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暗红色的修身骑射装, 眉上束着一条同色的额带,指尖把玩着一支袖珍□□, 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岳金銮看不清他的神情, 仅能看见他薄冷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上是分明的唇与鼻梁, 再往上是一双漆沉含笑的眼睛——
他居然回头看她了。
岳金銮想到昨夜的事便觉得没脸见他,连忙用衣袖遮住脸,转身往旁边走去。
大晚上的,谁会想到岳昭和温采采会担心她没饭吃, 背着烤肉翻了几座山, 最后目睹她偷亲秦恕的案发现场。
她被当场抓捕。
捕就捕了,居然还把秦恕叫醒, 公开处刑, 别提多尴尬了。
唉,失算了。
岳金銮举着袖子走,秦恕跟过去, 抬起衣袖遮在她头顶。
岳金銮一抖, “你干什么!”
秦恕的影子和他的人一样,好长好大一只,将岳金銮全部拢在其中,他道:“不是怕太阳大?我帮你遮着,你把手放下, 免得手酸。”
岳金銮看了看被乌云笼罩的太阳——
“你觉得我是嫌太阳大?”
秦恕点头。
岳金銮有气无力,“就当我是吧。”
她继续用衣袖裹着脸, 迈着小碎步,秦恕亦步亦趋,不过他步子大,跨一步够她走两步,于是总得回头等一等。
路过的宫人好奇地看着气氛古怪的二人。
为首的姑姑上了年纪,见得多,笑嘻嘻道:“这不是三殿下和三王妃吗,小俩口吵架了?王妃生气了,殿下要多哄哄她,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岳金銮与秦恕婚期已定,又都是宫里看着长大的,私下里早改口叫王妃了。
岳金銮袖子下的脸红的像火烧云,她堵住耳朵不去听那些调侃揶揄,气冲冲往前走。
秦恕若有所思地拉住她。
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很软,像初春的柳条和絮。
岳金銮小声道:“你又干什么?”
秦恕不让她走,他用身子挡住过路人的目光,“把袖子放下。”
岳金銮赌气,“不要。”
秦恕道:“让我看看你。”
岳金銮也穿的骑射装,袖口不宽,仅能遮住大半张脸,她软红的耳尖与秀气的眉露在外面,弯一弯眉尖,便出卖了她扑通不安的心,“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秦恕诱她,“我想看看你。”
岳金銮遭受不了甜言蜜语的攻击,袖子一点点下移,下垂羞怯的眼帘还未抬起,眼前一暗。
拢着清冽松香的衣袖突然遮在她头顶,秦恕藏在袖子下亲了她。
他身上的香气很好闻,沿着唇齿在她舌尖辗转,岳金銮忘了应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笑眼,唇珠被轻咬了一口。
她吃痛,用手捂住嘴巴,秦恕又亲了亲她细白的手背。
他的呼吸极轻,可拂在她耳骨边的气息却灼热。
“还你。”
岳金銮呆住,“还我什么?”
秦恕垂眸看她,“昨晚。”
岳金銮逐渐石化。
秦恕似是故意,擒着一缕笑,温温淡淡道:“昨晚我没睡着。”
“我知道你想亲我。”
“所以我在等。”
狗男人——
岳金銮:“信不信我追杀你?”
秦恕一把将她抱起放上黑马马背,岳金銮手足无措,“你又又又要干什么?”
秦恕翻身上马,搂紧她的腰,“在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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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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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秦恕果然实现了昨日的诺言, 带岳金銮去捕了头狍子。
还将一只袖珍□□送给她防身用。
那□□是军营里闲制出来试手的,被秦恕要走了一个,重新上漆改造成适宜女子用的, 岳金銮力气小,用这个正好。
岳金銮牵着狍子到处玩, 这回来秋猎的人多, 到了年纪的公子小姐难得见回面,好几家都有了要定亲的意思。
江犁雨和画脂立在河边桑树下。
她面无表情看着溪水边正与太子谈笑的萧文玉。
萧文玉是户部尚书萧家的长女, 萧氏人如其名,文静秀致,清美如玉,是未来的太子妃。
岳金銮已被许配给秦恕, 太子娶岳家女的希望落空, 转而将目光投向萧文玉。
萧家清贵,祖上世代高官, 萧文玉为人低调温柔, 颇有教养,简直就是太子妃的完美模板。
因而太子求娶,皇帝也同意了。
江犁雨本以为走了一个岳金銮, 总该轮到她了, 谁料又跳出来一个萧文玉。
太子见一个爱一个,早被萧文玉迷得看不见别人,殷勤地为她执伞挡小雨,伞下小手一牵,美人软若无骨的小手细滑似豆腐, 太子魂都飞了,只想快快大婚。
什么岳金銮, 什么江犁雨,全忘了!
江犁雨气得浑身发抖,天上小雨淅沥打在她眉间,眼泪混同雨水沿着桃腮淌了下来。
若是目光能化为刀尖,萧文玉的脸早被江犁雨戳烂。
她恨不得立刻举刀杀了萧文玉,尤其看见太子满目的深情款款,却不是对着她。
江犁雨沉怒的脸色了无生气,雨水肆意打下,她纹丝不动,宛若一具僵直行尸。
画脂寻来一把伞撑过她头顶,见她这样,竟都不敢开口。
直到江犁雨硬生生折断了食指指甲。
鲜血慢慢在指尖汇成一滴。
画脂惊乍,“呀——”
声音被雨声覆盖,并未惊扰到河边二人。
江犁雨却转过头,深深瞧着画脂,红唇轻勾,“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
画脂低着头喏喏道:“如今岳金銮已经许给三皇子,和江小姐你再无冲突,江妃娘娘的意思是,咱们也犯不着再在她身上花心思,还是专心对付萧文玉吧。”
江犁雨笑笑,“是,我下了这么久的棋,却再也不用对付岳金銮了,多可笑。”她的月眉逐渐挑成一把冷刀,“原来就算没了岳金銮,这太子妃还是轮不着我,你说,他怎能如此薄情,我与他青梅竹马多年的情谊,还敌不过新人笑一笑。”
画脂家里穷,幼年被卖进江府当杂役,后来人机灵,被提拔到了江犁雨房中当大丫头。
再后来被江家人抹了身份送进宫里,给江妃当心腹,江妃将她混在眉寿殿选宫女的人里,安在岳贵妃与岳金銮身边当探子。
只有江犁雨与江妃才算是她真正的主子。
她的使命便是让江犁雨当太子妃,当皇后,让江家表面的荣光足以延续。
画脂看江犁雨满脸是泪,递上干净手帕,“太子几时对别人上心过,你看岳金銮才刚许了人,殿下便转头找了萧氏女,足见他对岳金銮压根不在意,不过是看上了岳家的权势。萧氏女亦是如此,殿下心里只有你。”
她苦口婆心地劝,江犁雨凄楚一笑,“是我算计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算计错了人,终成一场空。我只当岳金銮与他情投意合,一心想杀了她,甚至让人断了她赏红时攀的梯子,以为她摔死了,太子的心便会回到我这里。可原来她要嫁的人根本不是太子。我提心吊胆这些年,唯恐她发现当年的事,可若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做出那等蠢事来害她。太子身旁的莺莺燕燕这样多,我杀得干净吗?”
画脂沉默不语,似也无奈。
江家筹谋多年培养出一个江犁雨,却未料太子心思深,根本看不上如今落败的母家,更别娶表妹了。
小雨渐止,河边的太子与萧文玉也放下纸伞,相视一笑。
江犁雨掩面啜泣,忽然听见身后的丛林传来有人踩踏枯枝的声音。
刚才有雨声遮挡,她们未曾听见来音,这会来人仿佛要走。
她与画脂提到了那么多,万一被人听见,后果不堪设想。
江犁雨来不及哭,带着画脂匆匆走进丛林,低声呵斥道:“是谁,滚出来!”
滴答一声,挂在叶尖上的雨水落下。
清楚极了,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那个人已经走了。
画脂拉住江犁雨,指着地上一串小巧的脚印,“来人是女子。”
她又在枯枝上捡到一只绣着“蒋二牛打虎”的荷包,脸色一白,“这是……岳金銮的荷包!”
江犁雨险些站不住,“你确定吗?”
画脂指着荷包上清奇的花样,“没错!这个蒋二牛传闻是天降奇才,力大无穷,一口能吃一头牛,一巴掌能打死老虎。天底下只有岳金銮会用这样的荷包,她先前说了,最近总做被老虎吃的噩梦,所以戴个蒋二牛打虎的荷包,放上护身符,夜里就不做噩梦了。”
她说着,打开荷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护国寺的灵符,与她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江犁雨汗如雨下,看着荷包上面容狰狞的蒋二牛与老虎,只觉被打的不是老虎,而是她,“是她听见了,她知道了,现在一定去叫人来抓我了!”
画脂将她拖到树后,免得被河边的太子与萧文玉听见动静,低声道:“不会的,小姐,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一无证据,二无证人,拿什么去告密抓人?当初那件事我都处理好了,知情的人本就不多,都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
江犁雨素白的脸真有几分雨打梨花的娇弱,木刻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画脂,“可她知道了,那就是个后患。”
画脂徐徐看向她,江犁雨掐住她的手背,掐出一片红印,“还是得杀了她,不能放过她。死人不会说话,那就让她去死吧!”
她说话间齿关不住咬紧发抖,每个字都错落不清,“你继续去看着她,这儿人多眼杂,贸然杀她难免被抓到把柄,等捱到回宫,就好办了。若是她非要去告密……那就先杀了吧。”
画脂看着河边的萧文玉,“那她——”
江犁雨搭着她的手强撑着站起来,低声道:“她也得死。”
“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就算我杀不光,也得杀。”
·
画脂快步回到岳金銮的帐子里。
岳金銮正坐在桌边尝秦恕摘来的野果。
见画脂回来,她眸子轮了轮,只当未见。平日都是灯草伺候她,她从来不重用画脂。
画脂浅笑着捏紧布满汗水的手心,走到灯草身旁,“郡主一直待在帐子里,未免也太闷了,怎么也不出去走走?”
灯草撩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雨刚停不久,一会又要下了,这会子让郡主出去干什么,郡主才出去不久,沾了一鞋子的泥巴,裙子都脏了,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画脂心一紧,“方才……郡主去什么地方了?”
“我去什么地方还要通知你一声吗?”岳金銮转着指尖青果,冷冷淡淡截过话头。
画脂忙笑道:“不用不用,是奴婢疏忽,未能陪伴郡主左右。”
岳金銮啃完果子,把剩下的收好放进筐中,画脂斟了一杯温茶奉给她,“郡主,喝茶。”
今天的画脂分外殷勤,连灯草都看出不对劲来。
岳金銮面色如常地接过茶杯,垂头慢慢饮下,然后便合衣往榻上躺去,“我累了,休息一会。”
灯草点头,帮她收拾出门穿脏了换下的衣裙,“咦,郡主那个蒋二牛打虎的荷包呢,掉在路上了吗?”
画脂留神细听。
岳金銮背对着她们,没有回答,只是道:“你们都退下吧,画脂留下守着。”
以往这些贴身的活计都是交给灯草来干的,何况今天的画脂如此反常,灯草怕她惹出什么事,走到榻边,小声道:“郡主,还是让我守着你吧,我不放心画脂。”
岳金銮摇头,合目淡然,“你出去吧。”
灯草看了眼画脂,画脂连忙转过头,灯草只好道:“那郡主有什么事吩咐我,我就在帐子外候着。”
岳金銮道好,灯草才惴惴不安的走了。
帐子里只留下她与画脂。
一时间里面、外面,都安静下来,只余两缕呼吸声,一疾一缓,一重一轻。
岳金銮睡得平和安静,气息绵长,画脂将袖口藏的小刀拔出,走到岳金銮身后,高高举起——
只要刺下去,岳金銮一死,江犁雨便没了后顾之忧。
否则只怕以岳金銮的性子,等不到回宫便要跟皇帝贵妃告密真凶。
真的要等么……
外间突然传来秦恕的声音,听灯草说她在休息,他挑帘而入。
画脂大骇,飞快将小刀收回,快步踩过羊毛毯,不等秦恕说什么,便与他擦肩而过,直奔门外。
她走得急,甚至没发现刚才岳金銮坐过的那张羊毛毯上湿哒哒的。
倘若去闻,便可闻到一股茶香,与她倒给岳金銮的茶,出自同一杯。
“你来了?”
岳金銮不知几时醒了,支着头,懒洋洋道:“放心,我没睡。”
秦恕蹙眉,捧着她小脸上上下下检查仔细,确定并无伤痕,才沉沉松了口气。
·
次日一早,出了大事。
萧文玉早上去山坡上采花,掉进了湍急的河流里,打捞上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户部尚书当时便心口绞痛昏过去,一家人哭声震天。
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无人还有闲心狩猎,启程返京的途中,太子脸色惨白,好几次险些从马背上翻下来,最后不得已坐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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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