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贵人话一出口就知道有些不好,但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孟静娴与她同是到了年纪也不出嫁的大家嫡女,外头那些人说起时难免要将两人放在一处比较。
可说起孟静娴就是痴心不改清高才女,说起她便是有意攀龙附凤,为的就是进紫禁城当贵人呢。
大家不过都是为了更好的前程罢了,怎得还暗戳戳地贬她捧孟?
在闺中听着这些传言时祺贵人就被气了个半死,如今见着孟静娴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不高兴,便是拼着待会儿回去会被朱嬷嬷责罚,她也要恶心恶心孟静娴才好。
果不其然,孟静娴听了此话之后面色微微苍白,精心描就的弯眉微蹙,端的是一副不胜娇弱,美人含愁的模样。
不过……
祺贵人嗤笑一声,她可不是那等轻浮无知的男人,孟静娴长得还没有她好看呢,做出这副姿态简直是自讨没戏!
祺贵人的腰挺得更直了,柔润红唇边仍挂着不屑的笑:“这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果郡王福晋得好好珍惜才是。”
孟静娴轻轻咬了咬唇,手不自觉地拂上已经有了明显起伏的肚子,淡淡笑道:“贵人说得极是,妾身能有如今这般造化,自是少不了太后皇上与生身父母的恩典。待这孩子出世之后,妾身定会常常带着他进宫来给太后与皇上请安尽孝的。”
请安尽孝?这宫中孩子又不少,哪里需要你这么个郡王家的孩子来尽哪门子的孝道?
祺贵人越想越气,正想顶回去,却听得太后冷声道:“好了,老十七福晋如今正怀着身孕,祺贵人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多与她处一处,好沾一沾喜气,早日为皇帝绵延子嗣才好。”
太后都发话了,祺贵人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头应是。
总是孩子这事儿,太后已然明示暗示过许多回了,祺贵人自己心中自然焦急,她这般年纪还坚持不嫁留待闺中,为的便是要争一争这泼天的富贵。
她阿玛正得皇帝宠信,若是她能生育一个阿哥……前朝佟佳氏有多么风光自不必多提,若真有那日,她瓜尔佳氏便能得享皇帝母族的荣光,成为新朝最鼎盛的家族。
到那时……凭她什么莞嫔、怡嫔,不过是些任她摆布的玩意儿罢了。
太后隐隐有些疲态却依旧清明的眼环视众妃,一个个的,表面瞧着温顺乖巧,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脏污心思。
妃妾们让人头疼,年幼的孙儿孙女还是很可爱的。
太后笑着摸了摸弘珩头上的瓜皮小帽,对着在一旁伺候的叶澜依道:“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伺候阿哥公主更要仔细些,万不可忽地就冷了热了。这小孩子,原是最娇嫩不过的,身边伺候着的人再多几个心眼也不为过。”
叶澜依为着孟静娴有孕之事心中正闷得慌,她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王爷是何等风光霁月的高雅君子,若是将来当了阿玛,无论是男是女,王爷必定待他们如珠如宝,当是最和蔼的阿玛。
可是,偏偏是这个女人……
叶澜依想着想着便有些想叹气,这般面慈心狠之人,真的是王爷的良配吗?
她犹自想得出神,太后问话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正陷入了‘太子妈一定是我’美梦中的祺贵人给逮住了,故意道:“这小宫女真是好生不懂事,太后面前都敢这么散漫,可见……许是怡嫔太好性儿了,底下人这般懒散没规矩竟也能忍。只是怡嫔原是小地方出来的,忍忍倒也罢了,可皇子公主是何等尊贵的出身,哪里能受得了呢?”
孟静娴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一只手微微扶着后腰,做出一副疲乏无力的模样来,盯着叶澜依的那双眼却闪着冷冷的寒光:“这小宫女年纪尚小,做事不精细也是常有的事儿,贵人又何必同她计较呢?”
这话说得……
安陵容微蹙眉头,祺贵人一听果然上钩了,只哼了一声:“福晋身子重,若是叫这等笨手笨脚的奴才伺候你,福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成?”
“妾身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在家时常得阿玛额娘教导,嫁于王爷后也常沐太后恩泽,自是知道该体上惠下的道理。”孟静娴微微一笑,朝着安陵容颔首道,“说句失礼的话,还请怡嫔娘娘莫要怪罪。这小宫女虽在规矩上欠缺了些,却极合妾身的眼缘,怡嫔娘娘若是担心她伺候不好阿哥公主,不若叫她留在妾身身边,既解决了娘娘一桩烦心事,也好圆了妾身的一点念想。”
瞧瞧这话说的,若是她再不开口,叶澜依便要立即被她扒拉回果郡王府了。
对上孟静娴平静中隐带笑意的目光,安陵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来。
真当她会怕不成?
“这怕是不行呢。”安陵容细柳般的眉微微挑起,说的话虽客气,那神态却叫大家有些惊诧,总是温柔好脾气的怡嫔突然间‘抖了起来’,呀,可是有好戏看了。
富察贵人还拉了拉淳常在的袖子,示意这呆子别再吃点心了,看戏要紧。
“六阿哥与怀宁是习惯了这丫头在身边儿伺候的,若是贸贸然离了身边,怕是要哭闹个不停。”安陵容说话的语调放缓了不少,听着似乎挺有诚意地在解释,“福晋许是还未曾有抚育孩儿的经验,这孩子哭闹得多了,这精气亏损得难免严重,到时候若是皇上问罪下来,只怕福晋心中也难免不安乐,反倒会扰了福晋养胎。这丫头虽不中用,留在身边做做杂活儿也是好的,就不劳烦福晋费心了。”
这话虽说得客气,但话里隐隐蕴含着的‘阿哥公主不比你一个劳什子福晋来得紧要’的意思还是被众妃精准领略到了,一时间都在不住偷瞄孟静娴的脸色。
孟静娴面色一僵:“怡嫔娘娘考虑周全,倒显得妾身失礼了。”
“无妨。”安陵容笑吟吟道,“早听闻福晋是大家闺秀,臣妾往日觉着自个儿粗笨,还不敢与福晋这等灵秀之人多加交谈呢。如今也见了许多回了,这才发现福晋的性子竟这般朴实无华,到底是果郡王有福呢,能娶得这么一位淳朴良善的福晋。”
淳朴良善?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变着法儿骂孟静娴蠢罢了。
城府浅得诸如祺贵人之辈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80章
几乎是快被人指着鼻子骂蠢货的孟静娴拧着眉头,仍旧尽力维持着脸上的温和笑意:“如此,是妾身冒昧了。若真如娘娘所说,是因着妾身如此贸然之举才扰了六阿哥与怀宁公主的清净,妾身实在愧疚。”
“是呀。”安陵容也跟着十分忧虑地附和道,“正如方才祺贵人所说,六阿哥与怀宁尊贵之身,是怎么呵护都不为过的。只是……”
她这副瞧着孟静娴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气撅过去的模样叫大家心生焦急,只是什么,你倒是快些说呀!
安陵容手里捏着绢帕,对着太后忧心忡忡道:“如今福晋怀有身孕,正是紧要的时候。怎得身边连一个可心的丫头都没有呢?其实福晋也曾多次开口讨要臣妾澜依这丫头,只是臣妾为着两个孩子,这才婉拒了福晋。没成想,福晋如今还惦记着澜依呢,难可见是果郡王府上没甚叫福晋觉着舒心的奴才。太后娘娘请恕臣妾多言,福晋如今是头一胎,正是需要精心伺候着的时候,若是平时身边儿还没些个得力的人伺候着,着实叫人担忧。福晋脸皮薄,不好明说,不若就由臣妾厚着脸皮,替福晋求太后赐下几个懂事的奴才跟在身边儿伺候罢。”
太后听了,没有生气,那副沉思的模样瞧着似乎真的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孟静娴养得光洁漂亮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那样密密的痛感叫她心智愈发清明,她可不想身边儿多了太后赏的奴才!不好打发不说,说不定那些人还会按着皇帝与太后的意思监视她与王爷。
若是再碰上些心思狐媚的,趁着她身子不便去勾引王爷……
孟静娴心中快速闪过许多可能,抬起头时仍挂着那副温柔大方的笑面:“劳怡嫔娘娘挂怀了,如今妾身怀有身孕,王爷也常在府中陪伴,王爷性子随和,原是不爱身边围着许多人伺候的,因此妾身也有意少叫人围着伺候。如今身边伺候的人虽少了些,却是正正好,若是府上贸然多了些生人,妾身难免担心会冲撞到这肚子里的孩子。”说着,她微微垂下眸,抚了抚小腹,“怡嫔娘娘同样是做了额娘之人,想来是能够体谅妾身的。”
安陵容微微一笑:“王爷很是体贴福晋呢。”
其余的话,倒是不多说了。
敬妃见气氛松缓下来,也跟着打趣道:“果郡王成亲前是何等肆意潇洒之人,如今成了亲,要做阿玛了,性子也变得稳重起来,知道疼人了呢。”
孟静娴抿唇一笑,手却不自在地攥成一团。便是心中伤怀,她也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露了怯。她渴求的从不是名位权利,国公府出身的小姐,眼皮子自然不会那么浅,与王爷相比,其他男子不过尔尔。
如今王爷……虽对着她仍是客气有余,亲密不足,但他们已经要有一个孩子了。
有了这个孩子,假以时日,王爷一定会回给她同等的情意。
听了她们说话,太后倒是若有所思道:“如今老十七福晋身子重了,再如从前简朴那般反倒不好。不如哀家赐几个伶俐的宫女陪着你回去,也好叫哀家安心。”
为什么是伶俐的宫女,而不是稳重的嬷嬷,太后的心思虽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在场之人也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是在给果郡王塞小老婆呢。
太后似乎也察觉出孟静娴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是老十七的福晋,多几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自然当得起。若是有不可心的,你瞧着调教便是。”
终归不是什么出身好的女子,莫说是侧福晋,便是普通的侍妾之位也是难得,顶多在女主人身子不便时伺候男主人罢了。
太后自认已经足够体贴孟静娴了,不过几个宫女罢了,待她诞下孩子之后随意处置,太后也不会特意过问。
孟静娴努力稳住心绪,被茉莉扶着起来福身行礼:“妾身,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钟粹宫
虽说看了一场戏,但想起孟静娴最后的表情,沈眉庄还是轻蹙眉头,像是不太安乐:“那孟静娴虽说性子有些讨嫌,可毕竟她如今正怀着孩子,偏生还要高高兴兴地领着那些花骨朵儿一般的宫女回府去伺候自己的夫君。想着,还真是有些为难人。”
安陵容在紫铜鹤顶蟠枝香炉中加了一些辟寒香,袅袅幽香缓缓从香炉中飘出,穿进那碧玉珠帘后,惹得佳人驻足。
甄嬛仔细嗅了嗅这股子清而不冷的香气,先是给眉庄倒了一杯梅花饮,在小泥炉上温着的梅花饮入口便有一股濯濯清香,直叫人想起了倚梅园的满园梅香。
“孟静娴此人,心性清傲,也难怪,优越的出身,美丽的容貌,只在男女情爱上碰了壁,可不得对着果郡王生出执念吗?”宝霜贴心地给小主们送上了几碟子点心,去寿康宫请了安,说了这么会儿子话,几人都有些饿了,各自拣了些糕饼吃,甄嬛又道,“为着一个男人过成这样,倒是不甚值当。”
安陵容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追求罢了,咱们不去说她,她若是惹上来,我们也不是不怕的。”
眉庄听了便笑,促狭地睨了她一眼:“陵容今儿好生威风,噎得那孟静娴险些挂不住脸了呢。”
甄嬛哼了一声,单手托腮,纤纤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盈着莹润的光,愈发衬得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要我说啊,陵容这么做才对呢。难不成咱们还要怕她孟静娴不成?有时候自视甚低啊,倒是比那起子骄傲自大的人还要可怕。”
见陵容点头,眉庄连忙叫屈:“我何时说过这样不好了?只陵容虽说是咱们这里边儿年纪最小的,但有时候做起事来啊,倒是比咱们还要沉稳一些,今儿见她这威风模样,我还羡慕得紧呢。”
“眉姐姐羡慕我什么?如今皇上与太后可都指望着姐姐掌管宫务呢。”安陵容轻轻挑起眉头,“想来没过多久,就要叫上一声惠妃娘娘,又或者是惠贵妃了?”
沈眉庄笑着轻轻拍她一下,眼波流转间尽是莞尔笑意:“你这人,只管打趣我罢。”过了会儿又笑着道,“你们说,果郡王会收下太后赐下的宫女吗?我瞧着个个姿容不俗,祺贵人看了似乎很是高兴。若是太后改了主意叫她们去伺候皇上啊,只怕祺贵人当场便要忍不住了罢?”
甄嬛与陵容听了便笑出了声,若是宫中真的多了位宫女出身的宠妃,只怕这之后的日子都热闹得很呢。
果郡王受没受用那几个美貌小宫女大家不得而知,因为那事儿过了没几天之后太后便突然病势沉疴,短短几日内便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皇帝下了朝便急匆匆地赶去了寿康宫,苏培盛便给他脱下沾染了些许风雪的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貂裘,小声劝道:“皇上,这天儿寒着呢,奴才去给您端碗姜茶来罢。”
皇帝微拧着眉头,神色沉郁,苏培盛见着他那脸色就知道不好,但还是壮着胆子道:“若是太后娘娘知道皇上因记挂着她老人家染了风寒,心中定然不好过。为着太后,您也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啊。”
皇帝一个眼神过去,苏培盛就识趣儿地闭嘴了。
“皇额娘,儿子来瞧您了。”皇帝在殿里略站了站,觉着身上的寒意皆被这殿里温暖的香气给驱散了,这才抬脚往寝殿走,见着太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时间皇帝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悲意来,他半跪在床榻面前,握住太后保养得宜却仍瞧出老态的手,正想开口,便觉得不对,“皇额娘的手为何如此冰冷?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在一旁端着汤药的年轻宫女顿时满脸惊惶,却又知道皇帝的性子,不敢大声求饶扰了太后的清净。
“咳,哀家这幅身子,早已破败了。便是用再多的蚕被褥子拥着,也暖不起来了。”太后听着动静,知道是皇帝来了,有些费劲儿地拍了拍他的手,“皇帝不必为着此事生气。”
母子俩人,除却在商量朝政权谋之事时有话可说,到了真心关怀的时候,却俱都安静了下来。
觉察出皇帝的沉默,太后竭力忍住喉咙中的痒意,哑声道:“皇帝能抽空来看看哀家,哀家很是高兴。”
“侍奉皇额娘,本是儿子的本分。之后儿子也会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