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他还不够,如今竟还要算计他的儿子吗?
任凭她乌拉那拉氏有多少好女儿,皇帝也绝不会再在其中选任何一人作为皇子福晋。
更遑论弘珩聪慧,皇帝亦对他寄予厚望,又怎会如太后意,这般早便将乌拉那拉氏的女子指给他。
“怡宁只是在宫中服侍太后一段时日,待太后身子好转了,自然会出宫归家。”
皇帝语气冷淡,安陵容便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笑道:“是了,格格聪慧温柔,想来定能将太后娘娘伺候妥帖。”
此时夜色已深,象牙绢面宫灯发出的光辉柔和而低沉,皇帝瞧着她浓密眼睫投在莹白面孔上的一排阴影,忽而问道:“若是太后真将娘家女儿许给弘珩,你觉着如何?”
这还用说?自然是不愿意了。
安陵容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世间像皇上您与纯元皇后这般恩爱不疑的夫妻,又能寻得几对呢?说句犯上冒昧的话,怡宁格格虽说与纯元皇后是同宗而生,但臣妾往日听宫中嬷嬷她们提起纯元皇后时,无不赞叹,这世间再难寻得纯元皇后这般温柔纯善的女子了。臣妾是弘珩的额娘,心中自然有私,盼望着他能如皇上这般,找到如纯元皇后这般心爱之人。”
提到纯元,皇帝的心便止不住地软了下来,他拉过安陵容的手,轻轻拍了拍:“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留给子女了。”
安陵容一听,便知道皇帝已然下了决心,那位乌拉那拉氏的格格,绝不会有成将来的六阿哥福晋的机会。
这几日,为着要维持外人眼中姐妹失和的假象,安陵容只得待在钟粹宫里绣花打发日子。
“额娘,额娘,找妹妹!”
安陵容有些愧疚地摸了摸淑质的头:“今天额娘陪着淑质玩儿,好吗?”
淑质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拒绝了,懵懵地抬头:“妹妹,跳花绳!”
意思是她和妹妹跳花绳正合适,额娘这么高,岂不是一下就把她的花绳给勾没了!
坐在一边儿安安静静玩七巧板的弘珩皱了皱眉头,每次都是他和静和两个人替她绷着花绳,静和还小,他又不爱玩儿,只有淑质一个人每次都玩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
安陵容不知道这孩子突然皱眉头做什么,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又将开始撅嘴的淑质搂进怀里,故作伤心道:“淑质不喜欢额娘了吗?可是额娘好喜欢淑质呢。”
淑质见不得额娘这副伤心模样,连忙撅着嘴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甜蜜道:“喜欢额娘!”
“你呀。”
安陵容点了点她的额头,淑质便腻在她的怀里嘻嘻狂笑,她拿这孩子没辙,只得叫了叶澜依和宝霜她们带两个孩子出去转一转。
至于她,还因着姐妹之间突然生分在伤心呢,自是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思的。
弘珩被妹妹拉着出去时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安陵容觉着这孩子总爱在屋里待着也不好,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弘珩是哥哥,帮额娘看着妹妹,不让她去扯花拉草,好吗?”
自觉身负重任的弘珩严肃地点了点头。
淑质知道可以出去玩儿了便早在门边儿等着了,见弘珩唧唧歪歪的还有些不耐烦,见他之后还慢吞吞地走过去,还心急地拉了他的手朝外边儿跑,一路上随着风送进来的还有她如黄鹂鸟般清脆的笑声。
不管大人们怎么样,小孩子们总是该无忧无虑,满怀天真的。
初春仍是寒意阵阵,安陵容近日身子总有些乏,她便换了衣裳在床上歇了会儿,没过多久,却被满脸凝重的禾玉给轻声唤醒了。
“娘娘,说是六阿哥与公主不小心……将果郡王福晋给撞倒了,福晋腹痛,恐有小产之虞。”
第84章
待到安陵容赶到凝晖堂时,敬妃她们已经守在门外了。
此事终究牵扯到阿哥公主与郡王福晋,众人不好拿此事去烦正忙于朝政的皇帝,又不敢惊动太后,生怕又将她老人家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只得求了如今正主理宫务的敬妃与眉庄。
被叶澜依拉着手的两个孩子一见着她来了,淑质立刻就憋不住了,咧开嘴就开始哭起来,边哭还要边挥手:“额娘!额娘!”
淑质虽然平日里爱耍些小脾气,但从未这般在外人面前就开始哭闹,想来是被吓着了。
安陵容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感受着小姑娘湿热的眼泪层层湿住了她的衣裳,一旁的弘珩虽说情绪内敛些,没有像淑质这般大哭出声,但眼睛也明显红了一圈儿,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不愿意放手。
叶澜依望着她,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也罕见闪过几分水色,瞧着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安陵容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知道此次多半又是孟静娴在故意找事。
“如何了?”
她问的是敬妃与眉庄,刚刚赶过来看戏的祺贵人却哼了哼:“怡妃不过问六阿哥与公主做了什么错事吗?小小年纪便如此骄纵,今日惊了果郡王福晋的胎,明日啊,指不定做出什么惊天骇地的大事儿呢。”
祺贵人今儿很高兴,孟静娴与六阿哥她们皆算得上是她的仇敌,如今两拨人都出事了,还是狗咬狗,她自是高兴得紧,叫丁香伺候着换了身娇艳的荔枝红绣海棠春睡长袍,发髻边插了太后赐下的赤金榴花红宝石步摇,端的是娇媚无双,极为动人。
还伏在亲亲额娘肩头流眼泪的淑质猛地被叶澜依接了过去,还有些不依,想要再闹闹,叫额娘再抱抱她。
安陵容将怀里的小姑娘交给叶澜依,走到祺贵人面前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顿时叫在场之人都静了下来,祺贵人原本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很快便红肿起来,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用手去碰了碰肿胀的面颊,忽地尖叫起来:“你竟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贱人,你怎么敢!”
安陵容懒得听她发疯,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嗯,这两巴掌下去,祺贵人如今倒是丑得很平均。
“希望这两巴掌能叫祺贵人学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安陵容接过宝霜递过来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发红的手,幸亏她平日抱孩子抱得多,手上有劲儿,“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便敢私自定了六阿哥与公主的罪,怎么,如今宫中竟是你祺贵人说了算不成?”
祺贵人被那两巴掌扇得脑瓜子嗡嗡的,听了她说话自是不服:“如今满宫里都传遍了,是六阿哥与公主顽皮,冲撞了郡王福晋!我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倒是怡妃,莫不是想包庇自己的一双儿女罢!”
敬妃眉头一蹙,见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哭红了一张包子脸,心中不是不怜爱,这份怜爱之意叫她对着祺贵人时忍不住冷了脸色:“事发突然,且何人敢站出来说是六阿哥与公主冲撞到了果郡王福晋?祺贵人,可不要以讹传讹。”
沈眉庄脊背挺得笔直,与陵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淡声道:“是了,这事儿不过才发生一会儿,便传得满宫皆知,难保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瞧祺贵人这般激动的模样,难不成这幕后之人便是祺贵人?”
“你胡说!”祺贵人稍一激动地大声说话,肿胀疼痛的面颊便要传来更凶猛的痛意来,祺贵人只得眼泪汪汪地捂着脸,身后的丁香见自家小主被打了还这么不知收敛,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祺贵人也全然不顾,只忿忿道,“好哇,往日都当惠嫔是个清高有脾气的呢,如今不也是瞧着怡妃有阿哥傍身,再大的架子也摆不出来了罢!连睁着眼说瞎话这种事都能做得面不改色,这些本事,哪里是嫔妾学得来的。”
“祺贵人这张嘴,想来是吃多少罚都记不住教训的,既如此……”
祺贵人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此时紧闭的殿门忽地打开,闻着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众妃皆是用绢帕掩了掩鼻子,敬妃皱眉:“张太医,果郡王福晋如何了?”
张太医擦了擦汗,回道:“回娘娘,果郡王福晋有娠已足五月,按理说胎相已然稳固,但微臣方才替福晋诊脉,却发现福晋胎实而不安,身子虚弱,想来多是郁滞之症。待微臣开几副补肾益气、固冲安胎的方子,喝足一月,调养好即可。”
“这么说,福晋的胎是保住了?”
张太医点了点头。
敬妃睨了一眼面带遗憾的祺贵人,方才一直未开口的甄嬛却道:“敢问张太医,果郡王福晋是因着往日胎相不安,还是因着今日受了惊吓,这才导致身上不好?”
张太医摸了摸他的小胡子,思考一会儿之后才道:“福晋身子孱弱,自身胎相便带了些弱气出来。而福晋身上未曾有明显伤痕,今日有小产之兆,许是近日以来心情郁郁,也有可能是突然受着了什么惊吓,导致需要卧床保胎。”
“既然张太医都这么说了,那便不能说是六阿哥与公主顽皮,惊着果郡王福晋了。”敬妃率先出声,沈眉庄也跟着点头:“六阿哥与公主出行皆有这么多嬷嬷宫女伺候着,哪里便能这么巧冲撞到了果郡王福晋?只最近天儿还冷着,怡妃虽因着自己晋位的事儿高兴,却也得多多看顾着阿哥公主,别叫出去受了凉。”
安陵容听着这话,原本因着两个孩子被牵扯其中的愤怒情绪淡了不少,到这时候了,眉姐姐还有心思演戏呢。
富察贵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同欣贵人小声道:“还没和好呢?”
欣贵人但笑不语:“关你什么事儿。”
“弘珩,你告诉额娘,是你和妹妹冲撞了果郡王福晋吗?”安陵容半蹲下来,直直望进弘珩那双黑羽琉璃般的眼睛,叶澜依急得想要上前说话,安陵容一个眼神递过去,她只能抱着小公主在原地候着。
弘珩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和妹妹玩,福晋在那里。”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望去,凝晖堂庭院中摆着一口太平缸,弘珩又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那可是足足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走过来,说痛痛。”
板着一张脸,但是眼还是有些红的弘珩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
叶澜依在一边忍不住出声:“奴婢一直在阿哥与公主身边跟着,福晋一走过来便弯腰叫痛。可阿哥与公主根本未曾触碰到福晋,又何来的冲撞一说呢?”
这般老掉牙的碰瓷方式……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真的,她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嗤,当时伺候六阿哥与公主的就只得钟粹宫的宫人,自是什么都护着自个儿主子了,只可惜了福晋啊,不仅差点儿失去腹中孩子,就连公道,都求不到呢。”二月的风冷冽如刀,冰冷的风吹拂在脸上,祺贵人倒也不觉得脸痛了,“到底是怡妃和六阿哥得宠,连颠倒黑白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得心应手,嫔妾实在是佩服。”
安陵容剜她一眼,那冷意十足的一眼叫祺贵人心中一跳,有些不敢说话了。
弘珩扯了扯她的袖子:“额娘教,说实话。”
意思是他没有撒谎。
安陵容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轻声道:“福晋可醒了?”
张太医点点头。
安陵容对着敬妃与眉庄她们微微颔首,又对着叶澜依低声吩咐几句:“咱们进去瞧瞧福晋罢。”
那位面色苍白的福晋见了人,倒是没什么异样,只在面对眉庄略带冷意的询问时,有些惊讶地捂了捂嘴:“怎么会是六阿哥与公主冲撞妾身呢?分明,分明是她们身边那个宫女……”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瞧着众人微变的脸色,又凄风苦雨般地捂着肚子,端的是一副不胜娇弱的可怜模样。
安陵容望着她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突然明白过来,她指示人将弘珩与淑质冲撞了她导致胎气不稳的消息嚷嚷得满宫皆知,到头来就是为了想要逼她处置叶澜依。
安陵容冷冷一笑,当真是好精妙的心计。
第85章
众妃惊诧的视线在叶澜依几人身上来回游走,面色苍白的冷艳女子只低着头,她不傻,孟静娴费了这么大劲儿不就是为了处置她吗?
她贱命一条,若是能舍了她,换得娘娘与公主她们不再受牵连,换得王爷从此之后生活和美……她便是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不用跪。”
安陵容扶起身旁慢慢跪下去的人,声音柔和又冷冽:“你没有错,为何要跪?”
叶澜依有些惶惶然地抬头望她,一双比雪山湖泊还要深邃美丽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但她紧紧地抿着唇,不肯叫眼泪落下来。
这样孤傲,固执,又极重情意的叶澜依,不该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认罪下跪。
孟静娴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身上盖着的石榴送福蚕丝锦被,那样蓬松温暖的锦被都不能叫她身上真正暖和起来,就在她看到王爷对着那么一个低贱婢女都能露出那样温暖好看的笑容时,她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一般,满心满意都是茫然与痛苦。
她到底有哪里比不得那个出身卑贱的驯兽女!
王爷是如此,怎么,怡妃也要为着这么一个婢女同她撕破脸吗?
“福晋可否详细说说,澜依是怎么冲撞到您的?”安陵容转过身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孟静娴,似笑非笑,“听弘珩说,当时福晋与她们可隔着不短一段路呢,莫不是澜依这丫头藏了私,偷偷学了什么练气功夫,隔着那么远一段路都能打中福晋不成?”
她这话一出,在场看戏的众妃俱都忍俊不禁,便是时刻谨记演戏的眉庄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孟静娴脸色一僵:“六阿哥还小,说的话能算什么数?许是叶澜依素日里同六阿哥亲近,六阿哥不忍心身边伺候的人被罚,一时之间说错了话也是有的。”
“你的意思,是在指弘珩说谎?”
“妾身不敢。”孟静娴微微一笑,她心中有数,皇帝很是疼爱这两个孩子,她自是不敢将这事攀扯到她们身上,只不过是借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嚷嚷得人尽皆知罢了。
她只是想要叶澜依的命而已,一个贱婢罢了,怡妃若是肯,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肯……
她面带哀色地低下眼,摸了摸已经隆起的肚腹:“妾身无意让娘娘为难,只叶澜依今日敢冲撞妾身,难保明日不会害了阿哥与公主……这等刁奴,留在娘娘身边也是祸害,何不早日打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