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忠旺一路上跟他介绍附近的民风民俗,陆恒都没听进去,眼里只有前面的余晚媱,她健步如飞,恨不能跟他离八尺远,陆恒默默加快步伐追赶上去,这里到底比不得燕京,夜晚出个什么事都可能,便是有侍卫乔装打扮在附近跟着,她离得远些也不放心。
三人到了一处街巷口,支起了摊面,后方挂好帘布,安放着炉子锅碗,余晚媱在里面熬治酸梅汤并一些即时做的小点心。
余忠旺卸下一个竹椅,对陆恒道,“您坐着就行,我来叫卖。”
陆恒自然没坐,“我给您帮把手吧。”
余忠旺嘿嘿笑,这么个劳力他肯定是想用的,但这可是大官,他也不敢真用,只说,“小媱做点心,您给端出来就成。”
陆恒便挑开帘布进去,她站在炉子前,手里的捞勺煎了各色他不太认得的点心,他刚踱近点,她就飞速让到另一边,低着头不理他。
陆恒注视着她,“我想解释。”
余晚媱将点心分好装进盘子里,垂下眸当看不见他,温婉的姿态里浸着倔强。
陆恒心口生痒,还是没往下说了,把那些点心端出去。
就这一小会,余忠旺已经卖出了不少提前备好的零嘴,多是稚童妇人来买,吃的就是个新鲜。
陆恒就看着他热情招呼那些人,倒平生有趣。
“酸梅汤好了,”余晚媱在帘子里唤道。
陆恒忙入内,她手里端着黑乎乎的汤汁,陆恒伸过来手接过,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一块,他心跳快了些,一抬眼,她还冷的像块化不了的冰,胸腔里的绮丽一扫而空,他没话找话,“我能不能尝尝酸梅汤?”
余晚媱眼皮都不抬,当他放屁。
陆恒只得把酸梅汤送出去。
这么来来回回,夜深了,他们带来的食材都卖的差不多,快要收摊时,十来个仆从簇拥着一个年轻少爷近前,那少爷要了份卖饼松角,才吃一口,就火冒三丈,说余忠旺给他吃猪食,要砸了摊子。
余忠旺还求着,“若嫌不好吃,我们再做一份便是,您何必置气呢?”
那少爷哼哼两声,眼瞄着他后方,“叫里头的小美人儿出来,我就不气了。”
帘子里,陆恒手攥成拳,踏步欲出去。
余晚媱慌忙扯住他衣袖,“你干什么?”
陆恒斜着眸望过,细白手指紧紧拽着他,极怕他出去,他低道,“这就是你喜欢的活法,你对我狠,怎么对这种败类就愿意忍让?”
余晚媱死死揪着他,咬唇不语。
外头,那少爷显然等的不耐烦了,火大道,“老东西我盯你很久了,我玉容表妹跟你儿子什么关系?还养了个小美人儿和老太婆,你个老东西不知死活,在这青州府,我萧敏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给我打!”
陆恒一把拂开余晚媱的手,大步冲出去,伸腿一脚先将萧敏踹倒在地上,转头和余忠旺道,“您先带她走!”
余忠旺忙抓着装铜板的布袋,进到帘子里,跟还在发呆的余晚媱道,“闺女,快走!”
余晚媱便回神来跟着他跑,快绕路时,她下意识回头,只见陆恒按着那萧敏在地上往死里打,蹲守在附近的侍卫也都冲上前来跟那些仆从打在一起,路上行人都怕的避开,可能再过不久,就会被萧家知晓。
他们都不一定能活着出青州府。
余晚媱慌忙拽着余忠旺道,“咱们要快点回去,带母亲他们先离开院子。”
这头陆恒将萧敏打晕了,他的那些仆从也被制服,陆恒抬眼往四周看,余晚媱跟余忠旺跑没影了,他跟那些侍卫道,“把他们的嘴全塞住。”
侍卫们便都照做。
陆恒就近找了条胡同,拖着人进去,侍卫们也拖着仆从们进去,这种地方破落无人住的屋舍多的是,陆恒将萧敏和他的随从全数拴在破房子里。
陆恒再出来,踱步往回走,快走了一盏茶功夫,奚车并着两辆马车停在路口,余忠旺从车窗探头张望,见他们过来,小声叫道,“瑾瑜,你们快上车。”
陆恒走到奚车前,盯着上面的茅草破布,吩咐几个侍卫,“把它们全扯下来。”
几个侍卫爬到车顶,拆了那些破烂东西,奚车原本的模样露出来,陆恒轻吁着气,让他们去坐后面的马车,他自己也上了奚车。
奚车里坐了一车子人,沈玉容和余晚媱怀里抱着孩子盘坐在小榻上,傅氏揉着眉心,显然是从床上被拉起来的。
青州这里夜间也有许多人出来玩乐,马车出行不会引人注目。
余忠旺在车里磨牙凿齿,“这天杀的萧家少爷,都把沈姑娘赶出来了,还盯着我们,要没有瑾瑜在,今晚我闺女都差点被欺负。”
傅氏抖着手握住余晚媱,“我是一阵后怕,他盯了我们多久都未知,若还在燕京,我定要宰了这混账东西!”
陆恒挑起车帘往路道两侧瞟过,已经有衙役过来了,正在沿街盘查。
果然马车停住,外头衙役极其嚣张,“都赶紧出来!”
陆恒望向傅氏,傅氏给了他一个镇定眼神,从袖中取出一块牙牌,上头刻着傅字,她将牙牌递给令玉,令玉拉开车门钻出来,将手中牙牌呈在人前。
杭州府傅家,世袭宣平侯。
那几个衙役一见牌子都怂了,高抬着手恭维道,“不知来的是傅老侯爷还是傅世子爷。”
令玉抬起下颌,“少废话,耽误了我们世子爷回杭州,小心你们的狗命。”
衙役们畏畏缩缩的让道,带头的赶紧朝旁边人道,“快通知城门守卫,看见奚车直接放行。”
他们可得罪不起傅家。
令玉缩回奚车,车辆缓慢朝城门口驶去。
奚车里,陆恒望着傅氏手里的牙牌,迟疑道,“您是以回傅家探亲的名义出来的,这牙牌一出,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傅氏摇摇手,“顾不得了。”
陆恒微顿,“以防万一,咱们换水路吧。”
这一路艰险重重,过了青州再走十来日就能抵达杭州府,傅氏也怕再出乱子,出了青州府后,就带着众人弃掉马车,租了条画舫,一路倒没再遇着事。
水路快,三日后,他们便到了杭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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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到杭州府这一日天不好, 暴雨倾盆,随行侍卫先一步去傅家递信。
陆恒他们在画舫上等了有一刻钟,傅家来人了, 是宣平侯世子傅少安,端的是清雅方正, 立在码头前犹如一棵挺拔的竹,一身书卷气, 陆恒透过窗户看他, 耳边是余忠旺的赞叹声, “果然是大家公子, 这模样属实出挑。”
船上人悉数上岸,女眷先坐了轿子,陆恒身份不好外显,傅氏只说他是顾淮山的学生, 傅少安和他见过礼后,便引着众人一起入了傅府。
余忠旺和余雪晨暂被安置在傅府的水秀馆, 余忠旺在京里见识过陆家有多豪奢,现今住进了傅府,虽有不自在,却不敢乱咋呼,等着傅氏抽空了,送他们回江都。
环香堂内,女眷尽数落座, 宣平侯夫人娄氏跟傅氏相互搀着手,“你们怎么走的路?这都快两个月了, 京里传信说你们走的水路, 叫侯爷和我担心坏了。”
傅氏唉一声气, “路上艰难,不便说了。”
她朝余晚媱招手,余晚媱乖乖走近,冲娄氏福礼,“见过舅妈。”
娄氏将她拉近,仰着头好生打量,啧啧称奇,“外甥女倒长的更像母亲,她老人家若还活着,定欢喜能把这孩子找回来。”
两人不禁又红了眼睛,余晚媱丢在五岁那年,那会儿她的外祖母还健在,傅氏偶尔带她回去看人,老人家疼的跟宝儿似的,后来她丢了,老人家哭了好几场,回回送信到英国公府问人,可是都没音讯,现在她回来了,老人家却没了。
怎不叫人伤感。
余晚媱对这些是没有记忆的,但她们身上情绪低沉也感染了她,想来她的外祖母是个很好的老奶奶。
傅氏缓过心情,失笑道,“瞧我忘了正事,这丫头的养父是个倔老头,我想带他们回京,他们偏要回老家江都,可去年他们卷进了江南私盐案,好在大理寺还了青白,如今还不知道他们家中如何。”
“这个好办,咱们离江都不远,我叫人去探探就清楚了,”娄氏道,她当着大家的面叫来跟前管事嬷嬷,让她下去调人去江都。
傅氏跟余晚媱这桩心事便暂了,娄氏给她介绍家中几位姑娘,各人见了礼,难免腼腆,但余晚媱已嫁过人了,那几位妹妹都还待字闺中,往后也不定能说到一起去,就是认个脸熟。
“妹妹你的绿倚楼我还留着,谁来都不让住,这回你们来,还住绿倚楼,”娄氏极热情道。
傅氏听着发笑,“我做姑娘时住那儿,回来还住那儿,也就你这个嫂子性儿好,换别家楼早拆了。”
娄氏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想把绿倚楼和少安住的林溪阁并成一个院子,以后他娶了媳妇入住方便。”
傅氏跟她两个挨的近,“准备几时让少安和许尚书的二姑娘成婚?”
“别提了,那二姑娘寻死觅活不愿嫁过来,这亲事早吹了,”娄氏一脸晦气。
傅氏震惊,“少安这品相还有姑娘嫌弃?”
“我叫人去打听,那姑娘有了心上人,是个穷酸秀才,他们家里不同意,赶上咱们傅家去提亲,便赶紧答应了,可是隔天晚上那位二姑娘上吊自杀,还好救下来了,要不然我们真造了孽,这样的姑娘哪儿敢娶进门,我索性就跟他们退了亲事,”娄氏将手里的帕子挥挥,一派闲然。
傅氏也随意笑笑,“少安不愁娶不到媳妇,这姑娘是有些戾气,咱们家平和惯了,要真让她进门,只怕家宅不宁。”
在来杭州的路上,傅氏跟余晚媱提过傅少安,这位表兄心性淡然,中了进士后原本要留京任庶吉士,往后和陆恒一样,都有机会往上爬,可他偏选择回杭州府做了一名小小同知,傅氏是有点瞧不上她这个侄子的,傅家这么大家业,好歹要有个人撑着,现今傅少安缩在这弹丸之地,反倒他妹妹傅音旭站出来,争取入宫,为家族争光。
像傅氏说的,傅少安占着傅家嫡子的位置,光享受这位份尊贵,却不愿承担责任,像比较下来,同为嫡嗣的陆恒、顾明渊就比傅少安要能成事的多。
坐着闲谈些许,娄氏陪着她们用过膳,便叫丫鬟送她们回绿倚楼歇息了。
绿倚楼在傅府的几所主子宅院里属大的,有独立的厅、堂、室。
这连日来奔波,两人都疲惫的很,傅氏让余晚媱先带着岁岁睡,她单在旁边的茶室把陆恒和沈玉容叫来。
“我们现在安全了,路上遇见的腌臜事要尽早处理,那些驿站行如土匪,瑾瑜你觉得怎么处理?”
陆恒呷着茶,“他们好办,回京后让大理寺给地方州府下令清查驿站,都跑不掉。”
傅氏颔首,又转向沈玉容,“玉容,你这次在萧家受了那么大委屈,那萧敏还不放过你,这你还要忍下去?”
她心里有算计,最好是康平伯府出面把萧家治了,这样他们英国公府就不用插一手了,要是康平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闷亏她绝对是吃不下去,要没有陆恒在,那天晚上余晚媱还不知道会被萧敏如何,她怎么也要让萧家消失在青州。
沈玉容面露愁容,一时难抉择。
傅氏和陆恒互视一眼,陆恒起身出了茶室。
傅氏慈祥的看着沈玉容,“你这孩子,就是心肠太软了,他萧家是你母亲的娘家,可他们要真把你当自家人,又怎会把你赶出去,有时候人不能太善良了,那些恶人就喜欢骑在好人头上作威作福,善良是好事,但善良不是你被人欺负的理由。”
沈玉容捏着帕子拭泪,“老夫人,我如今身份尴尬,若传信给父亲,父亲是会教训萧家,但父亲也更会厌烦我。”
他们沈家在京里本来就不起眼,她当初被王家休了,沈家一度遭人耻笑,这回她在萧家被欺,不止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愿生事,更多的是怕父亲觉得她又给沈家蒙羞。
傅氏也理解她的难处,权衡一番后,道,“不然这样,我叫国公爷去跟你父亲交涉,那萧敏还想当街调戏窈儿,这口气没法忍,就是真办了萧家,你别伤心,我也是怕你和窈儿两个离心,她在京里的玩伴不多,就属你能跟她说的上话。”
沈玉容破泣为笑,“自然不会的,老夫人也是为我出气,我怎会因这种事跟顾姑娘置气。”
——
陆恒从茶室出来,慢步在院子里,入夏了,院中花草疯长,花香四溢,余晚媱应当很喜欢这里。
他踩着小径不知不觉走到屋舍前,墙头地锦遍布,幽绿沁心,他沿着地锦缓慢走动,快上台阶时,他陡然停下。
那屋内走出来余晚媱,逆着屋里的光站到台阶上,他们难得平视着对方,她脸上还有刚睡醒的惺忪,穿着薄绡软缎宽袖襦裙,散着发垂在脑后,一如她被关在檀棠院里,每每他回屋时,她都会坐在床前等着他,只要他探手,她就软软的依偎进他怀抱。
陆恒扯一下唇,“你找我?”
余晚媱也扯一下唇,“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清楚一些东西,这样免得我们再纠缠不休。”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陆恒只要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可他的手抬不起来,他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我喜欢过你,”她轻柔笑道。
陆恒怔怔的注视她。
余晚媱保持着笑容,“我试图亲近过你,但你没给我机会,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生来就带着荣耀,娶了我,大概是你为数不多的污点。”
陆恒喃喃着道了声不是,随即重复,“不是污点,我从没将你当作我的污点,我只是……”
“你只是不服气,因为我跑了,你这样骄傲的人又岂会忍得了我会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日日守着一间屋,等你来临幸的日子,当你的夫人太累了,”余晚媱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