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他能闻见翟似锦身上那股浓重的酒味,并不比赵宜乐淡多少。
他从不知,她酒量不错。
翟似锦心里还记挂着赵宜乐,没听出他话里的惘然,点点头道:“嗯,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陈熠颔首,轻嗯了声。
这一声,被风吹到翟似锦的耳畔,忽然觉得不自在,她来不及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就提裙跑进府门。
随后府里下人关了门。
陈熠再也看不到翟似锦的身影,无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
……
陈熠回去这一路想了很多,始终都没想明白翟似锦对自己忽冷忽热的缘由,最后郁烦整夜,一宿未眠。
不过翟似锦也同样没好受到哪里去。
上次除夕她陪赵宜乐喝了一夜,赵宜乐还算乖巧,不吵不闹乖乖睡觉。
只是今晚赵宜乐突然撒起酒疯来,抱着人又哭又笑。
翟似锦怕她小嘴叭叭说胡话,连忙让人把素铃支走,独自抱着她跟哄孩子似的,直到天亮才勉强将她哄睡。
燕燕陪翟似锦折腾了一夜,也是累得够呛,见赵宜乐醉呼呼地睡下,忙上前扶起翟似锦,劝道:“公主终于睡下了,郡主照料她一夜,也快去睡吧。”
翟似锦揉了揉酸涩发疼的双眼,一边扶着门框往外走,一边转头看了眼躺在床榻间睡得没心没肺的赵宜乐,“让厨房那边熬碗解酒汤备着,等宜乐睡醒了喝。”
燕燕应了声,再次劝道:“郡主快回去歇着吧……”
翟似锦点点头。
但两人还没踏出门槛,赵宜乐从床上翻了几圈,噗通地滚到了地上,嘴里还咕哝喊着一个名字。
翟似锦抬眸看向燕燕,燕燕也正无措地看向她。
“果然是个心思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燕燕,你再去搬几床被子来,夜里凉铺在地上,免得叫她受了风寒。”
燕燕愣愣点头,“好。”
翟似锦顿了顿,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兀自回到自己的卧房,刚一躺下,就听见外边隐约传来的闹哄哄的声音。
她喜静,睡觉根本听不得半点声响。
“燕……”她喊了半声,才想起燕燕去照顾赵宜乐了,临了唤丫鬟春泥进来,问道:“外面是在吵什么?”
郡主府落地僻静,寻常连市井里的早市吵闹声都传不过来,今夜实在吵得很,简直不让人睡觉了。
丫鬟怯生生觑了翟似锦一眼,才缓缓道:“回郡主的话,听说是隔壁府里,两房的人不知为什么打起来了,旁的倒是没出岔子,就是把老爷最疼爱的那位姨娘给打得不省人事,如今他们的人全杵在院子,只怕要吵到天亮去。”
“原来是这么个事。”翟似锦坐在床头,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微蹙了眉,“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谁不好,偏偏要打那个柔弱的康氏,但凡她磕着碰着,翟致远怕是能直接将他们活撕了去。吵吧吵吧,吵得越厉害越好。”
府里的人都知道,隔壁府要是过得不安生,郡主就高兴了。
丫鬟春泥忙不迭低头应是。
翟似锦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却再也没了困意。
再翻来覆去两回,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她唤人打水进来,梳洗过后就打算去厢房找赵宜乐,但一墙之隔的翟府,传来的动静非同小可。叫她好奇心犯上,吩咐管家去翟府探了探消息。
管家是跑着回来的,气儿还有些喘,“郡主,那边出大事了!”
翟似锦坐在偏厅里,给老管家倒了杯茶,笑道:“慢慢说。”
她最近忙着赵宜乐的事,刚过完年还没缓过来,没注意到翟府那边的消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突然听到他们的坏消息,那便是她的好消息。
管家不敢喝她倒的茶,拍拍胸口自顾冷静,斟酌了下才道:“昨夜太晚,下边的人没听仔细,给郡主您说错了。”
翟似锦大大方方提了那人,“莫非是那康氏受伤另有隐情?”
“正是。”管家这才面色一松,道:“不是康姨娘受伤,是那五姑娘昨夜去她跟前不知说了什么,把她气倒了。”
翟似锦啧啧笑,“翟嫣儿?她又抽哪门子风?”
管家道:“谁晓得呢,五姑娘犯糊涂招惹了老爷最看重的人,这下子二房全都要遭殃,这会子正要被撵出去睡大街呢。”
翟似锦喝茶的动作一顿,瞧着管家又问了一遍,“翟致远要把二房的人赶出去睡大街?”
“是啊,东西都在往外搬了。”
实在稀奇。
翟似锦放下茶杯,捋捋裙摆,往厢房方向走了几步,随口对管家吩咐道:“记得把府门关严实了,别叫二房的人来我们这喊冤求收留了。”
管家笑道:“这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立即就有小厮蹬蹬地跑过来,禀告道:“郡主,翟府的五姑娘来了。”
管家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翟似锦挑眉,吩咐小厮道:“不见她,赶出去。”
管家在一旁脸色难堪,主动把差事揽过去,“老奴去安排此事。”
翟似锦心情极好地去见了赵宜乐。
赵宜乐宿醉未醒,小脸醉得酡红,蹭着枕头睡得香甜,瞧着就知道酒劲儿还没下去。
燕燕从床头的小椅子里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郡主怎么起得这么早,公主还未醒呢,奴婢守着她,郡主回去再睡睡吧。”
翟似锦忍不住把好消息告诉燕燕,“隔壁府的康氏被翟嫣儿气得昏迷不醒,翟致远怒不可遏,要将二房的人扫地出门。”
燕燕欣喜惊呼,但高兴之余,更是不解,“那郡主您是高兴康氏重病?还是二房那群人被扫地出门啊?”
翟似锦蹙眉,“都有吧。”
燕燕兴致缺缺,“哦。”
高兴康氏重病,这虽然不厚道,可翟似锦心里的疙瘩兴许是能减轻一点儿的。
燕燕从小跟着她,伺候多年,很懂她每每看到翟致远和康氏举案齐眉时那种感觉,那是对翟致远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对南康长公主的不忠不义,也就罢了,偏偏后来日日夜夜将康氏带在身边,也不知谁要恶心谁。
翟似锦坐在床头,替熟睡中的赵宜乐掩了掩被子,原先抄了半月佛经的手腕酸疼了一下。
她渐渐想起来大相国寺里劫匪的事情,赵奕只说帮她瞒着,昨夜陈熠送她回府时,却说长宁帝要派赵奕出城去剿匪。
那天夜里陈熠明明和匪徒交过神,怎么长宁帝不把他也一起派去?
翟似锦似乎还想起了什么,但思绪太快,她连尾巴都没能抓住。
“燕燕这里你不用守着了,把素铃姑娘叫回来照看她,你陪我去廷尉署走一趟,我有些事想找陈熠问一问。”
燕燕睡眼惺忪地盯着翟似锦,眼底生出笑意,恍然明了,抿唇笑了笑,什么都不问,旋即手脚麻利收拾了下,就陪翟似锦出了门。
朱红侧门刚一开,正对着跪下一道娇丽的身影,面色纸白,孤孤零零跪在门前,仿佛被郡主府欺负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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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忘了作话,回来补上~
开启另一个主线任务!郡主也开始扒陈熠的马甲啦哈哈哈哈哈~
第33章
周遭不少人围观着, 一是为了翟家今早的热闹,二是为了这一墙之隔郡主府的热闹。
翟似锦不太喜欢看热闹,更不喜欢自己被别人看热闹。
上一次在郡主府门前给她找热闹的李谦, 如今还断着双腿,只能靠轮椅行走。
“正月都快过完了, 你这才想起来给我拜年?”翟似锦蹙紧眉, 转头扫了眼混杂在百姓里的翟府丫鬟,“你们五姑娘身子向来娇贵, 还不快带回去。”
“堂姐!”翟嫣儿抬脸朝翟似锦望去,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她单薄的肩头瑟缩颤抖,抓住翟似锦的裙摆哭求, “堂姐, 大伯父他……”
燕燕上前将她推开,把翟似锦的裙边从她手里扯出来, “五姑娘请回吧, 这般胡搅蛮缠伤的可是你自己的颜面。”
翟嫣儿抹了抹泪,哭声惹怜,“堂姐。”
见她还要扑上来, 燕燕兀自挡在中间, 偏不叫她那娇弱惹嫌的模样再碍自家郡主的眼。
翟似锦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那些看热闹的人自发让开道,她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道:“燕燕,走吧, 她既然故意闹事不肯离去,咱们去廷尉署报个案, 叫官爷们来劝五姑娘。”
燕燕抿嘴一笑,“好啊。”
翟嫣儿却是瞠目结舌,原只是想着来郡主府碰碰运气,没想到她竟要直接去报官。
报官怎么能行,那廷尉监跟她是熟识,到时候自己还不任由她们拿捏罪名。
“堂妹,嫣儿知错了……嫣儿只是想求堂姐去求求情,大伯父最疼您了,他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翟似锦望着她,语调平稳地道:“可我未必听你的话。听说是因为你故意气病了康氏,翟致远才一怒之下将你们逐出家门?我知道你们着急,怕翟家落没后无处依靠,但找靠山也不该来找我,更不该去动翟致远心尖上的人。现在闹了出事,知道找我求救了?可我未必卖你们这个面子。要不这样吧,那康氏与我素有旧仇,你替我取来她性命,兴许我一高兴,就替你们二房安排别的后路了。”
翟嫣儿傻眼了,“这……”
她光是把康氏气得昏倒过去,现在全家都要被撵出来。她要是把康氏杀了,翟致远岂不是要杀光她全家?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沸腾了。
继上次清阳郡主放狗咬断提亲之人的双腿,如今又放言让堂妹去杀人,这般歹毒心思,也就仗着是皇室郡主的身份,才敢这样胡作为非。
絮絮低低的议论声传开。
翟似锦对旁人的反应一概不放在眼里,轻瞥了眼翟嫣儿张着嘴吃惊的样子,自嘲地扬扬嘴角,侧目对车夫吩咐道:“去廷尉署。”
翟嫣儿猛然起身,但跪得太久,膝盖酸疼又跪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翟似锦真是要去廷尉署的样子。
燕燕挡住她视线,眼神陡然转冷,“五姑娘快请回吧,以后翟家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也别拿到郡主府来说,免得惹郡主生气,直接让翟老爷将你们一家逐出家谱,那可就比如今让你们重新分府立院强多了。”
无根无系之人,在京城根本就活不下去。
到时候翟家便没有二房这号人,郡主府也眼不见心不烦。
燕燕又道:“要么您就下狠心,取了康姨娘的性命,投郡主所好。”
翟嫣儿哑口无言。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翟似锦提裙上了马车,掀起帘子一角,“燕燕,走了。”
燕燕应声点头,再也不看翟嫣儿那张惨白无神的脸,蹬蹬蹬下了台阶,坐上去往廷尉署的马车。
初春融雪,天气还是极冷,街上没什么行人。
马车停在廷尉署大门前,燕燕先下车,进廷尉署询问了一番,才回到车前向翟似锦回禀道:“郡主,今日廷尉大人并未到廷尉署点卯,而是告假在家休养……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是去他家里?还是回府去?”
如果要原路返回,只怕翟嫣儿那边还有事儿。
翟似锦看着廷尉署门前的冷冷清清,烦躁地抬手抠了抠眉心,道:“去他家里。”
燕燕得令,让车夫掉头去陈熠家中。
马车再次停下。
这回翟似锦掀开帘子,看到胡同口两侧挺立着的杏树,枝头舒展着绿芽和粉白的花苞,想必过几日天气再缓和一点,杏花就能开满枝桠。
“他眼光还挺好,这地方偏僻却安静,比我那郡主府好多了。”翟似锦叹着,走下马车,走到门前挂着“陈府”匾额的门前。
燕燕帮忙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门子,模样俊俏年轻,开口有礼地问道:“二人找谁?”
燕燕指了指翟似锦,“这是清阳郡主,今日特地登门来探望陈廷尉,有劳小哥帮忙禀报一番。”
“探望?”那门子面露疑惑,将翟似锦和燕燕上下打量片刻,“既然探望,为何不曾带礼?”
翟似锦和燕燕愣了。
燕燕回过神,当即便道:“郡主亲自登门探望,还要带礼?”
不是她说,陈熠府里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
翟似锦也微沉了脸,拦住燕燕继续胡言乱语,对那门子道:“今日事发匆忙,没来得及备礼,不过陈廷尉应当不会介意,有劳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子拧眉迟疑着。
这时,费康从胡同口走到陈府门前,手里还捧着几道卷宗,见状笑问道:“郡主怎会来此处,想必是探望大人的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快回去,这外面风冷,要是冻坏了您,大人怕是要生气责怪咱们下面的人了。”
翟似锦没来得及开口。
燕燕便气恼插了嘴,“还不是这门子拦着郡主,说郡主登门探望不曾带礼,不让咱们进去!”
“门子?”费康抚额,连忙解释道:“燕燕姑娘误会了,这不是府上门子,而是大人在堂子里带回来的孩子,年方十八,取名为陈慈,是大人认的义弟,这有点问题……”
他说着话,单手抱住卷宗,腾出一只手指了下脑袋。
燕燕恍然大悟。
翟似锦眼神复杂,望了望杵在门里的少年,又望向费康,讷讷问道:“陈熠认的义弟?取作陈姓?”
费康笑道:“是这样的。”
翟似锦蹙了眉。
京城人人都说,陈熠手段毒辣,性情狠厉,是个冷血无情的活阎王。这些日子她接触许多,也自然晓得他只在自己面前好说话,至于旁人,多数见到的都是刑狱里那个人人惧怕的陈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