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炎笑道:“会伺候人吧?”
荷枝不答。
“你在宫里是怎么伺候太子的?”慕容长炎懒散地将手臂搭在扶手上,“先解衣?还是先脱靴?”
荷枝这次开口了:“奴婢不可对外言宫中事。”
慕容长炎大笑着,胸膛起伏,微微坐正身躯,“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用。但是看他们为这么一点小事伤透了脑筋,我就开心。”
他打了个哈欠,恹恹地道:“还没想好把你送去哪一边,你想去哪边?”
荷枝老老实实回答,“奴婢想回太子殿下身边。”
慕容长炎又连连笑起来,忽然朝她走近,挑眉道:“等太子知道我与你春风一度,又会如何?”
荷枝骤然抬眼,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攥在手心,极其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急什么。”慕容长炎微微一笑,“我不会杀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荷枝,像是在做什么取舍,“也不碰你。”
“条件很简单,只是向你——借一借衣服。”慕容长炎咧出一口白牙,似乎很好商量,“你动作快点,我不喊他们进来。”
*
荷枝颤抖地解下身上的小衣,心却沉入谷底。
她穿上外衣,转身看到那人的背影。
他似乎信守承诺,在荷枝换衣时,一次也没有暗窥过……荷枝不知道。
“好了么?”慕容长炎催促道。
荷枝将衣料攥紧,“你就不怕殿下杀你么?”
慕容长炎耸了耸肩,“原本他就不会放过王府,我还怕他不杀我。”
荷枝颜色一滞,她有些不能理解面前的人。
哪有人上赶着要死的。
眼见慕容长炎走入屏风,荷枝忽然扬声道:“公子想死,但我不想死。”
她抬手,便将小衣靠近烛台。
火苗一呲,便跳上细软的衣料,乌黑的烟在屋内烧了起来。
忽然,“啪”地一声,荷枝手一疼,衣物脱手,落在地上。
火星跳了一下又熄灭,衣物不过只烧了一角。
慕容长炎淡然地走近,捡起地上的戒尺,挑起衣物,沾上烛台的火苗。
荷枝的手疼得发麻,只好被另一只手握住,见他捡起私物,脸色一红,不禁别开目光。
他扬起唇瓣,缓缓开口,“其实,有没有这一事,你都要死的。”
荷枝不禁咬着牙道:“我不会死。”
“你们都不肯信我。”慕容长炎有些不满,“觉得我既不如大公子那般有学识,也不如二公子有胆色,只会躲在人后与人讨笑,殊不知——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地方,才最容易出错。”
荷枝沉默了半晌,静静地看着衣物烧完。
“倘若我想活。”荷枝沉着声道,“三公子可否为奴婢指点一二。”
“指点”二字像是戳中了他的心尖,慕容长炎温和地笑起来,“当然可以。”
“从这宅中逃出去,躲过各方势力和眼线,离开京城。”慕容长炎说得极其真诚,“否则不论哪一方得到你,你都不得好死。”
荷枝站在原处,仔细地思索着他的话。
其实,他是对的。
从荷枝的角度而言,若是回宫中去,太子一旦得知她曾与他人有染,不论真假,都有可能以她的命堵住悠悠众口。
而落到其他人手里,不过是延缓了这个过程,徒增几道波折。
又或者,提前被哪方灭口。
慕容长炎将戒尺上的灰磕落,又回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话?没有的话,我就寝了。”
荷枝便眼睁睁地看他重新走入屏风。
她也有些疲惫,只在殿中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捱了一夜。
第二日她醒来时,门窗依旧紧闭,但屋中寂寂,荷枝喊了两句,无人应答。
再推开门,便见层层的侍卫站在院中,凝视着她。
直到晚上,慕容长炎才有些疲惫地回到屋中,看着她有些失望:“太子的人怎么还没找到这里。”
荷枝自是不能回答他。
直到第五日,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荷枝正跑到门口,便听外面有人喊道:“搜屋子,有什么人都带出来!”
那道声音十分熟悉,数月之前,她曾日日给他上药。
邬家二公子。
荷枝瞬时哑了,推门地手忽然颤抖起来。
她刚一转身,门便破开,一股力道将她震地摔到地上。
门外忽然蹿进数个人高马大、穿着铁甲的侍卫,数把长刀落在荷枝的颈处。
“二公子!这里有人!”
疾步声来,邬子真握着腰刀,眉眼凌厉。
此处是慕容长炎的寝屋,里面捉住地必定是他的相好,玩的金屋藏娇那一套。
他不怜惜什么女子。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问到她的下落。
狠厉的眸子在见到那人回眸时迅速扩张,邬子真脑中空白一瞬,她的名字卡在喉咙中。
第35章
“收刀!收刀!”邬家二公子长眉拧起,“不许伤了她!”
荷枝收回目光,从地上起身,拂尘地手指有些发颤。
邬子真的手僵硬了一瞬,才福身道:“姑姑,请。”
荷枝颔首。
邬子真出门带路,走路有些恍惚,握着腰刀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又松开。
荷枝被众多侍卫拥围着走出宅院,一路无言。
想来这些侍卫也没想到能在慕容长炎的外宅里找到荷枝,因此什么也没准备。
荷枝跟着邬子真在宅院外等了一会儿,才见有人将马车赶来。
邬子真一语不发,只是抬额示意荷枝上车。
荷枝踩着马凳,刚踏上马车,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便回头去看。
邬子真站在原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荷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邬子真便在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好道:“现在送你去殿下那里。”
荷枝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最终只是稍稍福身,“有劳。”
坐入车中之后,没有人跟上来,马车缓缓驶动。
荷枝靠在车厢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周遭只能听见马蹄与扬鞭的声音,她确认自己离开了外宅,将要见着殿下了。
然后,一种莫名的心慌却爬上心尖。
胸口似被堵住似的,连马车何时停下都不知道。
“姑姑,太子府到了,请姑姑下马车。”
直到第二遍,荷枝才回神。
下了马车之后,便到了另一处恢宏的宅院,上书“太子府”三个字,庄严肃穆。
荷枝走进府中,察觉到数道目光袭来。
这些人不是宫中的宫女,应该是在外采买新置的奴婢。
有人为邬子真领路,但谁都发觉了邬二公子对身后的女子的态度,如此小心翼翼。
院中忽然呼喊一声:“荷枝!你总算回来了。”
是云英。
她满脸焦急,又有些无措地跑上前来:“你去哪里了。”
“殿下可在书房?”邬子真插话道,“我有事禀报。”
云英略带迟疑地点头,“殿下在书房,我带你们过去。”
书房门口的侍卫面生的很,得了话进去通禀,又退出来向他们示意:“你们进去吧。”
荷枝喉中一紧,来不及多想,邬子真便已迈步上前。
走进书房,邬子真拱手一礼,“殿下。”
荷枝的声音几不可闻。
太子端坐于案几间,他伸手摘下蒙眼的绸布,语气平淡:“慕容长炎审出来了没有?”
邬子真道:“殿下,荷枝已经找到了。”
太子骤然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
那双眸子一抬起,荷枝却仓皇低头。
她不知道太子的眼疾到底有没有好,只是目光扫过来的一刹那,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便见太子怔了一瞬,道:“人继续审。”
邬子真称是。
“下去吧。”
荷枝略一迟疑,便垂着眸子跟邬子真一道行了拜礼,意欲离开。
“荷枝。”
心头莫名地情绪绕在舌尖,显得声音有些沙哑,“奴婢在。”
邬子真暗看她一眼,退门离开。
屋内的气氛瞬时焦灼起来,太子支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她。
荷枝绞着手里的衣裙,更加不敢抬头。
“还不过来。”
太子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荷枝眸间一暗,踩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去。
刚一到案边,便感觉腰间一紧,连带着威压将荷枝包裹。
她身子一颤,温度隔着衣料逐渐透上来。
半晌无话,荷枝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但见圈在后腰的手忽然摩挲片刻,荷枝瞬间被激起寒意,不自觉地想要避开,最终哆哆嗦嗦地道:“殿下……”
慕容仪的手指一顿,改换成安抚似的拍她的后背。
“既然回来了,只管安心。”
太子的声音温和下来,松开怀抱,“先去休息吧。”
荷枝表面上连日住在慕容长炎的寝屋,其实不过是找了个角落里捱了几天,根本算不得住。
已是深秋,慕容长炎又不烧炭火,一到夜里,荷枝便冻得睡不着觉。
因此骤然被太子环抱时,她竟然有些贪恋片刻的温暖。
可是温度消散,她的神智重回脑海。
荷枝攀着他的手,没有松。
往常墨绸遮住了他的眼睛,显不出一整张脸来。如今她靠他很近,明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羽睫,根根分明。
荷枝唇瓣翕张,启唇问道,“殿下的眼睛,好些了么?”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慕容仪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才一回来,什么也不问,只问自己的眼疾。
他低笑一声,“还差一些。”
如今已能视物,只是尚有些模糊,再养一些时日,便可看得更清楚了。
慕容仪重新将她揽回怀中,声音低哑。
“这几日过得如何?”
荷枝瞬时一怔,原来他还没有审到三公子!
这几日一直担忧的情绪忽然散开,她顿时松下防备。
是不是说……还有机会?
荷枝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一下,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变化,却能察觉到他手臂绷直。
“奴婢……这几日很担心殿下。”
慕容仪微楞,“担心孤?”
“奴婢怕有人对殿下不利。”她叹了口气,“可是奴婢一直没有殿下的消息。”
“没事了。”慕容仪抿着唇,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
极其轻柔的触感让她几乎沉溺,尚且存在的理智告诉她,不过是她的话起了作用。
明明自身难保,却总是念着自家主子,这任谁看了都要心疼一二。
在他没有审三公子的前提下。
荷枝不知道三公子到底要说什么,但直觉觉得,那绝不是好话,甚至可能她的命也在那几句话之间倾覆。
她试探性地张开手臂,慢慢地环上他的腰。
太子显然发觉,脊背瞬时挺直,连手掌上的动作都停滞。
荷枝耳尖已泛红,只将整个脸色都埋在他的怀中。
太子反应过来,低声道:“不用再怕了。”
他当荷枝这几日受了惊吓,一时心疼不已。
荷枝不再说话,骤然松懈下来,她也有些疲累。
“孤已派人备好了你的屋子,先去休息吧。”
荷枝一顿,拉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
慕容仪看不见,但知道她一直看着自己,想象着那双眸子此时应该如小鹿一般,莹莹点点。
他温声道:“去吧。”
荷枝终于从他身旁离开,攥着自己的衣袖走出门外。
云英迎上前来,“府里有为你备好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荷枝回过神时,望见她如常的笑容。
四下无人,她突然开口,“那日你为何躲我。”
云英的笑容僵了一下,别过脸去。
“青珞都同我说了。”荷枝捻着袖子,“如今宫中是什么情况?”
若那日不是想知道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荷枝对青珞放下戒备,更不会被带出宫。
青珞那事说的肯定,荷枝觉得,不是假的。
澹州女使因是镛王送进宫的,摸不准太子殿下的想法,各个心慌慌,想要逃走。
但见云英出现在这里,是否他们都没有走掉?
“你才回来,就别想那么多了。”云英收敛笑容,似觉得这话有些无情,又补充道:“宫中的事,还是不要多问。”
这话便是扯开话题。
往日荷枝与云英说什么话,并不会如此避讳。唯有这两次,云英一直避开不谈。
荷枝想了想,如她所愿,没有再问。
走到浴房,云英才又挑起话头,笑道:“幸亏你回来了,不然外头伺候的人手都不够。”
荷枝朝她瞥去,“那些丫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么?”
“自然。”
荷枝顿然沉默。
“好了。”云英将她推入房中,“衣物也备好了,放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