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听着额娘叫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看不懂额娘的表情,便转回头专心玩起年世兰穿着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宫装上坠着的玉佩穗子。
年世兰感觉这团小小软软的人突然扑到自己身上,身子也跟着一僵,羞恼道:“怡嫔,还不快将公主抱回去!”
第45章
位列贵妃的年世兰是何等跋扈骄傲之人,乳母不敢近前,安陵容更不想女儿再在年世兰身旁再多待一刻,立刻起身前去握住淑质的小胖手,随即浅浅一福身:“公主无知,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那团柔软芬芳的小人儿突然被抱离了她身边,年世兰脸上矜傲的神色一僵,只得抽出丝绢拂了拂方才淑质挨着的地方,假意咳了咳:“公主年幼,怡嫔却该是个懂礼的。”
“嫔妾谨遵娘娘教诲。”安陵容面上盈着几分笑意,将还有几分不情愿的淑质抱了起来,语气柔婉中又带着几分无奈,“怀宁乖,不要闹贵妃娘娘了,过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儿吧。”
年世兰佯装不经意地抬头,便和趴在额娘肩头眨巴着一双湿漉漉大眼睛的淑质对上眼了。
这孩子……怎的小小年纪便学了她额娘,尽会耍些功夫来磨人!
太后此时开了口:“怀宁是带着福气的好孩子,贵妃你多与这般小的孩子接触,指不定哪日便能替皇帝添一个阿哥了。”
年世兰听了这话面上忍不住漫出喜意,笑着应了太后一声。
安陵容同沈眉庄对视一眼,默声不语。
又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宫宴了。
甄嬛见三个孩子裹得一个比一个厚实,忍不住摸了摸她们幼嫩温热的脸蛋儿,笑吟吟地将红封递给她们:“新岁吉祥,待会儿宫宴散了后大家伙儿想必都乏了,索性我早早地给了她们。记着要把这些红封放在阿哥公主的枕头下,就盼望着能替她们来年挣个好彩头。”
弘珩和淑质已经能稳稳地抓住红封了,半岁都没有的静和只能睁着一双黑玉琉璃般的眼睛看着那团红红的玩意儿。
沈眉庄点了点她,笑嗔道:“你呀,向来是最疼这几个孩子的。我没有你这般巧思,还自己裁了红封写了贺语,只给孩子们一人打了块儿长命锁,采月。”
采月笑着呈上一个五彩冰梅蝶纹锦盒,里面儿果然放着三块精巧的长命锁,安陵容瞧着便笑了,佯装怒道:“眉姐姐和莞姐姐原是来挤兑我的,一人送红封,一人送长命锁,倒显得我这几件小衣裳微不足道了。”
“怎么会。”沈眉庄向来喜欢她的女红手艺,隔个十天半月总爱来钟粹宫讨新的香包,眼下看着这几件刺绣精致的小衣裳更是欢喜得不行,“陵容的手艺有多巧自是不必多说的,最近她越发爱偷懒了,说不定呀,下回能得到她的绣品已是静和周岁的时候了。静和还小,不懂得她陵容姨母亲手绣的小衣裳有多难得,我这个做额娘的可不就得替她好好收起来了?”
三人忍俊不禁地对视一眼,亲亲热热地携手参加宫宴去了。
这一次的宫宴除了皇后凤体违和不便出席之外,在场的人还是那些个熟面孔。
只是……
沈眉庄微微蹙眉,见着孟静娴穿着郡王福晋的吉服,浓妆艳抹下也挡不住她的憔悴神色,不免悄悄倾身过去问甄嬛二人:“果郡王怎得没来?”
“说是游历蜀中去了。”安陵容听着皇帝那日提起果郡王时的语气,微微一笑,“独留十七福晋这位美娇娘独守空闺,果郡王果真志在山水,不在美人。”
甄嬛对这类负心薄情的男子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当下只懒懒翻了个白眼:“也亏得那位孟小姐忍得住呢,若是我……”
若是她,自恃家世如愿嫁给心爱的男子,原本以为能靠着情意与朝夕相对的情分融化他,没成想别人根本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甄嬛想起这几月要佯装无事地同皇帝亲热,她心中就猛然涌上一股呕意。
太后这几月病势反反复复,但是想着皇后已然形同被废,如若她不在,这宴上最得意之人便成了年世兰。
且瞧着年世兰在这宫宴上的模样,已俨然是中宫之主的派头了。
想到这里,太后面上浮起几分笑:“原以为老十七成了亲之后该定下心了,没成想还是个不懂事的,福晋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瞧这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了。不若进宫来陪一陪哀家,待到老十七回京发现福晋憔悴了这般多,该是要心疼的。”
孟静娴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惊了一惊,但立刻起身回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
太后察觉出她话中的为难之意,只接着笑道:“你与老十七成亲也快两年了,怎得膝下还没有喜信?如今宫中稚子多,你多沾染些他们身上的福气,也是极好的。”
太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静娴只得含笑谢恩:“臣妾福气微薄,若是能得了几分阿哥公主的福气,那便是天大的恩泽了。”
孟静娴始终是宗室女眷,皇帝不便与她多说,因此只与其他王室宗亲说话饮酒。
只安陵容听着心头有些不痛快,年世兰便也罢了,谁乐意自个儿的孩子被当作送子观音般蹭来蹭去地蹭福气。
她与沈眉庄对视一眼,俱都察觉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孟静娴便在太后的寿康宫住下了,这几日众人去请安时,便时常见着这位以痴心之名闻名京城的果郡王福晋。
年世兰向来对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是没什么好感的,见她穿着素净,神色间也多恭敬,便暂时懒得同她计较,只向太后献上几卷经书:“太后近日精神瞧着好了许多呢,臣妾又抄了几卷经书,还要劳请竹息姑姑奉在小佛堂中,以求为太后求得更多佛泽,庇佑太后凤体安康。”
“你这孩子,虽说平日里性子傲了些,但说起对皇上与哀家的心,你是这宫中的头一份儿。”太后感动归感动,却也心知她背后的年氏一族迟早会沦落至皇帝的刀柄之下,此时,也只能多多笼络着她。
年世兰得了夸,佯装谦虚地笑了笑,故意道:“臣妾平日里忙着六宫事宜,难得来太后面前尽孝,但臣妾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皇上太后,这些经书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颂芝。”
“是。”
颂芝笑着呈上一件莲清斗纹绣百福字番丝墨狐氅,年世兰见太后面上有着淡淡愉悦的笑意,便笑声道:“这是臣妾哥哥自青海猎来的墨狐,皮毛柔暖舒适,最是难得。臣妾想着,唯有太后这等凤华万千之人才配得上这等墨狐制成的大氅呢,近日多霜雪,太后拥着这狐皮大氅,这病气都能好得快一些。”
“你这孩子,哀家这把老骨头,用什么都不打紧。倒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正是该打扮得艳丽一些。”太后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年世兰眸光微动,见孟静娴在一旁安静奉茶,笑道:“臣妾原也爱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但想着始终如今身份不同了,唯恐不能叫六宫各位姊妹诚服,穿得端庄些也是好的。只是这果郡王福晋……”
孟静娴心中闪过几分疑色:“贵妃娘娘。”
“虽说果郡王不在京中,但福晋始终正是好年华,何苦穿得这般素净呢?”年世兰掩了掩唇,“福晋别嫌本宫多管闲事儿,福晋掌管王府庶务,若是穿得这般简朴,难免底下人不会轻视主子。”
孟静娴浅浅一福身:“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安陵容三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年世兰日渐得意忘形,俨然一副中宫之主的模样,不过皇帝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只等着年羹尧自个儿作死了。
不知是否因为她重来一遭的缘故,上一世的有些事儿发生的时间变了一些。
听着敦亲王将御史张霖打了的事儿,安陵容心下一惊,原本细嫩修长的指间被针刺了一下,流下一滴血来。
离年氏一族倒台,已然不远了。
第46章
上一世敦亲王殴打御史之事是甄嬛为皇帝献了妙计,但这一世两人情意远远没有上一世那般深重,甄嬛又怎会愿意为了他出谋划策?
见皇帝急得嘴角都起了几个泡,安陵容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宝桑会意地去八宝架上拿了一个珐琅嵌青玉小盒过来,安陵容柔顺地伏在皇帝身前,纤细玉白的手指挖出一块儿带着淡淡青草香气的药膏轻轻敷在他嘴角旁,语带愁意:“皇上忙着前朝国事,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这盒碧玉膏用来涂抹下火最是管用,待会儿臣妾把这个交给苏公公,皇上一日里擦个两三次,过两天便也消下去了。”
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创处,并不疼,皇帝的面色不知是因为被舒缓了不少的灼痛感,还是因为面前美人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而和缓了许多。安陵容拿着湿面巾擦了擦手,见皇帝伸出手来,只是稍愣了愣,便笑着地将手递给了他。
“近日朝政事多,朕难得来见你们母子。弘珩和怀宁可还乖巧吗?昨个儿温实初来给朕请平安脉时说公主偶咳嗽了几声,可大好了?”
安陵容点头:“两个孩子都很好,臣妾给怀宁做了些烤橘子,小孩子不耐药性,烤橘子止咳又可口,淑质吃了之后便不咳嗽了。弘珩那小子明明康健得很,也抢着要吃呢。”
听闻年幼儿女的趣事,皇帝沉郁了几日的脸上总算浮现出几分笑意,紧了紧手中那只柔荑:“朕还须忙些日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遣人去内务府要便是。朕瞧着你这身衣裳,是去年做的了吧?”
安陵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丁香色柿蒂纹杭绸长袍,她很喜欢这件衣裳,私下在钟粹宫穿着的时候居多,皇帝来的时间不少,自然也见着眼熟了。
“如今前线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臣妾的衣服首饰已经够多了,又何必日日做新装呢?太后娘娘时常教诲臣妾等人要勤俭明德,臣妾自然不会违背太后的教诲,省些衣料银子也是好的。”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皇帝不欲与她多说前朝之事,只带着淡淡愉悦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
安陵容于他,是一朵需要依偎他而生的花朵,是他孩子们的额娘,却不是能与他谈论政事之人。
敦亲王最终还是上门向张霖致歉了。
“太后前个儿才传了敦亲王福晋进宫说话,这两日见着成效了。敦亲王福晋温厚,太后说是雪天路滑,特地赏了步辇和莲顶雀翎凤盖送她出宫。”甄嬛近日爱上了缠珠子,见琉璃碗中一颗颗莹润光华的珠子被她耐心地串起来,光华内蕴的珠子与她嫩白柔滑的手在一起瞧着可真是养眼。
安陵容挪开视线,笑道:“听说果郡王福晋也在边儿上劝了几句,始终是高门世家里出来的女儿,说起话来很是入情入理,太后特意赏赐了她一支金厢倒垂莲花簪,说是果郡王不日就要还京,叫她好好打扮呢。”
“天仙似的美人打扮起来给眼盲之人看有什么用?”甄嬛轻嗤一声,见弘珩和淑质爬上了暖榻,还伸手要去够那些珠子,连忙端起琉璃碗,“我的小祖宗们,可别来玩儿这些。”
安陵容连忙将两个孩子又抱了下去:“抱她们去院子里玩会儿吧,只记着不许叫她们在雪地里久站,当心湿了鞋袜。”
甄嬛听着也跟着点头:“淑质前几日总是咳嗽,叫我也跟着担心。小允子,你也跟着出去看着,若是庭院中霜雪积得多了便先扫开一处给阿哥公主玩儿。”
两个孩子一走,跟着伺候的人也走了一堆,屋里倒是显得清净了不少。
“虽说敦亲王上门致歉了,皇上的心情瞧着却还是不大好。”安陵容回想着皇帝那阴郁的面色,心知是敦亲王上奏请求追封温僖贵妃之事惹得他怫然不悦,虽说这一世年世兰得意,未曾有过被皇帝冷遇的时候,年羹尧因此也未曾与敦亲王亲近过多来求年世兰能重得圣眷。但是年羹尧如今愈发跋扈,皇帝如今还肯因为年党众多而克己内敛,可天子之怒,哪里有不发出来的时候?
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
年节已过,再过几日二月初九,便是安陵容的生辰了。
“再过几日,小主便满了十九岁了。”禾玉轻轻地用篦子给她通发,日日用补身的汤药养着,这头乌发柔润而有光泽,单单簪一朵绒花也是极美的,“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子,小主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安陵容望着镂花铜镜中自己的面容,不说多么美丽,她如今看人时不会总是怯怯地垂下眼帘,已然能够大方地平视对方,于她而言也像是弥补了一处缺憾一般。
“姑姑怎得学了宝桑她们,净爱说些好听话儿来哄我。”
宝桑听了几耳朵,笑嘻嘻拂了翡翠串琉璃珠帘进来:“姑姑和奴婢可没有故意拍小主的马屁呢,小主人生得美,奴婢不过说句实话,哪里便叫小主觉得奴婢是个油嘴滑舌之人了?”
“姑姑你听,宝桑是越发会说话了。”安陵容笑了笑,正想着明日要给弘珩和淑质准备什么辅食,这两个孩子近日来是越发爱吃爱闹了。弘珩与淑质虽是一母双生,但随着两人长大了些后性子也越发分明,弘珩话少些,脾气却有些执拗,淑质性子开朗,对着谁都能笑嘻嘻的,只性子更爱粘人。
不若明日做个山药肉饼蒸蛋伴个鹌鹑粥吧?
她正想得出神,没注意到禾玉与宝桑已悄悄退了出去,直至皇帝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这才反应过来。
“坐着便是。”皇帝按下她意欲起身行礼的身子,因常年握笔而生出些茧意的手轻轻拂过她柔白光滑的面颊,“这件寝衣可是新做的?倒是很不错。”
皇帝最近怎么老是爱摸她的脸?
安陵容心中有些不高兴,面上仍是盈着浅浅笑意:“这是眉姐姐给臣妾做的,难怪有那么多姐姐妹妹争着给皇上做寝衣呢,臣妾好容易得了件旁人亲手做的寝衣,这才领会到其中妥帖心思的好处呢。”
皇帝听着便笑了:“好端端地说着话,怎得突然闻到了一股酸气?”
安陵容轻轻哼了一声,皇帝轻轻理着她乌黑发亮的头发,纵是此刻心中满是旖旎情思,却还是想着有话没说完,只得克制着继续同她说话。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能和皇上,孩子们,还有几位姐妹聚一聚便很好了。”安陵容依偎在他怀里,“臣妾微末之身,万万不敢为了一己之身叫皇上破费。皇上若是愿意赏臣妾一个脸面,待到臣妾生辰那日来钟粹宫略坐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