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她又何必为了皇后多费心力呢?
“皇后娘娘此番抱恙,大抵是底下奴才们瞧着主子失宠,办事儿便不尽心了,给皇后娘娘送来了些不新鲜的吃食。本宫之后再拨几个机灵的奴才过来伺候便是。”年世兰懒懒地掩了掩嘴,“颂芝,今晚可得多生几个炭盆在殿里,这景仁宫几时变得这般冷了?倒是叫本宫有些不适应呢。”
颂芝瞪了一眼面色愁苦又愤怒的剪秋,故意娇声道:“娘娘的身子再娇贵不过了,又得皇上怜爱,翊坤宫里不仅是内务府的奴才们天天儿都送银丝碳来,阳气更是重,哪里经得住景仁宫这般冷寂的地方?”
“颂芝,你这张嘴呀,净爱说实话。不过这实话虽说难听,却是再真实不过了,这景仁宫时至今日,同冷宫有什么差别呢?”年世兰眼带怜悯地望向剪秋,“好好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吧,瞧你这额头磕得,若是你也没了,又有谁愿意尽心尽力地伺候皇后呢?”
剪秋气得快要发疯,但她想到还在床上躺着受罪的皇后,便咬牙忍了下来,余光却瞟到有几个宫装丽人携手而来,正是莞贵人她们。
她们与年世兰这个贱人向来不对付……且各个都颇得了几分圣宠。
剪秋很快便改了心中的计谋,见那几人走得越发近了,突然悲声道:“贵妃娘娘!您怎能为了谋夺后位便给皇后娘娘下毒,意欲迫害中宫!奴婢虽出身微贱,却也知道忠心护主的道理,断然不会受您威胁栽赃给怡嫔!今日赔上奴婢一条贱命,只求您放过皇后娘娘吧!”
怡嫔小主,但愿您是个聪慧的,不要轻易放过了年世兰。
剪秋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突然站起身朝镂刻着龙凤呈祥盘花纹的大柱撞了过去。
年世兰看着眼前这叫人惊诧又莫名眼熟的一幕,突然想:怎么一个二个动不动就开始撞柱子呢?这都是曹琴默那个小贱人开的好头!
等等,刚刚剪秋这贱婢胡乱攀扯什么呢!
她几时害过皇后了!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眉庄站在最前边儿,望着撞晕了的剪秋,浅浅蹙眉:“贵妃娘娘……剪秋以死明志,求您停手不再迫害皇后,此事事关中宫,嫔妾驽钝,怕是要禀明天听,求皇上来裁断才好呢。”
年世兰本就因为剪秋突然发疯而心有不满,见沈眉庄字字句句意指这件事是因她给皇后下毒而起,心气儿自然更不顺了,当下冷了脸,道:“本宫乃是摄六宫事的贵妃,这等事情便是该由本宫裁决,皇上平时忙于朝政已是十分辛苦,不用拿这等小事去烦扰皇上了。”
“可嫔妾依稀听见,剪秋口中说着贵妃娘娘您不仅下毒加害于皇后娘娘,还意图栽赃给怡嫔?既然贵妃娘娘您都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公平公正地处理此事呢?为保娘娘清誉,此事还是交给皇上裁断为好。”
甄嬛上前一步,将眉庄挡在自己身后,对着年世兰冷厉的目光也面不改色:“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本宫没做过的事为何要避讳?安知不是谁买通了剪秋来陷害本宫!”
安陵容蹙着眉头,一双泛着粼粼水色的眼似是拢着无尽的轻愁:“嫔妾等人微言轻,本不该置噱贵妃娘娘行事,只剪秋话中还涉及到了嫔妾……娘娘您也知道,嫔妾是小门小户出身,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还请贵妃娘娘体谅,求皇上来还娘娘一个清白,也好让嫔妾安心,好人自是不能被冤枉的。”
顿了顿,她瞧着躺倒在地似乎已然无呼吸的剪秋:“娘娘既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么剪秋与娘娘之间必然是有一人在说谎。娘娘何不叫太医为剪秋医治一番,待剪秋醒转了,也好叫她与娘娘当面对质,还娘娘一个清白。”
“本宫清白与否,岂是剪秋这么一个区区贱婢能置噱的?”年世兰横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剪秋一眼,“本宫没做过的事儿,就是没做过,便是剪秋再生出十张八张嘴来污蔑本宫,本宫也不会认下。”
“贵妃娘娘行事虽光明磊落,但始终人言可畏。若是外人不知实情,谣传娘娘为了撇清自身而将剪秋灭口……”沈眉庄微微摇头,“贵妃娘娘的声誉何等重要,又怎能被剪秋这等宫人败坏呢?还请贵妃娘娘为大局着想,请太医来为剪秋医治吧。”
年世兰的眼刀子顿时朝她飘了过去,冷声道:“你们几人的口齿愈发伶俐了,嘴上处处说着为本宫着想,暗地里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本宫乃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又有协理六宫之权,为何要去害皇后乃至剪秋那个小小贱婢!”
安陵容声音很轻,像是春日里东湖堤岸的柳枝柔柔拂过耳畔,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年世兰怒火又上了一层:“是啊,贵妃娘娘位份尊贵,又深得圣宠,年大将军更是十分疼爱贵妃娘娘这个妹妹,哪日晋升皇贵妃也是不意外的。既如此,贵妃娘娘剑指坤宁……嫔妾等也是心悦诚服,不敢生出争夺之心的。只是外人是否会疑心贵妃娘娘等不及便要入主中宫……嫔妾等就不知道了。”
年世兰冷笑一声:“怡嫔,本宫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如今想趁乱攀扯本宫,本宫怎能容你!颂芝!”
“是,娘娘。”
年世兰哼笑一声:“怡嫔瞧着是有些不清醒了,那便叫她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叫这天降雪水,好好冲洗冲洗她这肮脏心肠。”
“是!”说到这个颂芝可就来劲儿了,正想上前,却被英勇的宝霜反扭住了手,痛得她大叫,“大胆!我是替贵妃娘娘惩处宫嫔,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拦我!”
宝霜管她嘴上放什么屁,只紧紧地钳制住颂芝,狠声道:“怡嫔娘娘乃是阿哥公主的生母,身份何等尊贵,怎是你这等人能近身的!若是颂芝姐姐屋里没有镜子,喏,那儿正好有个水坑呢,姐姐不如细细瞧一瞧自己有多少本事!竟敢对怡嫔娘娘不敬!”
年世兰气得长眉一挑:“怡嫔,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宫人吗?和你一般的不知所谓,竟是连宫规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沈眉庄蹙眉,不赞同道:“贵妃娘娘,怡嫔自生产后身子一直有所虚亏,又怎能经得住在这冰天雪地里跪着呢?若是怡嫔因此染了病,回去过了病气给六阿哥与公主,皇上怪罪下来,难不成贵妃娘娘就能免受斥责了吗?”
“好,好哇,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故意来挑衅本宫的不成!”年世兰只恨身旁人跟得少了,那只戴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高高扬起,若是叫她真的打下来,脸上定然会被那冰冷坚硬的护甲刮蹭到而留下伤痕的。
“世兰。”
犹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年世兰慌忙放下手,朝着那道明黄身影下跪,往日总是骄矜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些心虚:“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不是说不来吗?”
“朕若是不来,还不知道这里要乱成什么样。”皇帝隐带威严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你是贵妃,当是众妃之首,理当成为六宫嫔妃修养德行的榜首。你瞧瞧你现在,还有贵妃的样子吗?”
“皇上……”
他一来便斥责于自己,年世兰面上挂不住,只得委委屈屈道:“臣妾知错了。”顿了顿,又道,“可怡嫔出言不逊,冒犯臣妾!臣妾怎么能忍!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颂芝也跟着哭了起来:“娘娘伺候皇上多年,皇上是知道娘娘是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人,她又怎么会故意去给皇后下毒,指示剪秋陷害怡嫔呢!”
她哭得很投入,年世兰悄悄瞪她一眼,这个蠢货,一句话什么都给抖搂出去了。
虽说这件事她没做,但难保安陵容那几个贱人会故意攀扯叫皇上误会于她!
皇帝蹙眉,他原是不想来的,但流朱那个丫头口齿像她主子一般伶俐,皇后中毒,又牵扯到了贵妃与宠妃,他便也来了。
“何太医。”
皇帝淡漠的声音一响起,一旁跪着的老头便连忙应下:“微臣在。”
“皇后如何了?”
何太医仔细斟酌了一下皇帝的语气,瞧着……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仿佛只是走个过场般,他在宫中平平安安混了几十年了,在对着上位者说话这方面自是有一套的。
“回皇上,皇后娘娘先前有呕吐、咳血之症,微臣想大抵是平日里饮食不当,叫污了肠胃,这才叫娘娘凤体违和。”何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待微臣开几副清肠培元的汤药下去,温养几月,便可大好了。”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关心皇后如何,但转眸瞧着躺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剪秋,还是沉声道:“去看看剪秋,是否还能救活。”
颂芝说剪秋曾道是华贵妃给皇后下毒,又想栽赃于怡嫔……
虽说剪秋的心肠大抵与皇后是一般坏的,但此事牵扯不少,终究要问个清楚。
第42章
何太医探了探剪秋的鼻息,回禀:“回皇上,此人尚有鼻息。”
“嗯,挪去一旁救治吧。”饶是风雪漫天,皇帝的墨绿色刻丝鹤氅已然沾染了些冰雪,他也不愿踏进殿中一步。
大抵实在是厌弃了皇后,连见上一面也不愿意。
注意到这一点,安陵容轻声道:“如今天寒地冻的,皇上身子要紧,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不好叫皇上进了正殿,怕过了病气。不若移步偏殿,叫人生几个炉子暖一暖,也好叫皇上与贵妃娘娘免受风雪刺骨。”
年世兰轻嗤一声,她可不会被这点子小意温柔给打动。
倒是皇帝,原本沉郁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不少:“怡嫔向来是个心细的。冬日苦寒,也不好叫你们一同站在这廊下吹风,苏培盛,去将东偏殿打整一番。”
“嗻。”
苏公公的办事效率很高,过了一会儿,大家入殿时,迎面而来的是便是一股子暖意。
又着了宫人送上热茶,年世兰略略尝了一口,便蹙着眉放下:“景仁宫的人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这般涩口的陈茶也敢呈上来给皇上用吗?”
那小宫女看着面嫩,许是内务府新拨来伺候皇后的,皇后失权又失宠,这么些个青涩的小宫女伺候起来倒也轻省。她许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被年世兰犹带怒气的伶俐凤眼一横,便吓得跪了下去,结巴道:“回,回娘娘的话,内务府许久未送茶叶来了,这是奴婢能找到最好的了……”
见皇帝默不作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串翡翠念珠,年世兰心中越发得意,只抚了抚鬓发,曼声道:“倒是本宫忘了,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这久病之人啊,原是不适宜饮茶的。喝了那么多苦汤药,便是再名贵的茶也品不出滋味了,倒也不必用太好的。”
甄嬛轻轻一笑,年世兰长眉一挑:“怎么,莞贵人觉着本宫说得不对吗?”
“贵妃娘娘是用惯了好东西的人,自然能品味这茶叶间的不同之处来。嫔妾想着,皇后娘娘久病在床,补汤苦药的不知道喝了多少,既然不宜饮茶,自然该用些旁的东西甜甜嘴儿,倒是黄规全倒是不够体贴人了。”
“莞贵人既然心疼皇后娘娘,那便自请前去侍疾便是了,在这儿说几句好话谁不会?”年世兰翻了个白眼,听着她意欲牵扯出内务府办事不利的事儿,怎么因着她叫自己手下的奴才吃亏,正欲再说几句,就听得皇帝一句‘华贵妃’。
她只得捏着帕子不说话了。
正好此时宫人来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醒了,听说皇上来了,想要求见皇上。”
皇帝眉心一皱,年世兰便会意地用绢帕往鼻下掩了掩,关怀道:“皇上,皇后娘娘始终有恙在身,要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又怎么好向臣民交待呢?皇后娘娘若是什么话要说,便让臣妾进去听来便是了,万不能叫皇上用龙体康健这样的大事儿冒险。”
“朕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皇帝冷漠地偏了偏头,有些不耐烦地准备叫何太医进来,使使猛药叫剪秋先醒来也是好的,如今叫他待在景仁宫,真是叫他生出满心的不痛快。
话还没出口,便听得底下人的惊呼:“皇后娘娘——娘娘!不可!”
众人一惊,便见得只穿着一件细绫中衣的皇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不雅的仪容与枯黄的面色都叫众人又是一惊,皇后……竟破败成这副模样了。
“咳咳,臣妾参见皇上。”许是没有力气,皇后一进殿来便跪下了,苏培盛跟在后边儿面色愁苦:“奴才无用,拦不住皇后娘娘,还请皇上责罚。”
“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哪一日有人要冲过来行刺朕,朕瞧着你也是挡不住的。”
苏培盛连忙跪下,低着头挨骂。
皇后病体孱弱,那毒着实蚕食了她本就虚弱的身子,虽说身子实在不舒服,但她仍强撑着跪得直一些,不叫华妃……如今该唤一声华贵妃的人看轻了去。但她听着皇帝说的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心中还是漫上了不可抑制的痛意,枯槁的面容上也呈现出几分悲色来。
皇帝如今瞧着她这副面孔就生厌,只淡淡道:“将剪秋带过来。”
皇帝这么说,自然要的不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剪秋。
苏培盛刚刚才挨了骂,正是要讨表现的时候,闻言连忙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皇帝可以漠视皇后,但是眉庄三人对视一眼,俱都起身给皇后行了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年世兰听了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娇声道:“皇上,您瞧瞧惠嫔几人,倒是愈发懂规矩了。见皇后娘娘体弱,连这吉祥话啊,都说到别人心坎儿上去了,这般会体逢上意,难怪几位妹妹都很得皇上宠爱呢。”
她这话里挑拨离间的意味太浓,三人不是不知道皇后被皇帝厌弃了,且比年世兰还清楚其中缘故,但皇后始终是皇后,纵是皇帝再厌恶她,也不得不保住她皇后的名位。
这其中,可不还有您这位贵妃娘娘的功劳吗?
可惜,贵妃娘娘本人目前是不知道的。
安陵容瞧着她面上是笑着的,望着她们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莞尔:“嫔妾驽钝,却也知道位低者该对位高者行礼恭谨的道理。贵妃娘娘这般说,可是嫌嫔妾几人向您行礼时不够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