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身边儿留谁伺候,本不该福晋操心。倒是福晋身边儿的人,若是澜依真的冲撞到福晋了,怎么,这人竟是死的不成?都不知道上前挡一挡,倒是叫福晋一人受了罪,可见是护主不力,该罚。”
安陵容笑吟吟地见着伺候在床边的茉莉猛然白了脸,心慌慌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福晋,奴婢……”
“茉莉这丫头伺候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该罚。”孟静娴强迫自己不去看茉莉急得发白的脸,只安慰自己,待这件事解决之后,自然会好好补偿茉莉的。
她这么想着,语气便更坚定了些:“妾身虽说不比娘娘尊贵,却也是郡王福晋,被娘娘宫中的宫女冲撞到了,难不成要咽下这份委屈?妾身腹中,是王爷的骨肉,若是伤着碰着,叶澜依。”
孟静娴嘴角抿出一个温柔的笑:“你怎么对得起王爷呢。”
叶澜依身子一颤,她心中自是不愿王爷伤心的,可若顺了孟静娴的意,娘娘该如何自处,阿哥公主又该如何伤心?
她的生命里,已然出现了与王爷那般同样温暖,同样心善之人。
想到安陵容拉她起来时,纤薄得水葱似的手指透过衣衫传递而来的热度,叶澜依紧了紧拳头,冷声道:“任凭福晋怎么说,奴婢亦不会认下自己从未做过之事。”
淳常在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许是福晋当时腹痛,想要求那宫女帮忙呢?我在闺中时就听闻过一种病例,说是人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啊,这脑子就是昏的,福晋错将那宫女认成了想要害她之人也未可知啊。”
她话说得天真,还摇了摇富察贵人的手:“富察姐姐,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听得几乎想要笑出声,上一世时淳常在这种无意之下说的话总是叫她觉着自卑心伤,不过现在吃瘪的人换成了孟静娴,她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了。
“是了,有些妇人有娠之时,身体欠佳,患上了癔症也未可知呢。”甄嬛在一旁状似关心地开口,“前些时日太后赐予福晋的宫女们竟是一个都入不得福晋的眼吗?若是多些人跟着,也许今日的事儿就不会发生了,只一个小丫头跟在身边伺候,难免堕了福晋您尊贵的身份呢。”
想到那些妖妖娆娆的宫女,孟静娴心中恨意更甚:“身份尊贵与否,原也不在于身边伺候的人多不多。莞嫔娘娘许是在宫中久了,习惯了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日子,妾身自是不敢与娘娘比拟的。”
怎得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安陵容眉头一蹙:“福晋说澜依这丫头冲撞于你?可能说清楚事情经过?”
“娘娘身边这丫头,早年还在圆明园当驯兽女时,幸得王爷出手相救,保下一条命,至此,便对王爷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孟静娴那副温婉柔善的美人面说到这事时仍面不改色,“今日见着妾身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许是一时冲动,便推了妾身一把……”
此时殿外传来些动静,众人回首望去,是果郡王来了。
果郡王听着孟静娴险些小产之事,心中焦急,匆匆与皇帝告罪后便赶来凝晖堂,没成想却听到了他素来温静贤良的福晋说的这么一番话。
“王爷……”
孟静娴脸色一变,随即又面露痛色,捂住肚腹泫然欲泣道:“王爷,是妾身无用,差点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澜依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如此断论。”果郡王皱着眉头,见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脸色虽苍白了些,但瞧着精神头还不错,他心中原本的焦急之色松缓了不少,“太医怎么说?”
孟静娴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想也未曾多想,第一句便是替叶澜依开脱呢?连正怀着他孩子的她,也不过得了那么寥寥几个字的关怀。
见孟静娴久久未说话,果郡王眉心微皱:“茉莉,福晋如何了?”
称呼她,便是福晋,叫那个驯兽女,却是极为亲昵的澜依。
孟静娴攥紧锦被的手越来越用力:“的的确确是叶澜依推了妾身,害得妾身差点小产,王爷就算不顾及妾身,难道也不怜惜妾身腹中之子吗?那可是王爷您的骨肉啊!”
“澜依生性良善,怎会做出这种事?”
孟静娴惨然一笑:“生性善良?叶澜依她心悦王爷已久,如今见妾身长伴王爷身边,又有了孩子,便是为着那份嫉妒之心想要加害妾身也未可知。”
叶澜依轻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奴婢不会认。”
果郡王瞧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和清冷的面孔,过了半晌才道:“既然福晋此次有惊无险,那便……”
“等等。”
安陵容打断了他的话:“王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郡王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澜依的清白,不该由你给她。没有便是没有,为何要似你们给了天大的恩典不追究她的罪过一般?”安陵容对着果郡王微微颔首,“王爷何不问问福晋,究竟是何人冲撞了她?”
孟静娴咬了咬唇,面色苍白:“王爷,难道你宁愿轻信外人,也不愿相信妾身吗?”
“本宫身子虽不好,眼睛却看得真真的。福晋此次险些小产,同那宫女没什么干系。”端妃咳嗽了几声,屋外的冷风随着她一道进来,众人不禁心神一振,“福晋许是同本宫一般,体虚多病,一时之间昏了头也是有的。”
端妃这人,虽说前些日子很有些迷了心智的征兆,但今儿说起话来,倒合了众人对她往日的印象。
端庄自持,不为外表。
孟静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端妃只淡淡道:“本宫久病,与福晋本是没什么往来的,原也不必冒着寒风过来特意诬陷福晋。是非只在人心,福晋说,是吗?”
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还是果郡王强撑起笑脸,对着众妃行了礼,将人都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才走到叶澜依身旁:“福晋今日错了主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澜依只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果郡王见她那样,便知道她是受了委屈,心中存了气的,有心想要拉她起来,却被她轻轻躲过,虽未曾说话,周身的抗拒之意却很明显。
一直站在旁边儿未曾言语的安陵容忽地嗤笑一声,望着面色比冬日新雪还要苍白的孟静娴,声音比她的面色更冷:“福晋经此一遭,或许得要明白,你的情意并不比旁人的便要珍贵。因着情这一字便将自己活成这般模样……”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孟静娴,往昔温娴美丽的她如今脸色难看,身子因着有孕浮肿了不少,整个人似乎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恢复回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显出几分可怜来,“你原可以活得比我们都好,是你自己走错了路,却也也别拉旁人下水。”
说完,她拉着叶澜依的手,这次叶澜依倒是未曾像躲开果郡王那般,只主动回握住她的手:“好自为之罢。”
待回了钟粹宫,叶澜依一言不发地便朝她跪下,安陵容被吓了一跳:“怎得了?”
叶澜依抬起头,一双微红的眼睛为她原本冷艳无垢的面孔增添了几分脆弱感:“若不是因为奴婢,娘娘不会几次三番地与果郡王福晋交恶……此次还牵扯到了阿哥与公主,若是再有下一次,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既叫你陪在弘珩与淑质身边儿,那便不会因着外人赶你走。”安陵容有些头痛,宝桑连忙扶了叶澜依起来,可这人太倔,宝桑只得委屈道:“小主,她好沉!奴婢抬不动!”
“起来罢。反正果郡王福晋也没有再为难你的机会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叶澜依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眉姐姐方才那么轻易就走了是为着什么?正好去太后面前告上一状罢了。”安陵容笑了笑,“此次她牵扯到了弘珩与淑质,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我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果不其然,第二日寿康宫便传了手谕出来,说是念果郡王福晋身子孱弱,为着小世子,叫她安心在府中养胎,无诏不得入宫。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果郡王,会不会又心软呢?
她们夫妇俩至少这段时日都不会凑上来恶心人了,安陵容便也没在在意,只是想着那日端妃突然出言相助,一时之间心中不禁也有些复杂。
对着这个同样寂寞又可怜的深宫妇人,安陵容轻轻叹了口气,终归都是苦命人。
大家站在朱红宫墙之下,一半儿映着金光,另一半儿却沐着暗色,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第86章
“额娘!”
淑质如愿以偿地挨着额娘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便又是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了。
安陵容从乳母手里接过她,看着她身上穿着新做的葱绿色兰花撒纱衫,夸赞道:“咱们淑质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淑质果然很高兴,挺着小肚子在弘珩旁边绕来绕去,瞧着神气极了。
宝桑在一旁默默地不敢说话,公主这一身明明很像大葱成精。
“乖乖,快去洗手。”安陵容轻轻推了淑质一把,又叮嘱叶澜依道,“盯着她,别叫她玩水。若是叫我发现你袖子湿了,之后便不给你做新衣服了,知道吗?”
淑质嘟着嘴被叶澜依拉走了。
弘珩却站在那儿不动。
这孩子向来懂事,安陵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今儿早膳有弘珩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哦,怎么不和妹妹一起去洗手呢?”
弘珩摇摇头,慢慢靠到她怀里,闷闷道:“额娘……”
安陵容还有些受宠若惊,这孩子越来越大,倒是不像淑质那般爱黏着她。她轻轻摸了摸弘珩柔软的额发:“弘珩想和额娘说什么?”
软白可爱的小孩子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分外认真道:“长大,保护额娘和妹妹,不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是在说昨日孟静娴用她们做筏子要构陷叶澜依的事儿。
这孩子……
安陵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为他的早慧而忧愁,纠结了半天,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一个吻:“咱们弘珩可真乖。”
脸红红的弘珩埋进额娘永远带着温暖香气的怀里,正巧这时淑质被乳母带着从十二画美人屏风后过来,看着哥哥腻在额娘怀里,淑质怪叫一声,连忙扑了过来。
安陵容及时接住这个沉沉的小肉球,虎下脸道:“额娘和你说过的是不是?不可以这么扑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呀,你之后都别吃西汁鱼丸了。”
淑质听了连忙站好,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渴望地盯着她,淑质好想吃西汁鱼丸!
安陵容被她的眼神一瞧,心都软得不成样子了,只得拉起她与弘珩的手:“你们俩,若是性子中和一下该多好,一个闹腾,一个安静,真是没个让人清净的时候。”
淑质扭扭小胖身子,不想听额娘唠叨,淑质只想吃西汁鱼丸。
又过了几日,又该去寿康宫请安了。
今儿弘珩身上有些不好,发起了低烧,冬末初春的时候最是容易感染风寒,安陵容不敢大意,只请了温实初来,看过了说只需喝几贴药便好,她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弘珩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安陵容摸了摸他温热的额头,又问道:“淑质呢?”
担心两个孩子挨在一起过了病气,安陵容便将淑质送去主殿,她留在孩子们住的偏殿照顾弘珩。
宝霜为她盖上一件袄衣,轻声道:“公主玩儿会子便困了,娘娘照顾阿哥辛苦,今儿的请安……”
安陵容轻轻叹了口气,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弘珩恬静的睡颜,许是心神绷着许久,她现在只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疲惫涌了上来。
“我还是去罢。”
安陵容沉沉吐出一口郁气,原本就是强打精神的人在遇着太后忽得叫她协助敬妃处理六宫事宜时更是觉着头疼。
“成乐公主虽说偶感风寒,需要惠嫔在身旁陪伴,却也不至于叫惠嫔分身乏术,无暇他顾。臣妾驽钝,只怕担不起太后娘娘的期望。”
太后眯了眯眼,瞧着跪在地上,脊背仍挺得直直的安陵容,半晌才淡淡道:“惠嫔是个疼爱女儿的,这阵子成乐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仔细照顾的时候,总不好还叫惠嫔烦恼宫务的事儿。如今在四妃之中,唯敬妃与你得用些,你若是不能担下这份责任,难不成还要去劳烦端妃与齐妃吗?”
齐妃坐在下首,有些小欣喜地揪手绢:嗯……怎么不可以呢?
安陵容眼睫微颤,知道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叫眉姐姐与她争起来罢了。
不过……
她又飞快瞧了眼太后,面色虚白,瞧着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想来是活不长了。
偏生心眼还这般活跃,端妃之前也是那般,难不成病弱之人在体力上欠缺了些,脑子便特别好使?
太后身子仍虚弱,但她不能见着怡妃一家独大,便只得强撑起精神:“只是叫你协助敬妃一段时日,正好你也学学这里面的门道,瞧着也快到你的册封礼了,你不操心,难不成叫旁人来替你操心不成?待成乐身子好了,便再叫惠嫔协理六宫罢。”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妃俱都明白了太后的心思,心里嘀咕着太后怎得见不得人好,面上也只能摆出微笑。
“静和怎么样了?”见四下无人,安陵容拉着甄嬛去了御花园一处僻静小路上,有些后悔,“演出戏倒是演出麻烦了,静和生病,我也不能亲自上门去瞧瞧她。”
甄嬛知道她素日里有多疼爱静和,加之演戏这个主意是她提出来的,见着安陵容如此忧愁便安慰她:“说来都是我不好,原本只是想演场戏气气太后她们,没成想倒是给你与眉姐姐添了许多麻烦。弘珩那孩子可还好吗?淑质呢?”
“哪里便怪到自己身上去了。”安陵容握住她的手,“弘珩烧退了,温太医说喝几贴药便能好。淑质这丫头虽说平日里娇气了些,身子骨倒是比弘珩更好,在殿里由澜依她们陪着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