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道,“我如今身在丁忧,朝里的事我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顾明渊眼抬起,“大人,往年地方灾情,朝里拿不出款,都是怎么解决的?”
陆恒微笑,“圣人节俭开支,起高富饶地方的商税,令各地富商捐输①,若实在困难,朝臣也需捐献。”
这些大臣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手头自是有余钱,这种法子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毕竟伤及臣子根本,到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于圣人不利。
各地富商来说,也着重是盐铁买卖这一块,其余杂商比不得这个赚钱,这些富商腰缠万贯,从他们手里扣钱就容易的多了。
顾明渊了然,“陈盐政倒是递了折子来京哭穷。”
陈肃是京里江南两回跑,他这个盐政做的极舒坦,底下有人管着,他闲暇时还能回京,每年依例上交盐税,圣人倒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说他。
顾明渊又道,“大人这么一说,他就算哭穷,江南那边的盐商应当也会有钱。”
陆恒颔首,“多催催还是能催出钱的,只是这个事咱们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让都察院那边秘密上书,由圣人调人监察,没准还能查出什么猫腻。”
顾明渊告诉他,“我会跟荀御史提此事,只怕圣人会以为我们揪着江南私盐案不放。”
陆恒慢声道,“没了王家,不会波及三皇子,圣人缺钱,只要能让江南盐院掏出钱,其余的都不重要。”
——
余晚媱生辰过后的两天,陆恒托顾明渊又送了一个锦盒来,她是不想要的,但傅氏给收了,还打开来看,是一条用西洋各色宝石做成的颈链并着一套淬金打造的头面,头面做的精巧好看,但在京里想找个匠人还是容易的,只是洋货贵的很。
“瑾瑜这得花不少钱,这种洋货有价无市,他还给你做了条颈链,真是有心了。”
余晚媱望着那条颈链,心下记起那天在水阁里被她打坏的那副腕钏,那上面也有许多这种宝石,她原当只是普通腕钏,没料到这么贵重。
正要说退回去,秀烟从外头跑进来,喘气道,“老夫人、姑娘,表姑娘回府了,她的丫鬟拎回来许多包裹,说是以后不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①捐输:犹捐纳。指古代因国家有困难而捐献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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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采杏园内, 傅音旭哭过一阵才缓和。
“八公主嫌我总是劝她多学,近来已对我很厌烦,便挑了个错, 跟皇后娘娘闹着让我离宫,我原以为皇后娘娘是个通情达理的, 八公主什么性情她还不清楚,哪里知道她真就打发我出来了。”
余晚媱跟傅氏惊愕, 余晚媱犹疑着, “或许是皇后娘娘被八公主吵烦了?”
“那也不应该拿音旭出气, 怎么说我和皇后娘娘也有交情, 这算个什么事儿?”傅氏拧着眉不快道。
傅音旭道,“姑母可能不清楚,自从淑妃收敛气焰,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独尊, 现今圣人准太子入朝参政,三皇子不日就要离京前往蕃地, 朝中多的是大臣巴结太子,前些日子宫中设宴,许多命妇趁机和皇后娘娘私下会晤过,也许咱们傅家在娘娘眼里可有可无吧。”
淑妃的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父亲是个芝麻小官,和王家结干亲都是她父亲上赶着攀到的,原本王家很瞧不起淑妃这一家子, 可谁想到淑妃入宫后麻雀飞上了枝头,这两家才慢慢来往, 淑妃娘家靠着淑妃站直了腰板, 却不能给淑妃助力, 所以淑妃才跟王家人的关系更密切。
现在没了王家,淑妃暂时安分,后宫再无人和皇后抗衡,三皇子又快及冠,及冠后势必要入蕃地,皇后就不用再担心淑妃母子会威胁到她和太子的地位。
朝中大臣自然也会站队,说起来傅家就有些难了,傅氏的哥哥从朝里刚退,傅少安却只安心在杭州府当一个小小同知,傅家朝中无人,只靠着傅音旭一人又岂能让皇后再看重他们。
余晚媱安慰她道,“表姐别难过,这分明是好事,不用参与党派纷争,往后就不会被波及,今朝花红又岂知明日会败。”
傅氏拍拍余晚媱,“你表姐累着,让她歇歇吧。”
两人便欲离去。
傅音旭冲傅氏道,“姑母,今儿是我被赶走,难保以后太子登基,也会这样对待表哥。”
傅氏手握紧,低叹道,“你说的我想过,你姑父曾是詹事府詹事,对太子有教诲之恩,太子若真忘恩负义至此,我们也只能认罚。”
傅音旭苦笑。
傅氏朝她浅笑,“你这丫头心气儿高,那八公主原就是个难伺候的,她的伴读被退了好几个,全是她脾性太差所致,你是无妄之灾,谁还能奚落你,有姑母在,准不叫人看轻你。”
傅音旭点着头,又想起一桩事,“今早我离宫时,看见陆大人被圣人召进宫,想来陆大人不久就有可能复职了。”
傅氏看一眼余晚媱,她像根木头,似没听进这话,傅氏倒是高兴,“瑾瑜也是倒霉,这回要真复职,那才是圣人英明。”
傅音旭伸了伸懒腰。
傅氏知道她困顿,忙带着余晚媱离开采杏园。
傅氏和余晚媱回明德堂,娘俩私下又说了些体己话,各种辛酸自不提。
却说陆恒被圣人召进宫,果然如他所料,圣人令他入江南督办捐纳,事成便准他回大理寺任职。
陆恒领旨出来,由太监指引着往宫外走,近朝华门,过来一人,正是东宫洗马霍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霍骁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圣旨,拱起手笑,“恭喜大人官复原职啊。”
陆恒摆手,“早了,只是圣人命我入江南催款。”
霍骁笑容一讪,仍道,“那也能瞧得出圣人对您器重,想来不日您就能重回朝堂,下官在这里先恭贺也没错。”
陆恒弯了弯唇。
霍骁道,“不知大人可有空?”
陆恒温道,“圣人命我今儿出发,现下就得回府收整,届时随圣人调出的锦衣卫一起离京。”
霍骁神情微凝,还是让过身,陆恒遂坐上马车,一路行回府,交代了墨砚一些事后,便收拾行囊离府。
霍骁转道去了大理寺署衙,给顾明渊通传太子交代的话,不等他有所答复,就急着回去了东宫。
陆恒这一走,余晚媱过了小半月才经人提起,他已不在京里,不过她也没当回事,陆恒不在京里就不会总缠着她,倒是让她有了清闲时候,可这清闲日子也没多久。
这天她在院里陪岁岁坐秋千,秋千是岁岁最近爱玩的,在上面晃来晃去,她能咯咯笑不停,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惹的傅氏都笑着数落,“这孩子皮的过头。”
祖孙三人正欢快着,顾淮山背着手从外头进来,脸色差劲的杵到廊下,冲傅氏还有余晚媱她们道,“我有话问你们。”
傅氏脸上那点笑意转为似笑非笑,“国公爷想问什么话?”
余晚媱也从秋千上下来,让奶娘抱岁岁进屋。
顾淮山沉着一张老脸,越过傅氏问余晚媱,“窈儿,我将才去了趟小胡同巷,璎儿病的厉害,住在那间破屋子里都没个大夫去给她看病,可是你指使小胡同巷的老婆子苛待她的?”
傅氏当即竖起眉,“顾淮山你说的什么话?窈儿才是你的女儿,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她差点害死窈儿,你还敢信她的鬼话,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顾淮山被她斥的挂不住脸,“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没见璎儿病成什么样,胸闷气短的,床上都爬不起来,手上破了个口子还在淌血,我看是老毛病犯了,得请胡太医来看看。”
傅氏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正要讥讽两句,余晚媱软声道,“父亲说女儿苛待了璎姑娘,女儿还不知道璎姑娘住在哪儿,能带女儿过去瞧瞧她吗?有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傅氏招来一个嬷嬷,“你去陆家借个大夫来。”
那嬷嬷匆匆退走。
顾淮山此时还对母女俩有气愤,就算陆璎对不住余晚媱,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陆璎终归是他女儿,他自是不忍心看她受欺负,眼见母女两个一副没做坏事的样子,他干脆道,“你们随我来。”
要真是余晚媱偷偷叫人虐待陆璎,他就当面说开,让她们好好相处,他是一家之主,两个孩子还是能摆平的。
傅氏憋足了气,她今儿就要让陆璎扫地出门。
嬷嬷很快从陆家请来大夫。
三人带着大夫一齐进了小胡同巷,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小屋,顾淮山推开门,里头陆璎做出病弱姿态,仰起头对着顾淮山叫,“父……”
还没喊出口父亲,就见余晚媱和傅氏一起进门,她登时脸色一变,差点维持不住病相。
顾淮山还忒慈爱的告诉她,“大夫来了,先看病。”
傅氏往门外大夫扫一眼,那大夫苟着腰入内,陆璎一见他,立时抗拒道,“我不用他看病!”
傅氏不阴不阳道,“不是病的爬不起床,怎的给你叫了大夫,你还不看,这总不能怪窈儿吧。”
顾淮山原本对她尚存心疼,眼瞅她这般,也甚不理解,“给你找大夫看病,有什么矫情的?”
陆璎还是抵触的摇着头。
余晚媱的目光定在她手上,确实有血,但也没像顾淮山说的那么严重,她慢慢的笑,“我记得你这胎里出来的阴毒早治好了,用的还是沈姑娘生下茹儿的脐带血做药引,这回是复发了?”
顾淮山呆住,“她没病?”
“有病没病,让大夫一看便知,躲躲藏藏难道还要一直冤枉窈儿不成?”傅氏冷道。
顾淮山此刻也存疑了,扭头冲跟着的丫鬟道,“你们去按着她,让大夫诊脉。”
那两丫鬟上前,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一左一右猛地扣住她肩膀将人按住,大夫上前诊脉,片晌道,“璎姑娘身体无碍。”
陆璎陡时僵住。
傅氏问道,“她这胎里带出来的阴毒,可确有此事?”
那大夫如实道,“璎姑娘确实先天不足,但不至于病成这样,小的当初给璎姑娘配药,陈老夫人曾特意让配些红花和当归混用。”
红花有活血功效,和当归一起用功效更好,但对容易出血的人来说不宜用,陈氏有意给陆璎喝这种药,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陆璎是胎毒,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顾淮山再没脑子,经这大夫一说,心里也懂了陆璎在故意装病,想让他误会余晚媱。
顾淮山极为痛心道,“璎儿,枉我一再信你,你竟然还是这般下作,窈儿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她?”
陆璎号啕大哭,想说是陈氏指使她的,可又怕他们会对陈氏动手,但说出陈氏,顾淮山一定更不待见她们母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只能扑到地上求顾淮山,“……您不知道,我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那个老嬷嬷变着法儿的克扣我东西,我实在太饿了,鬼迷心窍才以为是窈姐姐在背后让她这样做的。”
顾淮山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不自觉动摇了,正想说这事就算了。
傅氏呵笑,“你可别叫窈儿姐姐,论理,明渊都比你小。”
顾淮山立时窘迫,他在明台山跟陈氏那档子事是在他和傅氏成婚前,陆璎确实应该比余晚媱大。
余晚媱望着顾淮山,“父亲,我被冤枉您就这么算了?”
地上陆璎直哭,还想求饶,可余晚媱的眼神让顾淮山心虚,这次确实是陆璎不对,再包庇她对余晚媱很不公平,他思前想去,只能忍痛道,“你惹是生非,府里留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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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陆璎就这么被赶出了英国公府, 前一次她被威远侯府赶走,外人不了解,还能说是被陈氏牵连, 这回再叫英国公府轰出去,京里风声传的快, 只一个白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事。
陆璎的名声彻底毁了, 根本没脸站在英国公府前, 陈氏派了李妈妈坐马车来接她, 陈氏在外头有宅院, 早前她在陆家也攒了不少积蓄,她被休出陆家时,她的嫂子刘氏假惺惺要她带着陆璎回府居住,陈家就是个空壳子, 陈肃和刘氏觊觎她手里那点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要是真信了刘氏的话回陈家, 到时候可不得被剥一层皮再被赶出去,那时可就真没活路了。
陈氏新买的二进院在翠柳巷内,这附近多是酒楼茶坊,像这种二进院子不稀奇,马车停在后门,李妈妈扶着陆璎下来,推开门进去了。
恰时余忠旺探头张望, 那老婆子他见过!
他今日原是出来找院子,想带着余雪晨搬出来, 总住在英国公府,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 他这良心上过不去,谁能想到就碰上了这个老婆子,他忙不迭地折回英国公府。
府里正在争吵。
“赶她走,我看国公爷还像很舍不得啊,”傅氏冷嘲热讽着。
顾淮山不耐烦,“我已经赶她走了,你还要如何?难道还要我杀了她不成?你别无理取闹。”
余晚媱给傅氏顺背,轻声对顾淮山道,“父亲心疼璎姑娘,我很能理解父亲,听母亲说,这十来年你们对她如同亲生女儿,如果没有发现她不是我,可能早就将她认回府了。”
顾淮山顿时愧疚,陆璎这些年冒领了她的身份,占尽好处,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偏心,却忘了她在陆家受过的苦全是拜陆璎所赐,明明她比陆璎小,却比陆璎更善良懂事。
“母亲更心疼我,气她相信父亲也能理解,”余晚媱勾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