了对亲眷的祝愿,尔后递给秦恕一支笔,另择了一盏空灯,“这个我们一起写吧,写你我互相的祝愿, 你少写点,给我腾腾地方, 我只怕一盏灯都不够我写呢。”
她用笔杆子戳着下巴窝儿,“也不知道老天爷嫌不嫌我贪心,唉,堂堂宝宁郡主居然有如此多的心愿,真让人看笑话。”
秦恕但笑不语,执笔在灯背面写着什么。
岳金銮见他不回答,故意拔高声调,“我这都是为了你喔秦恕,我写这么多,都是希望你好运连连!”
秦恕笔尖一滞,含笑从灯笼后移开眼神看她,“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皇帝一诺千金,岳金銮嘴角上扬,“要不然就——”
“就以身相许?”秦恕挑眉。
岳金銮整个人差点弹起来,偷偷摸摸左顾右盼,形同做贼,“你这人!小声点!万一让别人听见怎么办,我同你讲,我这么好,肯定有的是人要和你抢,想娶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爪哇国,到时候碰到棒打鸳鸯的,我们俩就没法闷声谈恋爱了!”
她看上去比秦恕还着急,两只小手举在耳边做出猫爪状,想形容那些肖想娶她的癞□□有多恐怖。
事实如此。
上辈子在她许配给太子以前,有人为了比谁先踏进岳家门槛提亲而当街打起来。
只是到底是想娶她,还是娶岳家的泼天权势,就未可知了。
秦恕牵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不会有人再敢觊觎你,更没有人会拆散我们。”
外人看着他笑意甚浅,神情清冷的像夜色下的秋水白浪,只有岳金銮才能看见他睫羽所覆之下,仅对她一人的昭昭情衷。
岳金銮想到上辈子那些人为了争夺她而诱发的血案,轻啧,“万一偏有人胆大妄为?”
秦恕敛去笑容,声冷如锋利可断人颈项的冰刀,“那便都杀了。”
他说完,朝岳金銮弯弯眼睛,“阿柿,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
岳金銮一刹那仿佛见到了那个遇神杀神的修罗。
但她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回捏他的手,梨涡盛蜜,“若真有人胆大妄为想夺我,我亲自要他性命——真当这世上什么人都降得住魔头?我只让你降。”
秦恕道:“我只让岳金銮降。”
放了灯,那承载着他们寄愿的长明灯飞往夜空,逐渐化作一星遥遥的明光。
岳金銮果然写了好多好多,可能是墨迹太多,那盏灯果然比别的都飞得慢一点。
她好奇问:“你写了什么?”
秦恕看着灯,“说出来就不灵了。”
岳金搓搓小手,“不会的,偷偷说,没人听得见,拜托拜托,我想知道。”
秦恕看她,“你写了什么,先告诉我。”
“我写的太多了,背不下来,不过我记得有一句是:希望我长命百岁,和秦恕生的小孩要漂亮一点,不要太笨,不然显得我遗传不好。”
秦恕:“为什么是你遗传不好?”
“因为你很好呀。”岳金銮害羞地小声道:“本来我也觉得我遗传的很好,但是我有个好傻的臭哥哥,足见生小孩这个事有概率性,万一我生的小孩没有随到我的好,随到了差的那部分怎么办?”
秦恕忍俊不禁。
岳金銮看他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写了什么呀!”
秦恕垂眸正要开口,忽而抿唇,“以后再告诉你。”
岳金銮听了个寂寞,气得掐他的腰,“你这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骗子!”
秦恕任由她胡闹,连笑容都是懒洋洋的,“那岂不是和小骗子是天作之合了?”
岳金銮:太可恶了!怎么有如此旁人喜欢就胡作非为的人,真是、真是……喜欢死了!
·
众皇子和表妹们坐在亭子里饮茶谈笑。
岳金銮与秦恕因为在无人处多说了会悄悄话,最后到的,刚巧听见江犁雨一声幽魂怨女般的长叹,仿佛要将肺叶里最后一口吊命的气也叹出来。
不禁让岳金銮想到一句名言——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但江犁雨就算死了也不会怎么善。
“宫里都在传,三弟是福星,贵妃娘娘难孕多年,一收他为养子便怀上了,父皇高兴的不得了,原本就因为太后娘娘多青睐三弟几分,现在更是恨不得日日召见他,指望他多带来吉运。”太子酸溜溜道。
四皇子秦修年纪不大,但因为智商异于常人的关系,看待任何事物都自有一种老成通透,以及轻蔑,“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父皇乃是真龙天子,仰承上天之诏,世上再无比父皇更伟大的人,何时需借他人吉运了?莫非殿下这是在隐喻什么?”
秦修说着,剥了颗三月红往表妹唐小蛮手里丢。
唐小蛮带着五皇子秦晋开心得啃荔枝,他们和秦晋的小表妹三个人都是小孩担当,啃得满脸都是果汁。
太子面部抽搐,“……当然不是,我这不是意思意思,夸夸三弟吗?”
秦修凉嗖嗖道:“这可未必见得是夸。”
太子瞪他:就你多嘴。
秦珩听不懂他们明争暗斗,只当听相声,往嘴里丢开心果。
表妹们原本都不会插嘴宫中的话题,各自安静坐着,只有江犁雨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贵妃娘娘突然收养三皇子,恐怕自有打算,只是没想到会突然有孕。这女人自然疼自己肚子里怀了十个月掉下来的肉,三皇子这么大了,同贵妃娘娘再亲,又能多亲,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若生个公主也罢,生个皇子……”
江犁雨看了眼众人,“只怕三皇子如今苦尽甘来得来的地位要岌岌可危了。”
除了太子以外的几个皇子和她都有代沟,听了当没听见,谁也不参与她这作死的言论自沉沼泽。
只有太子捧场捧得最欢。
“我亦为三弟担心,他多可怜,从小没了生母,又不为父皇所喜,自然和我没得比。也是我年纪小,不知道帮衬着他些,现在想想,我这个当兄长的实在是后悔,他现在终于得了贵妃娘娘扶持,我心里为他高兴,可谁料居然有这一出,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