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高兴兴地拿了三个小像回了钟粹宫,不料一进殿,便闻见了皇帝近日惯用的沉水香的气息。
“做什么去了?”
皇帝斜斜躺在榻上逗弄着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拍着手叫‘额额’,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开口问道。
“臣妾冬日里闲来无事,陪眉姐姐和莞姐姐说话去了。”
宝霜伺候着她脱下了沾了些风雪的葱黄色滚蓝边番丝大氅,穿着一件翡翠烟罗绮云宫装也难掩她窈窕纤纤的身姿,皇帝的视线忍不住黏在她的身上。
安陵容在暖炉旁烤了烤手,感觉身上暖暖和和的,没了自外边儿带来的寒气之后,这才笑着坐到榻上去,还不忘将那三个小像递给皇帝,“皇上您瞧,这小像剪得像不像?”
那三张红纸裁成的小像的确精致,但皇帝瞧着她在红纸映衬下更显白皙柔嫩的手,伸手接过小像时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倒是有几分巧思。”
安陵容坐直了身子,将两个孩子都抱到膝上坐着,指着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的小像:“弘珩、怀宁,瞧,那是莞娘娘送给你们的礼物,可喜欢?”
弘珩急着玩儿自己的七巧板,只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被蹭到的淑质很不高兴,狠狠拍了拍哥哥乱蹬的腿。
冬日里孩子们穿得都很厚实,淑质人又小,打得不痛,弘珩便也不闹,只对着皇帝伸手,嘴里嫩嫩地叫着‘阿玛’。
乳母会意将弘珩那个小魔星抱过去给皇帝,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在皇帝怀里玩儿他的玉佩穗子,安陵容有些酸:“弘珩与怀宁如今也一岁多了,对着皇上您叫得倒是又快又好,对着臣妾,整日里只会‘额额’、‘额额’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钟粹宫是养鹅的地方呢。”
皇帝一听便笑了,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孩,朗声道:“朕是他们的阿玛,他们亲近朕再正常不过。小孩子说话慢些也是有的,朕瞧着温宜,也是快两岁的时候才会叫阿玛和额娘,咱们弘珩和怀宁已经是十分聪慧的孩子了。”
怀里的弘珩‘啊’了几声,似是在赞成他的话。
安陵容笑了笑,心中暗骂皇帝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宫里的孩子中,皇帝虽来看两个孩子的时间最多,但若不是她有意教导,这俩孩子能叫得出阿玛?
今夜皇帝歇在钟粹宫。
许是下午时勾起的绮念叫皇帝心神荡漾,安陵容难得见着皇帝这般不矜持的模样,待到云销雨霁,她安安静静地伏在皇帝膝上,皇帝轻轻勾起她软凉如玉的发丝,突然开口:“李氏此番昏了头,你是如何看的?”
李氏。
对着这位伺候了他二十几年,还为他诞下了三阿哥的女子,皇帝便是这般称呼的。
安陵容心中微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李贵人……许是错了主意。但臣妾素日里瞧着,李贵人虽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但本性不坏,且很是紧张三阿哥。这番得知是她给皇后娘娘下毒,叫臣妾也吓着了。”
皇帝静静勾玩着她的发丝,不再说话了。
想到曹琴默在此事中出的那些力,安陵容眉头微皱,那样诡计多端偏又狡猾聪慧的人,若是不起冲突,便也罢了。若是她往后像对付年世兰一般来陷害她们呢?
“弘时,虽在读书一道上缺了些慧根,但与李氏一般,本性是不坏的。”
皇帝似是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小主您看,这树下的冰冻得可真好看。”
今儿天气好,又没有下雪,见小太监们将御花园地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安陵容看着这片冰雪琉璃世界,倒是想着可以将弘珩和淑质抱出来玩一玩儿。
冬日里天寒,再者两个孩子今年都生过几场病,安陵容不敢叫他们总在外边儿玩,但今儿天好,出来走一走也是好的。
被乳母裹得厚厚的弘珩和淑质原本还不太开心,撅着小嘴要额娘抱,但一见着那些雪景便高兴地蹦着小胖身子跑远了。
安陵容叮嘱乳母们看好孩子,便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一边儿还想着待会儿回了宫要给两个孩子泡个加了姜汁的热水澡。
“端妃娘娘?”
她兀自想得出神,见一面容比雪色还苍白的宫装丽人缓缓而来,倒有几分惊讶,自上次温宜公主周岁生辰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身子孱弱的端妃了。
如今她来,又同自己示意,想来是有事要说了。
第44章
端妃面色瞧着还是不太好,两人找了一处八角凉亭坐下,见着正依偎着母亲,对着她眨巴大眼睛的两个孩子,端妃的脸上浮现出几缕笑意:“本宫身子不争气,连这两个孩子的周岁宴也没能出席,眼下看着阿哥和公主长得这么可爱,本宫心里也为皇上和妹妹感到高兴呢。”
安陵容心知端妃虽说身子孱弱,但脑子却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清醒,当下便微微笑道:“端妃娘娘虽人未至,给两个孩子送来的礼物却很是贵重,妹妹早该替两个孩子向娘娘谢恩的,但娘娘静养身子要紧,便只得罢了。”
端妃憔悴却端庄自华的脸上噙着几分笑,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手:“妹妹向来是个知礼心善的,你送来的东阿阿胶配着补药吃,效果极好。吃着吃着,也叫本宫这破落身子,能有出来喘口气的时候了。”
“娘娘福泽深厚,日后多出来走走,见见这御花园的四时美景,对娘娘养好身子也是有好处的。”安陵容微微颔首,拍了拍两个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扭来扭去的两个孩子,“带他们去玩会儿吧,记着别去积了霜雪的地就是了。”
“是。”今儿四个乳母都出来了,再加上有向来疼爱两个小胖孩的宝桑跟着,安陵容便也没那么担心,只专心和端妃继续说着话。
端妃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背影,眼里带着笑意,也不免有几分寥落:“这年幼的孩子,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妹妹有这两个孩子作伴,想来是不会知道这长日漫漫的苦痛的。”
她这话一出口,安陵容的心便暗暗提起来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端妃是如何得了温宜养在身边的,她这番话……
还未等她思考多些时候,端妃便继续道:“六阿哥和怀宁公主有母亲相伴,自然是好。三阿哥虽是长兄,却也依旧需要母亲的陪伴,妹妹,你说是吗?”
安陵容点了点头,玉白面容上适时带了些愁意:“李姐姐这次昏了头,累了自己不说,也叫三阿哥跟着伤心,实在是不该啊。”
“本宫虽常在病中,少与李贵人打交道,却也知道,她不是能做出这般行径之人。”端妃轻轻抚了抚胸口,安陵容见了忙让身后的宝霜为她倒了一杯红枣茶,见端妃诧异地望过来,她莞尔解释道:“冬日里在外游玩有所不便,加之要照顾阿哥和公主,我便遣宝霜她们拎着带有小泥炉的食盒。这红枣茶中加了蜂蜜,香甜可口,娘娘试试?”
端妃笑着点点头,尝了一口之后赞道:“妹妹果真巧思,阿哥和公主有你这般细心温柔的额娘,想来定是能平安长大的。只可惜了李贵人,被奸人煽动,连与三阿哥见上一面,都难啊。”
“娘娘此话……”
“妹妹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藏着掖着了。李贵人毒害皇后,原是曹嫔在背后出谋划策。”端妃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光是听这语气与瞧她的神态,很难看出她是这般为了旁人而奔波劳力之人,“本宫虽久在宫中养病,却也知道,孩子是父母的心血精华所在,在这宫中再多的阴谋算计,也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李贵人与曹嫔都是有孩子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等造孽之事?”
“娘娘的意思是……”
“妹妹与各宫的姐妹相处得都很好,不似本宫,是个心愚嘴笨之人,若是妹妹哪日遇见曹嫔时,能提点她几句,便是极好的了。”
端妃这话说得叫安陵容几乎想要笑出声来,面上却做出为难之色:“妹妹与曹嫔同在嫔位,又何来提点一说呢?再者,皇上只罚了李贵人,却未曾提及到曹嫔之错,恕妹妹驽钝,其中的牵扯尚不清楚,娘娘久在宫中静养,突然听闻这等秘事,可有曹嫔牵扯其中的证据?”
端妃面色不变,察觉出她话中的拒绝之意,也不再多说,只微微笑道:“是本宫着急了,曹嫔清白与否,原不是咱们说几句便能定夺的。只是本宫瞧着三阿哥实在可怜,这才同妹妹多说了几句话,妹妹可别见怪。”
“自然不会。”
见端妃走了,宝霜收拾好桌子上的茶盏,还不忘同她小声嘀咕:“小主,端妃娘娘真的有这么好心吗?肯为了三阿哥和他的额娘伸冤?”
安陵容轻轻拨动着皓腕上的翡翠珠链,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圆润莹华的翡翠珠子慢慢晃动:“好心也罢,另有所图也罢,终归这事儿别牵扯到我头上便是。曹琴默此人心性了得,为了女儿什么事都能狠下心去做,我为何要主动去寻皇上告发她?”
曹琴默降位,失去抚养公主的权力,乃至被打入冷宫,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去向皇上告发曹嫔?”宝霜纵使是个伶俐的丫头,听着两位主子在这儿弯来绕去的还没明白过来。
安陵容嗤笑一声,那位端妃娘娘,虽说人本性是不坏的,却总想避在她人之后得好处的人,比之昔年的她又好得到哪里去?
她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桌上偶然飘来的风雪,声音也如外边儿的霜雪一般冰冷:“想得倒是美呢。”
今儿要去太后宫里请安。
安陵容给两个孩子戴上嵌了一圈儿风毛的软绫瓜帽,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她们身上的穿着,摸了摸她们温暖的小手,这才放心:“近日天冷,眼看着要到年下了,可得照顾好阿哥公主,万万不能叫她们生病。”
乳母们连忙应下。
待到了寿康宫,安陵容遥遥地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婴孩笑声。
看来眉姐姐比她先到。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吉祥。”
“起来吧。”许是一场大病消耗了太后本就不多的元气,她此时就算说起话来也流露出几分虚弱,只有在对着弘珩和淑质时才显出几分笑意,“快将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哀家瞧瞧。”
现在两个孩子已经能自个儿走上几步了,察觉到安陵容的视线,两个乳母会意地待到离太后不远的地方便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看着孩子们面带笑容地走向自己,嘴里还嫩嫩地叫着‘皇祖母’,太后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夸赞道:“好孩子。”
沈眉庄在一旁盈盈浅笑,打趣道:“要不怎么说血缘亲近是天性呢,弘珩和怀宁一来便黏着太后,可见是很敬爱太后呢。”
安陵容见太后心情好了不少,便也跟着笑道:“太后娘娘慈爱,孩子们眼睛是最干净的,自然愿意和福泽深厚、气度清华之人亲近。”
刚进来的年世兰听着她这通马屁只想翻个白眼,但顾及着太后在场,只得压下那股子不悦,柔声请安:“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贵妃来了。快起来,坐着吧。”太后微微抬手叫起,年世兰顺势扶着颂芝的手起身,走到沈眉庄身边时,瞧了瞧她身旁乳母怀里的静和,‘哟’了一声:“本宫许久不见成乐公主了,倒是长开了不少呢。”
沈眉庄微微颔首,倒是太后笑着道:“惠嫔本就是个模样标致的,成乐随了她,自然是越长越好看了。”
年世兰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又将视线挪到那对龙凤胎身上,一时间又妒又羡:“怡嫔妹妹才是个有福气的呢,瞧瞧,六阿哥和怀宁公主长得多结实。其实本宫觉着,阿哥和公主生得这般白胖,少穿些也是不打紧的,瞧,那小脸儿都热红了,就怕待会儿吹了风着凉呢。”
太后下意识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的穿着,安陵容不紧不慢道:“贵妃娘娘许是不知道,六阿哥和公主最是畏寒,近日天寒地冻的,嫔妾想着总不好叫两个孩子在临近年节的时候过了病气,这便穿得厚了些。乳母们都在边上候着呢,若是两个孩子有不适,自然会跟上去增减衣物的。”
原本在殿内低调不说话的曹琴默也跟着附和道:“是呢,贵妃娘娘不知道,小孩子虽说火气重,可这保暖上是万万不能懈怠的。温宜如今虽也两岁多了,嫔妾仍时时悬心着,就怕她穿得少了着凉呢。”
太后点了点头:“皇帝平时日忙于朝政,你们这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该担起责任来,好好抚育和教养皇子和公主。”
众妃连忙应下。
此时四阿哥和三阿哥一同进殿请安。
太后神情和缓地叫了起,让两人上前询问了这几日的课业,见两人对答得都很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你们两人是大孩子了,当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在读书一道上不可荒废,要勤勉、谦虚,有不懂之处多向师傅请教,可知道了?”
两人连忙应下。
“哥哥!”原本伏在太后膝上玩儿的淑质见了三阿哥,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笑得很是甜蜜。
三阿哥身体僵硬,对着太后磕巴道:“皇祖母……”
太后倒是乐见此景:“你们是兄妹,妹妹多亲近哥哥有何不可?弘时是大孩子了,得学着友爱手足。”
三阿哥只好点了点头。
年世兰见状又想酸几句了:“这怀宁公主呀,和她额娘一般,都是惯会讨人喜欢的。只可惜三阿哥最近正为了李贵人的事儿伤心呢,公主乖,还是不要缠着三阿哥了,去找你四哥玩儿吧。”
三阿哥被她说得又勾起了伤心事,眼圈也跟着慢慢红起来了。
太后蹙眉,顾及着年氏势大,也不好多说,只得拍了拍三阿哥的手:“好孩子,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去一旁和你弟弟妹妹们说说话吧。”
“是。”
三阿哥抹了抹泪,正想弯腰牵着淑质的手往一边儿去,不料刚刚还贴着她的小人儿身姿伶俐地又朝一边儿跑了过去。
“淑质!”
安陵容见女儿竟趴到了年世兰身上,一时之间又惊又担心,连在外该唤公主封号的事儿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