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鸾——蕊青一
时间:2022-08-12 06:43:22

  “不如,柜子也检查检查。”
  荷枝转身时身子一颤,慕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距她不远。
  她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得一惊,是叫他发现了?
  的确,她明明与他没说过两句话。贸然说要检查窗子,若是他心中有鬼,岂能不被察觉?
  荷枝定定心神,想要拒绝,又觉得正是查看的时机。心中摇摆不定之际,没料到他已走上前去,将柜门一一打开。
  雕花的大木柜中,多数是空的,只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件衣服,显露出这里曾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大大方方地展示,倒让荷枝有些不好意思。
  她脸色微微泛红,抿着唇瓣道:“……公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窗子。”
  慕容仪将柜门一一关闭,“我在这里住了将近十日,从不见窗子有什么问题。况且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怎会漏水,可见姑娘是想来我的房间里检查什么。”
  没想到他直接拆穿,荷枝有些挂不住笑容。
  她正式地走到他面前,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恕我不能明言具体是什么事,但此番是如意楼对不住公子。公子前段时间的住房费用,如意楼都给您免去。”
  慕容仪漫不经心地抚着衣角,“我不差银子。”
  语气平平的一句话,叫荷枝有些为难。
  何况,虽然查过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柳娘那话总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看到了什么。
  荷枝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那……公子想要什么?”
  对方的眼神淡淡地从她身上扫过,不由得让荷枝整个心都悬起。那目光自上而下移动,最终停留在她烟紫色的袖口。
  “我想要你手腕上的那串铜钱。”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但视线又极认真。
  “公子……”
  荷枝往后一退,下意识地向腕间摸去,摸了两下,什么也没摸到,空空如也。
  她脸色白了白,不顾有人在,便翻找她的袖子。
  不见了,那枚铜钱不见了。段轻寒留给她的铜钱不见了。
  到哪去了?
  对方也发觉她的神情变化,不禁问道:“怎么,今日没带出来?”
  荷枝恍若没听见他这句话,仔细回想着,似乎上楼之前还曾经摸过腕的那枚铜钱。她后知后觉地摇摇头,有些失神地略过他:“抱歉,公子。”
  她走出卧房,视线在地上搜刮,便见着柳娘迎面走来,同她道:“我手腕上的那枚铜钱不见了,你帮我看看。”
  柳娘先是呆了一下,而后也说好。
  不过是丢了一枚铜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丢了什么极其贵重的首饰。
  慕容仪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在心中。果然,如他所料,这个铜钱绝非一般地重要。小小一枚铜线丢失能让她忘记手头的事。
  他漠然站在栏杆边,看她一路找到下楼去,一路上遇到人搭话也心不在焉的,还有人一道帮忙在各个角落里找寻。
  终于,她站在一楼,有些茫然地抬头向上望。
  慕容仪早先一步收回目光,看向他处。余光中那抹烟紫色的身影快速穿过楼阶、长廊,来到他身边。
  “公子……”她极力克制着言语中的喘息,“我那枚铜钱可能掉在您的屋子里了,可否让我再进去找一找?”
  慕容仪缓缓地转过身来,冷淡道:“不过是一枚铜钱,还有找的必要么?”
  “那枚铜钱对我很重要,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留给我的。”荷枝加重语气,着急道:“还请公子帮帮我。”
  她还在想用什么方法说服他,便见他已离开视线。
  一抬头,他已站在房门口,背影颀长,再度推开门扇,“进来吧,我帮你找。”
  荷枝顾不得前面怀疑他的事,只希望那枚铜钱真的在这里,并且能很快找到。
  她随他一并进屋,先是在茶室里逡巡。茶室中陈设简单,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荷枝又在大厅中转了转,弓着身子不放过任何一处。
  忽然感觉肩上有人轻拍,她一回头,便看见慕公子眼含笑意,在她面前缓缓摊开手心:“是这个么?”
  荷枝定睛一看,那枚铜钱上有几处标记的黑,是永久了磨损出来的,与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绳子也在这里。”慕容仪又抬起另一只手,捻着两根红绳递到她面前,假装随口问道:“是早上同你一起用饭的那位朋友送的么?”
  荷枝一一接过铜钱和红绳,当即便串起来,也答他的话:“不是,他……过世了。”
  慕容仪僵了一下,随即回想起来。
  云英,被送回了澹州。白渺兮,扔回尚京。姑且加上风清,他也被派去澹州。
  他想不出还有谁。是她这几年遇到的么?
  荷枝将铜钱串戴在手上,朝他歉笑道:“因为是朋友遗物,恕我不能相赠,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是我考虑不周。”慕容仪微微欠身,也露出一点歉意,解释道,“我原以为是哪位高人相赠,可以辟邪生运之物,在下唐突了。”
  见他这样客气礼貌,先前对于他的怀疑消减了不少,又忙不迭请他起来,“若公子想要什么福运之物,再过半个月便是庙会,宜洛会有很多小玩意儿。”
  “庙会?”
  荷枝解释道,“过几日是中元节。过完中元节便是庙会,届时很多商会、铺子都会参加。”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慕容仪认真听着,不时应和地轻笑,等她说完,又适时地插话:“我初次来此地,原本便想好好游玩一番,奈何人生地不熟的。若姑娘有空,可否介绍一二适合游玩之地,感激不尽。”
  没要求她带路,只是请她介绍,荷枝再没防备,同他提及了很多地方,又介绍宜洛的一些吃食。
  其实早在初来宜洛的那几日,杨大人便派了自己的儿子杨飞文为太子带路,将宜洛走了个遍。
  如今他嘴角勾着和煦的笑容,认真地听她说话。
  末了,她要离开,慕容仪也不挽留,只是在她出门之后重新将她喊住。
  “过几日是中元节,我……可否与你一道缅怀你那位朋友。”
  慕容仪的语气极尽诚恳,甚至眉毛微蹙,似乎还在为方才的唐突深感抱歉。
  他的手攥在袖子中,无人发觉他此时正摩挲着手背,心中还在谋划。
  就算是个死人,他也要弄清楚具体是谁,为何在她心中有这样的地位。
 
 
第58章 
  荷枝微愣。
  眼见他说得诚恳真挚,歉意十足,她才明白过来,摇摇头,“不必了,公子。”
  无碑无坟,也只能找一处僻静地地方烧些纸钱罢了。
  他没再多说。
  荷枝下了楼才忽然发觉,之前在慕公子身上经常闻到木质香味,这次好像什么也没有闻到。
  一见着柳娘,荷枝便晃晃手腕上的铜钱,示意她找到了。又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我看过了,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柳娘脸色微变:“可……”
  荷枝再度压低声音问,“那姑娘是谁,可有其他人认得?”
  柳娘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杨公子曾经与慕公子和那位姑娘一齐来过楼里用饭,似乎他们都挺怕慕公子。”
  荷枝回想起慕公子温和的目光,心中愈发觉得怪异。她先安抚过柳娘,又来到杨府。
  宜洛知名的公子哥杨飞文,这个人荷枝是熟悉的,每日生活从午后开始、出门玩乐、回家挨骂。
  她在杨府外报上名讳,很快被人请进去,没过多久便看到杨飞文出来。
  杨飞文连是谁来都没听清,被人像木偶似的洗漱穿衣,出来时打了个哈欠,余光一瞥来人,朦胧地睡意顿时消散:“段、段姑娘?”
  荷枝朝他一笑,“打扰公子。”
  “不打扰不打扰。”杨飞文连声说,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连忙将她请去花厅,又抓着小厮吩咐茶水果盘。
  荷枝原本不打算多待,忙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问公子一件事。”
  杨飞文顿时严肃起来,回想了一下,近日不仅出门玩乐已比之前克制许多,更不存在什么醉酒撒泼的行为,便正了正脸色:“姑娘请说。”
  “有位慕公子,不知道您是否记得。”荷枝笑道,“之前有次您与慕公子来如意楼,后来楼里小二寻着一个耳坠,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与公子同行的那位姑娘。不过我们怎么也不知道那姑娘去向,只好来问公子。”
  说着,她便打开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支碧绿耳坠。
  杨飞文扫了一眼便笑道,“这肯定不是她的,依照她的性子,若是落了,必然要闹上天去。”
  “这样。”荷枝僵笑一下,将木盒重新合上,转而道,“那这位姑娘真是性情中人,我倒想认识一下,那姑娘是哪里人?”
  “霍姑娘当然……”杨飞文兴致勃勃地谈起,却忽然住口。
  荷枝听见那几个字也脸色微变,“……霍姑娘?”
  杨飞文忽然想起太子警告的那番话,立即哽住了,他们的身份不可以说,名姓可以说么?
  他干咳了一声,“好像是吧?我也不记得,不过那位姑娘是跟随那公子来的,住在驿馆里吧。”
  荷枝默了一会儿,朝他道别离开。
  她又上驿馆里去找这位“霍姑娘”,将找失主的戏码重演一遍,最后得到消息:霍姑娘回乡去了。
  荷枝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消散,但听他们说的言之凿凿,也不好再怀疑。
  她始终觉得驿馆的这些人有哪里不对,等上了马车才想起,那些人的身姿都太板正,不像普通的驿卒,更像……太子侍卫。
  像风清和风朗。
  一想到这里,荷枝便寒毛倒竖,不由得握紧手腕上的铜钱。
  不过太子出访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她到现在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兴许一切是她的多想。
  还没等荷枝回到如意楼,她去驿馆的消息便到慕容仪这里。
  一瞬间所有猜想得证,慕容仪知道,如今她比之前那个善于藏拙的小宫女更加精明、会忍。
  也更难接近。
  *
  回到如意楼已经很晚,荷枝下意识地朝三楼那间屋子望去。
  朱色门扉紧闭,月白门纱垂落在门上,影影绰绰。
  她刚蹙起眉,便听柳娘道:“慕公子回驿馆去了。”
  荷枝一顿,“……他几时走的。”
  “今日下午。”柳娘神色微变,“慕公子说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
  希望突然落空,荷枝故作淡然:“知道了,屋子给他留着。”
  不过,她才去过一次驿馆,他就回去了?会不会知道她去打听过。
  荷枝干脆不再多想,凡事等他回来再说。
  接下来一连几日,荷枝没再见过那位公子。
  中元节将近,荷枝只顾着将纸包袱准备好,写上段轻寒的名讳。
  她的字迹歪歪扭扭,一两年过去,字迹还是如此潦草,希望段轻寒不要介意。
  一大早,她手提着木盒来到思园,这是官府专门为烧包袱腾出来的一块小园。因为大部分宜洛人都来自外乡,只是在这里做生意,并无坟茔和牌位可以纪念。
  有人认出了她,为她腾出空地。
  荷枝支上香,摆上酒碗,在火光中晃了一下神。
  身边的那人帮她拨了一下灰烬,防止她烧到衣裙,又问道,“段姑娘这是给谁烧的?”
  荷枝朝他道谢,也并未设防:“朋友……很好的朋友,段轻寒。”
  就算荷枝不通诗词,也觉得他的名字很美。可惜生前人称老四,死也寂寂无名。
  除了她,恐怕再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余光一瞥,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墨色身影,荷枝心中一惊,后知后觉道:“慕公子?”
  “心中过意不去,想着姑娘会来此处,所以也冒昧前来。”
  他手中拿着一份无名的纸包袱,又取出墨盒,问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传闻,只有在包袱上写好名讳,这些包袱才能真正送到他们的手中。
  荷枝心头微动。
  他随身携带笔墨,已在鼻尖蘸好墨汁,回望着她,神情认真严肃,似乎真的在等她说出名讳。
  荷枝回看自己写的那一份已经烧掉了,不禁红了红脸颊,示意他伸手。
  慕容仪照做。
  温润的指尖触及掌心,在他的手掌缓缓写下几个大字。
  慕容仪定定地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她的神色专注而认真,没留意两个人的距离已悄然拉近。
  荷枝写完后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眼睛,双颊不由得发热:“好、好了。”
  慕容仪点头,转而在纸张上书写段轻寒的名字,他原本就是来确认这个身份的,因而下笔时毫不迟疑。
  荷枝凑过去看,便见落笔稳重庄严,字迹坚实有力,横生美感,比她自己之前写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写完,慕公子便收了纸笔,毫不犹豫地将纸包袱点着,一瞬间,荷枝竟觉得那字迹烧掉有些可惜。
  两个人挨着衣袍蹲下,火光映在脸上。
  身边忽然又伸出一道袖子,荷枝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向递过来的帕子。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额间,荷枝顺着摸上去,摸到一手细汗。
  她有些狼狈地自己掏出帕子擦了擦,就听见他问道:“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荷枝叹道,“我在想他。”
  实际上,她与段轻寒相处只有几日,两年过去,每每都要将那几日的事情在头脑中回想,才能防止那点零星的片段不会忘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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