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她今天已经反反复复问了自己数百遍。
但只有亲口向陈熠问出来,并得到否定答案,她才能真正安心。
陈熠倾身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轻抿了口,视线落至她重新包扎的右手,“怎么又受伤了?疼吗?”
翟似锦今晚恨极了他这样胡乱转移话题的毛病,不由咬牙恼怒,“陈熠!”
陈熠不再插科打诨,正色道:“有些事情太复杂,我不想让你去查,可你偏偏就要查下去,现在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又来找我发脾气,我实在委屈。”
“???”翟似锦气得袖中双手捏成了拳,一口气提在喉咙,“你还委屈了?你堂堂陈廷尉手段非常,把大家都骗得团团转,你委屈什么了?”
陈熠拧眉,眸光摩挲着她眉眼间的怒意,忽地笑起来,“那郡主你呢,你甘愿被我骗上一骗么?”
这就把翟似锦问住了。
她能被陈熠骗什么,当然是在大相国寺陈熠说过的,说为保她的名声,等回宫安定下来,陈熠便要向长宁帝请旨求娶于她。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陈熠是为了十几年前的旧案而来,长宁帝第一个容不下他。
“你是要拉我一起下水。”翟似锦思忖良久,最终得出一个最理智,且最能说服自己的说法,“因为你要跟我舅舅作对,所以把我和皇兄都一起拉上你的贼船,然后你还想用赐婚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是这样吗?”
陈熠眉头拧得更紧,“郡主你这想法很是别致啊。”
翟似锦一脸笃定,“难道不是?”
陈熠顿了顿,才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郡主你信我这一回,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用你当棋子去与陛下抗衡什么,我愿意待你好,只是因为喜欢你罢了。”
听他说着“喜欢”二字,翟似锦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并没有预想过的那种欢喜羞怯,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满腹酸胀,难受得她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陈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似玩笑道:“怎么还傻眼了,不会是被我的深情告白感动到了吧。”
翟似锦抄起手边的帷帽打了他一下,皱眉骂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舅舅向来自负,你要想拿着十几年前的旧案翻案,这几乎没有可能。”
是根本没有可能。
长宁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从一开始,长宁帝就三申五令不让她靠近陈熠,想必在那时他就知道了陈熠的身份和目的。
以至于后来在大相国寺,陆三试探陈熠的底线,想来也是长宁帝的安排。
什么山匪和翻云寨,还特地让赵奕火急火燎赶去剿匪,哪知都是长宁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陈熠抿着嘴角,目光落在翟似锦紧蹙的眉梢上,忽地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帷帽,替她戴上。
翟似锦眨眨眼睛,“你做什么?”
陈熠低头看她,手扶着帷帽摆正了下,“时辰有些晚了,醉仙居里的人也多起来了,我先送你回去。”
翟似锦没作声,被他牵出雅间,见到费康投来的深意一眼,才讷然反应过来,赶紧把陈熠的手捋开。
费康冷哼了声,旋即别开头。
翟似锦和陈熠正要绕开走廊,面前迎上来一位穿着娇丽的姑娘,香肩半露着,用团扇轻轻地扇风,娇滴滴喊了声,“陈爷。”
费康今夜反常得很,这时候他偏偏也对那姑娘回敬一句,“春红姑娘。”
陈熠:“……”
他看向翟似锦,她打量了眼春红,到底是郡主身份摆在那里,她看了几眼就侧目收回了视线。
但是下一刻,春红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是赵奕。
陈熠来不及叫翟似锦避开,果然看见她愣在当场。
赵奕捻着折扇把玩,“陈熠……”他看见翟似锦时,亦是吓了一大跳。
翟似锦想起上次费康说过的,赵奕和陈熠还真是经常来这醉仙居。算着日子,赵奕也该剿匪回来了,没想到宫中都没得到消息,他倒是先在醉仙居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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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激动惹!!郡主正式扒掉陈熠一半的身世马甲!
【下一章,诓太子帮陈熠打掩护,拉上贼船.jpg】
第40章
“表妹啊……”
赵奕收好折扇, 站得端端正正。
翟似锦还戴着帷帽,稍微平复下心神后,才望向眼前的赵奕, 他刚才那副风流样子荡然无存,不过片刻间, 就变成了往日里那位贤良端方的储君。
“皇……”她一开口, 意识到这样喊他不对,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熠为了办案抓人, 偶尔混迹于醉仙居就算了。赵奕可是东宫储君,他剿匪回京之后不回宫复命,也不先回家找秦氏,如今竟然出现在醉仙居里。
翟似锦双眼紧盯着赵奕, 企图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奕的眼神却瞥向陈熠, 打手势唤他过去,“陈熠, 我有话要问你。”
陈熠微点头, 顿了顿,对翟似锦道:“你和费康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翟似锦忙伸手拉住他, “我也要去。”
赵奕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以为她在闹脾气,“不行,我找陈熠问的是旁的事,至于我今晚为何会来醉仙居,稍后回去我会给你嫂子解释清楚的。”
翟似锦并不听赵奕的话, 揪着陈熠衣袖的手指又紧了紧,杏眸微瞪着, 大有他不答应,她就要闹上一闹的意味。
陈熠还从未见过她还有这样骄横的一面,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指腹轻揉着她帷帽下的发髻,轻声应道:“好,那就一起吧。”
赵奕:“……?”
陈熠牵着翟似锦回到雅间,赵奕的抗议无效,抬步进屋坐着,余光瞥见翟似锦不停地朝他抛眼刀子过来。
费康在外面关上门,顺便将春红支开。
陈熠率先开口道:“殿下是为了翻云寨的事?”
赵奕顾及翟似锦在场,他不好开口。
陈熠的手指搭在桌沿轻轻叩着,轻笑道:“殿下是不是查到那日的两个劫匪并非翻云寨之人,而是出自宫中。”
他语调缓慢,带着能熨帖人心的温度,但叫翟似锦听着,心都凉了半截。
赵奕紧接着他的话,道:“是。孤查到,陆元和陆三两兄弟确实是翻云寨的人,但在前两年他们就被人带走,该是做了大内的招安军。”
长宁帝手里有支特殊的队伍,不属于左右神武军,也不属大内禁军,由他独自组织和命令。外人没见过他们,只知道军饷每月从户部拨放,数额不小,完全赶得上一支正规的千人禁卫军。
翟似锦前世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如今听赵奕的这番话,陆三刚才还是被陈熠擒获的匪徒,摇身一变,就成了正经吃皇粮的官兵。
但官兵为何突然会做了匪徒,这当然是他主子的安排。
三人陷入沉默,默契得谁也没作声。
翟似锦看了陈熠一眼,伸手想去拎桌子上的茶壶,后者挡住她手腕,劝道:“茶水凉了,让费康换壶热的来。”
翟似锦收回手,低下头,“算了,不用麻烦了。”
费康今晚对她多有敌意,她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把长宁帝派陆三找陈熠的麻烦的事情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奕看不惯翟似锦这样心情低落的样子,不由掩嘴轻咳了声,道:“其实表妹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父皇他只是一时不喜欢陈熠,等日子久了,他将廷尉署的差事办得漂亮,父皇肯定能接受他的。”
翟似锦:“……皇兄你在说什么?”
赵奕摇着折扇,一脸关切地道:“难道不是因为陈熠不自量力肖想你,触及了父皇的逆鳞,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翟似锦抿唇摇头,微微讶然地看向陈熠。
陈熠声音微沉,“看来殿下对我和郡主的婚事很有把握。”
“那是肯定的。”赵奕挑眉,忽然觉得嗓眼干,径直倒了杯冰凉苦涩的茶水喝下,才接着道:“似锦是父皇的心头肉,陈熠你要想将她娶了,不费一番功夫,你将来怎么能知道珍惜?孤觉得父皇这样做也还行,反正没真伤到你性命,不过吓唬你一回,想你堂堂廷尉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翟似锦只觉得赵奕肯定是误会了,她正想开口解释,陈熠在桌上伸手握住她。
他手指上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有些痒意。他端凝着她道:“既然殿下也这样觉得,那我将陛下的怒火受下便是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总有一日会晓得我对郡主的真心的。”
翟似锦:“???”
赵奕笑道:“这样就对了,你们年轻人互相喜欢,是你们的事,父皇他就是看不清楚,总想着插手儿女们的婚姻大事。瞧着宜乐那样的,现在跟晋阳侯府把婚事退了,都不知道过得有多开心。”
翟似锦实在不忍心陈熠就这样将赵奕拉上贼船,秉着良心问了他一句,“皇兄你怎么会觉得舅舅将我的婚事看得跟宜乐一样重呢?他即便不想我嫁给陈熠,那也不用派人取他性命啊。”
连她都能察觉到陈熠的行为有异,怎么赵奕没怀疑过陈熠的来历?
长宁帝知道陈熠是为陈年旧案而来,都急得用她来威胁他了,赵奕这时候上赶着和陈熠站在一起,怕不是嫌太子之位坐得腻烦了。
赵奕并未听出翟似锦话里的不妥,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斜眼睨她,“真不愧是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谁不知道打小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你婚事他必定谨慎再谨慎,且不说父皇只是吓唬陈熠一下,就算父皇是真想取了陈熠性命,那也是他没福气,这辈子都娶不到你了。”
翟似锦:“……”
赵奕都这样认为了,她还真没话说了。
陈熠有意压着语调里的轻快,附和赵奕的话,“殿下说得极是,陛下在一众小辈里最疼的便是清阳郡主,我确实是要多花些心思,让陛下尽快认可我。”
赵奕用扇子敲着桌沿,一本正经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说服父皇的事儿就包在孤身上了。”
翟似锦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
她将陈熠的来历查得明明白白,长宁帝会答应她和陈熠的婚事才有鬼,赵奕揽下的都是什么破烂差事。
偏赵奕毫无察觉,一拍桌子板上钉钉,“孤刚才还担心似锦会害怕,现在好了,事情也说开了,都各回各家吧,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妃还在东宫等孤回去呢。”
翟似锦一默,“皇兄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跟皇嫂解释吧,你刚才跟那春红姑娘……?”
赵奕起身捋着袍子,随口道:“孤跟那位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拿到你皇嫂面前去乱说。”
他说着,眼神落至陈熠拉着翟似锦的手上,啧啧道:“你还是管管陈熠吧,春红是陈熠的人,孤刚才就是借地方坐一坐,具体的,你该好好问问陈熠跟她是什么关系。”
赵奕略做收拾,迈步出了门。
翟似锦随后也被拉着离开雅间,她一边理着帷帽,一边盯着陈熠的后脑勺,忍了好几忍,最终没能忍住,趁着下楼梯的空档,低声问他,“你在醉仙居也安插了人?”
陈熠并未回头,只有沉稳的声音传来,“廷尉署管着刑狱,其实跟御史一样有监察之责,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往往出入者非富即贵,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很多,自然会安插眼线。”
他说那是眼线,那便是眼线吧。
也就难怪了,鸨母三番两次都表露出对陈熠超乎寻常的恭敬,跟对权贵的谄媚是不同的。
“那你廷尉署打听消息,每次都要你亲自来么?”翟似锦又问。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
陈熠想起刚才赵奕临走时说的调侃,忽笑出声,“你若不喜欢我常来,我便不来了。”
翟似锦:“???”
她是这个意思?
陈熠又在曲解她的意思了。
翟似锦一时脸热,直到走出醉仙居,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将她心里那些烦心事的吹散了些。
“算了,我还有些事就留着明天去你府上问你吧,时辰不早了,你回吧,燕燕还在那边等我。”
她知道陈熠不想跟她说实话,于是她索性多给他一晚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还要不要继续试探长宁帝的底线。
陈熠无视不远处燕燕投来的急切眼神,双手将翟似锦抱起,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她放上马背,砍断连接马匹和车厢的绳子,随后他也翻身上马。
翟似锦面对这样的景况有点懵,险些失声大叫,“陈熠??”
陈熠双手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道:“我送你回去。”
他转头对费康吩咐,“我送郡主回府去,你将燕燕照看好,夜晚不安全,将她好生送回去。”
费康沉默一瞬,问道:“大人您要带郡主去哪里。”
陈熠没回答,策马便走,倒是扬了费康一蹄子灰。
“你带我去哪儿?”翟似锦刚才分明听到了费康的话,现在被陈熠按住上半身,作势要反抗下马。
马奔得飞快,耳畔有风掠过,陈熠松开一只手,将怀里的腰牌摸出来,塞到翟似锦手中,“郡主的聪慧异于常人,陆三确实是陛下的人,陛下也确实不想让我将十几年前户部的案子查下去。”
翟似锦消停了下来,握住他给的那块腰牌,借着沿街的灯火光亮,她认出这是大内侍卫的腰牌,但在质地上却有些差异,应该是他先前在醉仙居从陆三身上拿到的。
“舅舅为何不让你查下去?”
“因为那原本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
陈熠垂头蹭着她耳尖,压着嗓眼里的沉闷,字字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