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清清冷冷,没有一个人影,她迟疑片刻,整装挥手,正待招呼众人,却听到一声:“师姐!”
有人从山路上飞掠而来,脑后高束的马尾甩在风中,还是旧日不驯的调皮模样。
“刚才师父有急事将我叫去,差点错过和师姐道别的机会。”霍危说话间挠挠头,英挺的脸颊染着薄红,也不知是这一路飞掠急赶所致,还是因为其他。
“你不来也无碍,宗门之事要紧。”慕渐惜淡道。
“要来的。我想与师姐道别。”霍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师姐,祝你此行顺利。”
千言万语,也只化这一句祝福。
“多谢!”慕渐惜微微一笑,仿佛此际冰雪消融的明媚春色,“你也好好修行,别偷懒。”
“一定!”霍危点头,如同承诺。
慕渐惜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垂眸转身,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般,朝他伸出手去。
“还有吗?”
“什么?”霍危不解。
“甜的。”她道。
霍危怔了怔,恍然大悟,从怀中摸了个尚带体温的瓷瓶,轻轻搁到她掌中:“全在这里了,都给师姐,带着路上吃。”
慕渐惜摩挲着瓶子转身,背对他挥挥手:“走了,保重。”
语毕飞上金狮,再未回头。
目送慕渐惜远去,霍危攥攥拳头——他会好好修行的,待师姐归来,他定然要追上她的修为,那样,他才有能力与她并肩。
就好像……云繁和掌门师兄那样。
————
阿嚏——
云繁打了喷嚏。
是谁在想她?
她揉揉鼻头,斜倚沧云殿的法座之上,看着殿内站的两个人懒洋洋开口:“青河,你确定?”
殿下站的两人,乃是青河与严慎。危机已除,这二人都被云繁召回浮沧山,在东躲西藏了一年多的时间后,这两人的伤势已差不多全好了。云繁如今已有能力照拂这两人,原想问清他们的打算,不论留在仙界还是去西洲她都可以满足他们,不想青河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尊上,我想好了。”青河站在殿下,神情平静。
她没有修仙天赋,依然是个凡人,如今已年过三十,虽然有仙丹灵药的加持,她容貌保养得极好,却架不住在凡间看遍凡人的生老病死,生生死死间心态已改,故而求与云繁脱离主仆关系,并解除蛇蛊。
“既是你的想法,我便成全你。药庐依旧留给你,算是你我主仆一场的报酬,蛇蛊我会替你解开,但是你知道的,蛇蛊一解,你的记忆……”云繁缓道。
多年前她就说过,蛇蛊一解,青河和她之间的记忆就不复存在,连带着也会忘记这十余载里遇到的人。
“青河!”严慎惊急地拽住她的手,“为何?”
青河却只回云繁道:“尊上,我记得。”
云繁挑挑眉,手才刚刚抬起,就被严慎拦住。
“你真的打算就此离开?”严慎望向青河,问道。
“难得尊上仁慈,肯放我离开,我为何不走?你也可以离开的。”青河淡淡回道,并不看他的双眼。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她利用他逃离家族,又害得他被萧留年所擒,被迫成了云繁的血仆十余载。她也知道尽管他嘴里不说,可留在云繁身边十余载全是为了她。她也想过,与他再续前缘,好好过日,百般讨好于他,哪怕他对她再冷漠她都不在意……
可与他们这些修士接触得越久,她就越明白,凡人的寿元之于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就好比这容貌,哪怕她用再多的仙丹,她依旧会随着岁月慢慢变老,身体也会渐渐朽败。
她会消逝在他漫长的寿元里,到最后,连这美好的一面,都无法保留。
严慎摇摇头,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
他是恨她当初无情利用,但他也爱她,所以才愿意留在这里陪着她,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将过去看淡,原也想着与她再次结修,可谁曾想,她又一次放弃了。
“严慎,让她走吧。”云繁在座上看得分明。
“我不要!”严慎急怒拒绝道。
青河用力甩开他的手,只朝云繁拜倒道:“尊上,请施术吧。”
“青河!不要……”严慎急道,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繁手中绽起一抹红光,他无法阻止。
那抹红光没入青河眉间,她闭上双眸,整个人渐渐被一团红芒包裹,转眼之间消失在了浮沧殿内,也消失在严慎身边。
“好了好了,你别做这副死样子给我看。”云繁看着严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捏捏眉心,嫌烦。
这些人的感情婆婆妈妈的烦死人,她又不是月老,还得处理他们的感情。
如此想着,她到底还是开口点拨:“你要真放不下她,去凡间找她不就结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她没了记忆,难道就不是你喜欢的人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严慎猛地抬头,却见云繁摆手赶人:“赶紧走,血契我会解除。”
“多谢尊上成全。”严慎认真地长揖拜礼,身影却也消失在一片红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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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殿上只剩下云繁一人,越颂曦才带着曲弦从后殿踱出。
越颂曦不知该如何称呼云繁,她明明属于自己的师尊曲悲楼,却似乎又不是师尊,但若要像从前那样叫她一声“师妹”,又觉冒犯,故而便只随曲弦称她:“尊上。”
云繁只抬抬眼皮,道:“嗯?魔界如何了?”
“禀尊上,三位魔尊已经返回西洲,魔修大军也已撤退一部分,余五成力量还围在昆虚宗,他们愿献上半数资源求和,你看呢?”
当时为救浮沧,云繁借曲悲楼旧物为信,以龙棘渊为酬,才邀来魔界三大强修,又在短时间内召集了西洲余下的七成魔修,分三路攻入九寰,令得九寰仙界大震。而今靳楚已死,大战结束,魔修倒也趁此机会拿足好处,在浮沧山的调停下,已达成和解,退回西境,只有昆虚,仍在魔修的包围中。
云繁勾了唇,若按她旧日作派,那必要斩草除根的,可如今她是浮沧山的掌门小师妹,受了萧留年那“佛祖”的普照,自然不可能真斩草除根,故而她想了想,道,“半数不够,让他们和你们签定契约,三百年内,他们宗派的产出,必需缴纳五成上来。”
越颂曦竖起拇指:“高明。”
“嗯……那半宗物资,让魔修和浮沧山对半分,至于契约这事,就不必同魔修们说了,拿到后都给我送浮沧来。”她却又一沉吟,缓缓出声。
越颂曦“噗呲”笑出声来,对这奸诈的小算盘报以了悟的目光。
“还有事吗?”云繁问道。
萧留年快回来了,看到这两魔修在这里不太好。
“诸事已经大定,我准备回西洲闭关,临走之前,想求尊上一件事。”越颂曦行了一礼,道,“我知道曲弦这孩子从前对不起过尊上,但还是想请尊上看在颂曦的面上,饶他一回。”
这是来替曲弦求情了?
也对,这三个月以来,越颂曦恐怕每月都能看到焚魂符发作后痛不欲生的曲弦。
云繁的目光扫过曲弦,他很安静地站在殿内,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焚魂符会不会被解除。
“罢了,他姓曲,当初那事,又因曲村人而起,还叫你一声‘姑姑’,这段时间鞍前马后也出了许多力……”说起来,他们之间渊源匪浅,云繁沉忖着开了口,“我可以解去他的焚魂符,但以后不想再看到他了……”
“幽澜!”曲弦却忽然开口,目光中有哀求之意,叫的也是她的旧名,“我不需要你解去我的焚魂符,只想求你……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不论赴出任何代价,不论……不论以任何身份,都可以。”
云繁蹙了眉——不论以任何身份?这话说得……
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只听殿外传来清冽声音:“焚魂符可以解,陪她绝无可能。”
一道挺拔的身影踱入殿中,边走边开口道。
不是萧留年,还有何人?
他清俊无比的脸庞上还有未全消退的淡淡血痕,眉宇间覆着薄霜,与常示之于众的温柔谦和不同,今日有些邪性的清冷。
云繁悄悄勾了勾唇角,朝曲弦道:“你听到了,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语毕,她手一挥,一道白符从曲弦胸前飞到半空,燃成灰烬。
“幽澜!”曲弦还待再说什么,可云繁的身影却被萧留年挡去。
萧留年站到他与云繁中间,客气地做了送客的手势:“请吧。”
云繁便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朝着越颂曦挥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离开。越颂曦看着失魂落魄的曲弦叹口气,按着他的肩道了句:“走吧,此地非你可留之处。”
曲弦攥了攥拳,深吸口气,按下快要冲破胸口的痛意,转身离去。
今日是他修为不够无以为继,但他不会放弃,来日方长,且待往后……
这番姿态自被越颂曦收入眼中,她如何猜不透曲弦心事?
只不过,那大抵又是无数年后的另一个故事。
————
沧云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出现打扰云繁,除了萧留年以外。
“掌门师兄,你好像有点不平静……”云繁娇滴滴地把萧留年拉到法座上落坐,自己则抚着他的脸颊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手指顺着他脸上浅淡的血线轻轻抚过,“你介意曲弦?”
师兄一称本就被她叫得万般妖娆,再添上这掌门二字,愈显亲昵无间,直叫听的人心头酥痒,恨不得让她一天喊上百遍才痛快。
“你是希望我介意呢,还是不希望我介意?”萧留年没有拉下她的手,只是扣紧她的细柳腰。
私下无人时,他可没在外的端方有礼,眉梢一扬,眼尾一勾,风流尽泄。
“如果是别人,我当然是不准他们介意的,但是掌门师兄你嘛……我想看你介意的模样。”云繁笑嘻嘻道。
“别人?云繁师妹,你还有别人?”萧留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掌门师兄你抓错重点了!可不好翻我旧账!”云繁嗤嗤笑出声来,扭了扭腰,像怕痒般要躲他的手。
这妖精!
萧留年暗暗无奈,嘴里狠道:“莫再让我看到曲弦出现在你身边,否则你真会看到我非常介意的模样!”
成串银铃般的笑声从云繁口出吐出,她笑得花枝乱颤,心情非常愉快。
“那你就快点与我闭关双/修。”
“结修礼还没行呢,凌师叔他们已经在筹备了!”
“我不管,他们筹备他们的,我们闭我们的关。”
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啊。
“可我是掌门,宗门百废待兴……”
“他们成天念叨着道祖和魔尊的真女儿,你问问他们想不想见,想见的话就放你来陪我,否则我可回西洲了!”云繁不乐意地蹙起眉头。
萧留年一怔,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有了?”
修士寿元长,却不比凡人那般容易有后,往往需要费很大劲力,不过自大战结束后,云繁日日呆在沧云浮海与他做那些没羞没臊的事,若是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猜!”云繁从他腿上起身,朝殿外走去。
还没等她走出两步,就被他拉回怀中。
“我不猜。有或没有都无妨,因为……始终会有的。”
说话之间,萧留年俯头,印上她的唇。
一吻,似要至死方休般,方对得起她热烈如火的魔性。
这场较量,他心甘情愿为她所猎。
——END——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这篇文无番外。
我很喜欢云繁和留年,也希望你们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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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此别过吧。大家保重,祝各位在三次元万事顺心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