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里边儿也带了一些保护?
她垂下眼,与众人一同向年世兰福身行礼。
“起吧。”
年世兰蹙了蹙眉,她原是……想着再看看这难得好风光,却未料想到一出来,便碰见了这么多人。
尤其是……
年世兰微微眯了眯眼,若非安陵容那日送了个香包,也许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导致她多年不孕的祸因原来藏在那欢宜香里面。
年世兰不说话,身旁的颂芝却又得意起来了。
饶是皇帝再怎么生她们娘娘的气,娘娘略略服个软,皇帝这不就放她们出来了吗?还担心娘娘如今身边人少伺候得不周到,连自个儿身边的小厦子都送过来伺候娘娘了,这样的恩宠,在场之人有哪个能比得过?
想到这里,颂芝的信心大涨,见穿着郡王福晋礼服的孟静娴同小丫鬟还跪在地上,娇声道:“福晋可别生气,实在是你这丫头实在不懂规矩,不过是不小心撞着一下罢了,竟敢对着贵妃娘娘大呼小叫的,这算什么规矩,成什么体统?”
跪在孟静娴身后的茉莉抹了抹泪,心疼地抱紧怀里的盒子:“可是,可是是颂芝姑姑您先撞上来的……这可是福晋寻了许久的文彩双鸳鸯墨,就等着今儿果郡王回来了献礼呢,如今被摔了一摔,王爷知道了定然不喜了。”
颂芝听了柳眉倒竖:“任凭它什么好东西,哪里有贵妃娘娘要紧?未曾治你这丫头坏了娘娘兴致的罪过便不错了,你倒好,竟敢在娘娘面前愈发放肆!”
孟静娴手心已然掐出几道深深的月牙痕迹,面上却是神色淡淡:“娘娘恕罪,这文彩双鸳鸯墨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这墨中双面雕刻鸳鸯,之于妾身意义非凡,娘娘与皇上多年来情深意重,当是知道妾身这份心思的。茉莉这丫头一时便昏了头。若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年世兰一听便有些生气了。
孟静娴是在讽刺她吧??
她经此一遭,脾性虽还是不好,却也难得带出些洒脱无所谓的潇洒,反正她早已想好自己的归路,今儿出来不过是想再瞧瞧园子里的好风光,来日去得地下,也不算太过寂寞了。
皇帝许是会错了她的意,以为她是有意示弱,不仅痛快地放她出来了,还减少了清凉殿外戍守的侍卫。
只是跟在身后的小厦子仍提醒着她,皇帝对她已然心有芥蒂,纵使有着愧疚,可那东西能救哥哥和年府上下的命吗?
今儿她出来,原是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可遇着孟静娴这人,年世兰浑身的尖酸劲儿又回来了。
“这鸳鸯,说得好听,是两情缱绻的鸟儿,可若说得不好听些,不过是两只野鸡罢了。”年世兰懒懒地打量了孟静娴一眼,“恕本宫眼拙,福晋这模样,也瞧不出是深得果郡王疼惜的样子。巴巴儿地赶过去送什么鸳鸯墨,想的是恩爱常在,可到头来啊,恐怕只能是常在这里惹人笑话罢?”
孟静娴的脸瞬间涨红了,她向来自恃美貌才情,可成婚这两年来,果郡王对着她始终是客气有余,亲昵不足,这叫她怎么能忍受?
甄嬛见状,只略略上前几步:“这文采双鸳鸯墨,墨质坚硬如玉,胶质均匀,乃是鲁墨中的极品。嫔妾虽驽钝,却也有幸见识过这鸳鸯墨,便是连娘家小妹顽皮之下也未曾摔坏。若是福晋这方鸳鸯墨一碰就坏,那……”
颂芝难得见这位娇娇娆娆的莞贵人顺眼些,当即便顺杆子爬了:“没得是个假货罢?”
第68章
孟静娴微微变了脸色,但仍保持着风度,只抬起头:“诸位娘娘见笑了,此墨乃是妾身在京城百福楼中得来的心爱之物,茉莉这丫头情急之下一时口误,累得诸位娘娘担忧,是妾身的不是。”
颂芝‘哦’了一声:“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奴才都这般,可见是平日里跟着主子也没见过什么名贵值钱的东西,倒是白白惹了笑话叫人瞧呢。”
在场之人憋不住的已然笑出声了。
比如说富察贵人。
她笑完才觉着有些不好,掩了掩嘴:“福晋还是快些将那墨给果郡王送过去罢,咱们这些人呀,粗手粗脚的,从前也没有读几本诗书,到底是比不得福晋,与果郡王有这么多谈诗论词的雅兴,难怪太后说起福晋时,都在夸你们夫妻情深呢。”
欣贵人也跟着抿嘴笑:“是啊,这大热天儿的,福晋还是快些将东西送过去罢,省得没被摔坏,倒是叫太阳将福晋的心意给晒坏喽,到时候果郡王可是要心疼的。”
安陵容三人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多谢诸位娘娘不怪罪。”孟静娴跪了好一会儿,向来身娇肉贵的她站起来时不免有些晃悠,茉莉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孟静娴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妾身今儿扰了诸位娘娘赏景的雅兴,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定会一一向诸位娘娘赔罪。”
“行了。”年世兰本就不耐烦与她们在这儿过多纠缠,此时见着孟静娴也是翻个白眼了事,“拿块鸳鸯墨便当成宝,你的赔罪又有多金贵不成?若是识趣些只管快快退下便罢了,徒留在这儿惹人笑话。”
孟静娴脸上那副娴静温柔的神色终于快绷不住了,只得匆匆福了福身,带着又开始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走了。
她一走,原本看戏的众人此时也觉着有些局促,面对年氏这位身处高位却又十分跋扈,近日又传出失了帝心消息的贵妃,她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只是,那小厦子都恭恭敬敬地搁年世兰后边儿跟着伺候呢,这小子和他师傅一般向来是个滑头的,皇帝不喜欢的人,他是决计不会沾染上一星半点儿的,如今这……
只怕华贵妃还是那个受宠的华贵妃。
年世兰原本见着彩蝶绕花,芳草青青的美景,连日来郁卒的心情好上不少,但瞧着沈眉庄几人低着头,一副不愿与她打交道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又觉着不高兴。
罢了罢了,终归她也是个将死之人,何必与她们多计较呢。
颂芝却见不得她家娘娘这般郁郁的模样,只道:“今儿一早内务府便送来了新贡的云雾毛尖来呢,如今皇上不在园子里,娘娘一个人品茶难免寂寞了些的。不若请上诸位小主往清凉殿去,也好陪娘娘喝喝茶,解解闷。”
年世兰抿了抿唇,这些时日她总觉着心中难过,可偏她越闷在殿里,越觉着清凉殿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儿。
总归她也没多少时候好活了,纵使她们不愿又如何,自然是紧着她最紧要!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又稀里糊涂地去了清凉殿。
一踏进清凉殿,颂芝便忙着叫灵芝去圆明园中的大厨房拿些点心来,没法子,娘娘突然遣散了那么多宫人,又不喜欢那群笨手笨脚的新宫女过来伺候,只得她与灵芝忙些了。
颂芝虽觉得累些,心中却还是高兴的,只要娘娘需要她,她便高兴。
虽说清凉殿的小厨房被迫歇业了,但是大厨房的人知道这位贵妃的性子,因此灵芝身后跟着不少小太监,食盒揭开后整间宫殿都弥漫着糕点的甜蜜香气。
淑质的大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颂芝叫人来这清凉殿中做客,一是觉着娘娘近日郁郁寡欢,多些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来的,二来也是想叫这些人见识见识年世兰仍旧深受皇恩,绝不是她们能够轻视的。
敬妃她们与年世兰情份本就生疏,只是多了几个小孩子,吵吵嚷嚷的便也叫这奢华却仍显得空空荡荡的清凉殿多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
年世兰默不作声地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座上,望着她们有礼又不失亲密地互相说着话,心中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深深的疲惫。
她也算活了大半辈子了,可除了颂芝,再也没有人能与她说说心里话。
瞧着她们姐妹情深,母子和乐,自个儿傲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只能落得个潦草自戕的下场。
还真是讽刺。
许是应了那句戏词,你方唱罢我登场,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安陵容一进殿,却没闻着欢宜香的气息,倒是闻着了从内室隐隐飘来的一股子甜腻桂花香。
那是内务府前个儿才送来的桂花头油。
这样浓烈的香气,只怕不止堆了几瓶桂花头油罢?
头油……
安陵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之间身子有些僵硬,惹得一旁的甄嬛有些担忧地覆上了她的手:“可是哪儿不舒服?”
安陵容摇了摇头,便是有话也不能在这儿便说出来。
甄嬛便明了了,只又拍了拍她的手,两人递了一个眼神。
淑质见那个穿得很漂亮的娘娘愣在那儿,也不吃一旁的糕点,便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将手里啃得只剩半块儿的翡翠糕递给她,奶声奶气道:“吃!”
她尝过了,这块儿好吃!
年世兰怔怔地望着她,若是当年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一定会比这个孩子还要胖一些,还要乖一些,不,她不用乖巧懂事,她年世兰的女儿,生来不凡,自是这天底下最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她愿意将一切都献给她。
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只因为皇帝的猜忌与疑心,她这辈子再也拥有不了孩子了。
年世兰冷冷地移开眼,迫使自己不去看小公主那双水灵无辜的大眼睛,只隐忍道:“都出去!”
声音尖利中隐隐带着几分颤抖。
她这一话一出,不止众妃面色一变,一旁的颂芝也变了脸色,但她此时又不好劝娘娘,只得勉强笑着送了众妃出去。
年世兰还是没忍住,望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小公主像是被她突然发脾气吓着了一般,将肉嘟嘟的脸埋进了叶澜依怀里,再也不肯抬头了。
她眼睛一酸,却又微微扬起下颌,这样也好,小孩子忘性最大,过了几日她便也就会忘记自己这个人了。
这深深宫闱之中,还有谁会在乎她呢?
众妃来得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颇摸不着头脑。
从前年世兰只是跋扈爱捻酸吃醋罢了,怎么如今喜怒无常的性子更反常了?
众人也没什么兴致继续游园了,只略略说了几句话,约定今晚去敬妃那儿聚一聚,便各自散了。
待回了长春仙馆,安陵容示意宝霜将孩子们都抱去侧殿玩儿,等着殿内只剩她们姐妹三人了,这才将清凉殿中的异常同眉庄二人说了。
说完之后,她也没瞧她们的神情,只垂下了头,想到前世那场让年世兰必须赴死的大火,这一世,年世兰给自己选择的死法是没入烈烈大火之中。
这样惨烈到近乎不留退步的方式,叫她心中意外难受得慌。
甄嬛抿了抿唇,有些不解:“纵使她此时去了,皇上大抵也会秘不发丧,待到平定年党之后再行丧仪。她又是何必呢?”
“华贵妃此人,虽脾气不好,却也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沈眉庄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为了皇上,将自己的命都赔进去,那倒是不值的。”
年世兰若是自焚……皇帝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众妃一走,清凉殿顿时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颂芝抿了抿唇,见着年世兰满脸郁卒的模样,心中是又着急又伤心,娘娘不愿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自个儿生闷气,长久下去可是要将身子给气坏的呀!
此时灵芝进殿来通报,说是前几日给颂芝把过脉的那个柳吏目过来了,说是新给了颂芝开了几副药方子,照着新的药方子抓药煎来喝,也许病好得会更快一些。
灵芝传话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颂芝好好的,哪里需要喝药?
到了这时候,年世兰也懒得遮掩,只叫人进来,将东西放下便也罢了。
柳吏目仍是那副苍白清隽的模样,瞧那模样便不像个医术高明的太医。
颂芝睨了他一眼,叫这样不入流的小太医给她们娘娘把脉,真真是委屈她们娘娘了。
柳吏目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懒得理他,只颂芝娇声喝道:“将东西放这儿退下便是了,娘娘面前岂是你能说上话的?”
柳吏目面不改色,双手奉上药方,声音又轻又冷,没来由地便叫人感觉到不安。
“微臣医术不精,但瞧着娘娘面色不佳。心绪郁结,非是长寿之相。”
颂芝气急:“大胆!竟敢诅咒贵妃娘娘,你是有几个脑袋够砍不成!”
说着正想习惯性地叫周宁海狠狠赏他几个嘴巴子,却又想起来周宁海让娘娘送去归德堂那边儿盯着太监宫人们打扫屋舍,说是大将军得了皇上恩典,可以在园子里住着,只是园子里宫妃女眷太多,因此只能去稍远些的归德堂。
“好了。”年世兰有些头痛,这小太医说得也没什么错,她的确是不想活了。
可不就是短命相吗?
柳吏目眸色微微转深:“此药或许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说完,又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颂芝还在生气:“这人明里暗里竟在诅咒娘娘!娘娘身子康健着呢,哪里要这些劳什子药……”
年世兰沉默半晌;“颂芝,你果真觉着本宫身子安康无恙吗?”
颂芝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康健,又怎会多年不孕呢?”
“许是,许是娘娘与小阿哥的缘分还没到呢……”颂芝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去瞧她的神色,接着又跟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道,“黄规全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娘娘的欢宜香用完了也不知道送些来,奴婢这就去好好骂他一顿!”
年世兰看出了她的慌乱,只拉住了她的手:“不必去了。”
“颂芝,你也猜到了,不是吗?”
颂芝与在一旁的灵芝连忙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世兰见着她们这样,嘴角只微微扯了扯,见方才那脸嫩的小太医递来的药方和药包便放在桌上,便拿起了那张药方瞧了瞧,的确是清热去火的方子。
她心中的火若是能靠着这些药便能浇灭,那该有多好。
年世兰摇了摇头,正想将方子放回去,却意外发现药包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那上面写的是……
年世兰瞳孔微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