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跑了。
但她留下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残局。
陆季屿的脸色还有些差。这残局仿佛就是他和简樱之间的种种因果,一地狼藉。
他是个疯子,却压制着血液里的疯狂,想要对简樱徐徐图之,结果还是弄成一锅乱粥。
他很清楚地看到简樱眼中的震惊、抗拒、失望和逃避。
她想跑。
陆季屿艰难地咽了咽喉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声音有点小,周围过于嘈杂,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
一名服务员拎着一只打包好的白色饭盒走过来,挡住陆季屿的视线。
服务员将手里的饭盒递给简樱,简樱垂头接过来,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没有再抬头看陆季屿,而是匆匆往门口走了。
陆季屿没有拦她。
离开粥铺后,简樱一直头也不回地走到几十米外的公交站,才呼了一口气,眸间恢复些许光亮。
恰好有出租车驶过来,她抬手拦了拦,从后座上车。
车上,简樱想到最近两次遇见陆季屿都是在附近一带,手不由得攥紧了装着饭盒的塑料袋。
虽然同一个城市里本来就有可能遇上熟人,但她遇上陆季屿的几率是不是太大了?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下车后,简樱先去公寓楼里的托管中心把简安安接回家。母女俩一起吃了海鲜粥,简安安今天玩了剪纸,剪了长颈鹿和河马带回家,整个人都十分兴奋,叽里咕噜地对妈妈说今日的见闻。
平时简樱担心简安安太安静,总是引导她多说话多表达,今天倒是简樱自己时不时就出神。
饭后,简樱收拾餐桌,简安安就坐在地毯上,把长颈鹿和河马剪纸摆了一个造型。她拿过妈妈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选择发布到“成长屋”社交账号上。在发布的时候,她还选中了“同步到微信”,于是同样的照片也出现在简樱的朋友圈里。
刚做完这些,手机忽然震动,响起铃声。
简安安吓了一跳,手机掉落在地毯上。
简樱已经收拾好了厨房,擦干净手,听到手机铃声她先是摸了摸简安安头上的小揪揪,然后拿起手机接通。
电话是陈肃打来的。
“不好意思啊余老师,我周六刚好有一件急事,所以暂时不能去你家拜访了,我们约在周天怎么样?”陈肃说。
简樱“嗯”了一声:“没关系,你先忙自己的事,周天我们再看情况吧,到时候联系。”
放下手机后,简樱心头的猜测愈发清晰。
也不知道“余玥”这个名字,她还能用多久。
等到周天中午,简樱又接到了陈肃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明显的喜悦。
“余老师,我今天有空了,你那边有空吗?”
简樱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陈先生,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昨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肃沉吟片刻,说:“不好意思啊,那个算是我的私事,还不方便和人分享。不过你放心,不会影响我们的约定,我会认真完成你交代的事。要是你不放心,可以在付款之前签一份合同的。”
简樱轻叹一口气:“陈先生,对不起啊,我觉得我还是另外找人帮忙吧。关于我的委托,也请你帮我保密。”
“等等!余老师,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吧。”陈肃似乎很想争取到这份委托,毕竟简樱和他谈好的报酬并不少。
趁着简樱还没挂断,他连忙说:“其实我要跳槽了,到云上集团去,工资几乎是现在的两倍。昨天我就是接到了猎头的电话,去云上集团面试的。”
听到“云上集团”四个字,简樱心中始终悬着的那些猜测终于落到实处。
云上集团,是陆家的产业。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陆季屿早就已经发现她回到云市了,并且一直在她身边观察着。
她和陈肃,都在陆季屿的视线范围内。
那,简安安呢?陆季屿知道她有女儿吗?
简樱一时心乱如麻,说:“陈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计划有变,暂时不需要你的帮忙了。”
“啊?这……”
“你的事我会保密的,希望你也能替我保密。”简樱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周一,简樱如常去了名图影业。
和费雪等人在会议室开碰头会时,她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脸色有一些憔悴。
费雪的团队这次增加了一个新面孔,是一个名叫林遣的年轻人,不到30岁,将在整个科幻剧影视项目中担任第三副导演。
“余老师。”散会后,林遣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叫住简樱。
简樱回头,林遣便拿着一沓资料跟上她。
“有几个剧本上的问题,想和你进一步讨论讨论。”林遣神色温和,语气也轻柔平缓。
简樱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随和。
一瞬间,她想到了当年初见时的陆季屿——随和,绅士,在她面前甚至有一些腼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心里都在思考陆季屿的事,她很容易就把身边人和陆季屿进行对比和联想。
“余老师?”林遣没有得到回应,还是耐心地看着她。
“哦,好。”简樱回过神来,“我刚好想去一趟咖啡厅,我们一起?”
名图影业楼下步行几十米的距离,就有一家连锁咖啡厅。
十分钟后,两人一同进了店。
简樱给自己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方面为了提神,另一方面为了补充糖分。
她怀孕期间出现过低血糖的情况,生下简安安之后这些年又是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对自己身体的调理并不周全,还是时不时会出现类似症状。
自从知道陆季屿随时可能出现在她身边之后,她就焦虑得彻夜难眠。
如今她已经暴露了,但她还不清楚陆季屿知不知道简安安的存在。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否则陆家人应该会找她摊牌,或者有所行动,毕竟这个世界上突然多了一个和陆家有血缘关系的人,牵涉到的问题会很多。
她拜托了姜青柠的妈妈,希望这几天能帮忙带一带简安安,避免自己和女儿同时出现在外人视线中。
今早简安安不在家,她也没什么心情做早餐,空着肚子就来参加碰头会了。
剩下的问题该如何面对,她还没有头绪。
林遣看简樱始终心神不宁,道了声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简樱也有几分愧疚,立刻摇头,调整状态:“我们来看下你说的问题吧。”
林遣取出剧本和笔,在一些有疑虑的地方做了记号,仔细和简樱讨论。
因为咖啡厅嘈杂,为了让对方听得清楚,他特意将椅子搬近一些。
原本简樱心里还有一层别扭的隔膜,但林遣全程表现得彬彬有礼,而且他提出的问题都十分有代表性,简樱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简樱觉得,林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山谷里吹来的一道清风,和他相处十分舒服。
而此时,在角落冷眼旁观的陆季屿却觉得,林遣简直就是一座压在他心头的火焰山。
当简樱和林遣进入咖啡厅的时候,费雪和陆季屿就已经在咖啡厅里了。
只不过他们的座位正好在角落,又被高大的阔叶植物挡住,所以简樱没有注意到。
现在,费雪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季屿。
他低着头,两手合拢抵着额头,眉眼被额前一缕发遮住,浸在阴影里。
一直到费雪想要伸手拍他的肩膀,他才抬手挡开费雪伸过来的爪子,一脸嫌弃。
“你那什么副导演是怎么回事?”他问。
费雪本来也不想把看好戏的表情暴露得太明显,可他确实是头一回见陆季屿吃瘪,嘴上的笑实在抑制不住:“陆总,你该不会是想要我把整个剧组的男人都赶跑吧?”
陆季屿不说话了,依然冷着脸,将目光投向简樱那边。
如果是以前没找到简樱的时候,能在这个距离看她一眼已经是一种奢望。
可现在……
陆季屿的目光落到她轻轻碰着咖啡杯的手上。
那截手腕,他知道握起来是多么纤细,曾经多少次在昏暗的月光下,他紧紧压住那儿,感受从皮肤之下传来的脉搏。
人是自私的,他也是。
他想要得到的,并不仅仅是远远看她,他还想要更多——曾经,他也有那个资格。
很快,陆季屿感觉到今天的简樱不对劲了。她的皮肤一直都很白皙,此刻却是另一种苍白。
结束了几个问题的探讨,简樱对林遣说了:“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林遣点头:“好,我消化一下,等下和你一起回公司。”
简樱起身时动作有些快,整个人晃了晃。
她定了下神,朝挂着洗手间标志的方向走去。谁知,脚下忽然像是踩在了绵软的云端,身体重心忽然不稳,往前栽去。
在倒下之前,她有些庆幸自己伸手扶了下桌沿,才没让脑袋直接磕在地上。
简樱昏倒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名女顾客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美女你怎么了!有人晕倒了!”
咖啡厅里顾客和服务员加起来有二十多人,顿时都担忧地看过去,简樱身边很快围了一圈人。
动静不小。
林遣第一时间赶过去拨开围观人群,却在出手去碰简樱之前,被另一个人抢先。
他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眉目含戾,视线死死锁定在简樱身上。
他今天第一次到名图影业,之前也没有见过陆季屿,因而认不出他。
“先生……”他正要阻止陆季屿,手臂就被人扯了一下。
回头看,却见是费雪。
费雪冲林遣摇摇头:“交给他吧。”
接着他冲围观人群说:“大家让一让啊,保持通风通气。”
陆季屿无声抱起简樱,让她绵软无力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接着快步离开咖啡厅,拦了一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在车上,他紧紧握住简樱的两只手,心情如坠冰窟。
她的皮肤十分冰冷,模样消瘦又疲倦。
虽然从她的症状来看可以猜出是低血糖和疲劳引发的晕倒,但这一认知并不能让他放下心来。
简樱这时已经有模模糊糊的意识,并且感受到身边有人存在。
只是闻见那个人的气息,她并不敢醒来。
此后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她又被那人抱着进了医院,被放入一张病床并且挂上吊瓶,她再度晕晕乎乎,昏睡过去。
而那个人的气息,始终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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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夜。
李叔情感电台。
李叔:“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让我们接入今天的随机幸运观众——嘟嘟嘟——哎哟通了,欢迎这位……呃……鲫鱼先生,说出你的情感问题!”
鲫鱼:“那个,我今天在老婆晕倒的时候把老婆抱去医院了,嗯,我就想炫耀啊不对,就想问一问,这算不算是和老婆成功贴贴了?”
李叔:“……哎呀信号太差了都是干扰音,什么山寨狗粮完全都没听到呢下一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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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谈谈
简樱被放在病床上之后,医生很快来了。
这家医院里普通病房的房源紧张,只有这种昂贵的VVIP病房有空房间。听说有人毫不迟疑地要了一间VVIP病房,火急火燎地把病人抱过来,医生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情况,结果一番检查,原来只是普通的低血糖。
相比起来,在旁边手筋凸起,眼眶通红,呼吸急促的陆季屿好像情况更严重一点。
“病人家属,你先冷静一点。”医生说,“我们给病人补充一些葡萄糖,休息一两个小时就会好了。平时记得多让她随身带一些糖果,也可以多补充一些含糖高的水果或者蜂蜜水。”
很快,就有护士来给简樱挂吊瓶。
这是一位身材壮硕的女护士,行动干净利落,她抓起简樱的手,拍了拍绵软白皙的手背,咻一下就把针头插进血管去了。
简樱无知无觉,陆季屿却是感觉心一疼,忙说:“你轻点。”
护士瞅他一眼:“你媳妇儿血管太细了,你要小心走针。还有这药水是凉的,你来给她暖着手背,要不然等会儿淤住了会痛的。”
陆季屿被“媳妇儿”的称呼成功讨好,一时哑然。
护士给简樱打上吊瓶后就离开了,病房里迅速安静下来。
陆季屿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床边虚虚环着简樱,两只手握起她被针头扎入的左手,摸着她冰凉的手背,帮她捂热。
心跳不知从何时开始越发清晰强劲。
他有些贪婪地捕捉她的气息。
终于离她这样近了,近到一低头就要浸入她温柔的馨香里。
一阵紧张无措褪去后,陆季屿悄然亲了亲简樱柔软的发顶,之后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虽然现在简樱昏迷着,他做什么她都不一定会知道,但他还是怕惹她生气。
李解收到消息赶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陆季屿贪恋又拘谨的这一幕。
陆季屿知道自己该走了,简樱随时可能会醒来。如果她看到他,生气了或是害怕了,反而会进一步对她身体不好。
他把余下的事交给李解,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过了二十多分钟,简樱意识回笼,手指动了动,睁开沉甸甸的眼皮。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洁净通透的单人病房里,旁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到她醒了,起身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