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寒声道,“因为我们两家已经上了一条船,要死一起死。”
顾淮山惊愕的张大眼,“你、你小子威胁我!”
陆恒垂着眼不动。
顾淮山蹭的站起身,手指着他,“我怕你不成!”
陆恒面色铁青,“她不能嫁给别人,她只能嫁给我。”
顾淮山的胡须直抖,“反了!反了!”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气的恨不能把陆恒暴打一顿,却又无计可施,就在他快泄气时,傅氏抱着岁岁过来敲门,顾淮山忙将门打开,陆恒就见傅氏怀里的岁岁又大了点,白白嫩嫩的,嘴里咬着细软的糕点,也吃不了多少,没咬几口就松了。
傅氏将岁岁递给陆恒,陆恒伸手抱住,岁岁不太认得人,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这回刚被他抱住,就瘪嘴嚎起来,嘴里叫着,“母齐!母齐!”
陆恒是知道余晚媱出去散心的,只是惊奇她没带岁岁走。
傅氏红着眼睛揩揩帕子,将手里的点心再递一个给陆恒,陆恒喂到岁岁嘴边,这小家伙闻见香就忘了嚎,小嘴巴巴嚅着,吃的停不住。
傅氏笑道,“有了吃的就忘了娘。”
岁岁不知愁的眨巴着大眼睛,还冲她咯咯笑,小嘴兜不住糕点,口水跟着流。
陆恒用白巾子给她抹脸,想象着余晚媱照顾她时的温柔,做了母亲后,她的眼里只有岁岁,不再给过他半分眼神。
他也想笑,没笑出来。
傅氏拉着顾淮山坐倒,斟酌着话道,“瑾瑜,窈儿出门散心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让你把岁岁带回陆家。”
陆恒眼睫抖动了一下,视线落到岁岁颈上的长命锁,上次岁岁抓周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时心里只感到高兴,她愿意给岁岁戴长命锁,她心底承认他是岁岁的父亲,这是好事。
可她不要他们父女了。
陆恒心口钝痛,淡淡问道,“她何时回京?”
傅氏道,“她去的碧水庄,离京里算不得远,也就玩一两个月再归家。”
到时她也给余晚媱挑好了夫婿,回来就可以成亲。
陆恒扯一下嘴角,“她带了谁出门?”
傅氏回道,“窈儿谁也没带,我打发了几个婆子和小厮跟着,不会出甚事。”
陆恒心中不安放大,她知道了顾淮山嫌她累赘,想将她随意嫁出去,她明明对顾家已经失望透顶,岁岁都交托给了他,她已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从前她能逃出陆家,现今她也会离开顾家。
陆恒陡然起身,“我要去碧水庄看看。”
傅氏犹豫着,“她只是想清净。”
“老夫人,您是最疼她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陆恒道。
傅氏错愕,余晚媱想要什么,她被陆恒伤过,在陆恒死缠烂打下有了回头的念想,然后被傅氏掐灭了。
她说她不想嫁人。
这是真话。
若逼她……
傅氏急忙起身,和陆恒道,“我这就将她接回来。”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弄丢了十五年,终于找回来,她不想再丢第二次。
——
从京里到碧水庄差不多只用一个时辰,陆恒和顾淮山夫妇下马车后,那庄园里的租户赶紧毕恭毕敬将他们迎进来,不多时,跟着余晚媱来的婆子和小厮们都站到堂前,个个儿直哆嗦。
傅氏颤着声问,“窈儿呢?”
那些人扑通跪到地上,一个胆大的婆子哭道,“回老夫人话,三姑娘进了庄子说让奴婢们别总跟着,奴婢们看她常在屋里呆着,也怕打搅了她,便没敢靠近,可、可前儿有婆子进她屋送换洗衣裳,却发现三姑娘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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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奴婢在三姑娘房里看见了一封信, ”那婆子抖抖嗖嗖递上来信。
傅氏眼里直落泪,过了半天才伸手接过信展开,信上只留了四个字。
“勿念, 保重。”
傅氏终于绷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满室仆从无一敢上前劝慰。
陆恒青白着面孔, 拖着步子朝外走。
夜风微凉,月辉清冷。
陆恒呆呆看着星幕, 耳边是傅氏懊悔的哭泣声, 他一闭上眼, 水痕流进发里, 再睁眸时,已复明净,大步走出了庄园。
——
英国公府和陆家都分派出人去找余晚媱,英国公府没有刻意隐瞒余晚媱失踪的消息, 一时间京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她其实不是英国公的女儿,被英国公府发现后秘密杀了。
有说她深爱亡夫, 不愿听从英国公夫妇安排去嫁人,偷偷带着孩子跑回婆家去了。
无论什么谣言,之前向英国公府递庚贴的人家纷纷自觉不再登门求娶,英国公府也没挽留,更加令那些人深信自己猜对了。
另有一件新鲜事,威远侯陆恒突然有了个一岁大的女儿,闺名陆清姝, 小名儿岁岁,陆恒其人森冷淡漠, 也没人敢打听他这女儿是谁生的, 只叫人称奇的是, 这陆小姑娘还被记入陆家族谱的嫡嗣上。
那显然是他的嫡女了,可他的夫人早已离世,这陡然冒出来嫡女,倒是又添了桩谈资,谁知道这陆姑娘是他的亲闺女还是他包养的呢。
这也就两一两日引得京中人张望,还没过多久,说闲话的人也少了,记得余晚媱的人也慢慢开始遗忘。
可是陆家和英国公府派出去的人却探查不到余晚媱的一点消息,她就仿佛消失在人世间,谁也别想再把她找出来。
入秋后京里多雨,巷子里一处处积水,人不好走,马车停在余家宅子门口,陆恒手撑着伞立在檐下,麻木的听着余忠旺抱怨。
“陆大人您就是再来千回百回都一样,我闺女丢了我不寒心吗?我好好儿的孩子,让他们英国公府给作践没了,您还三不五时的来找我要人,您这是在往我心窝子上戳。”
余忠旺说着便难过的淌眼泪,叹着气要关门。
“您一定知道她去了何处,”陆恒说。
余忠旺眼睛一横,气道,“亏得您是个做官的,怎么能这般不讲理,我闺女是在他们庄子上丢的,我没找他们您反倒来找我,敢情逼走了我闺女还不成,您还想把我们爷俩也逼走,实话跟您说了,您要真心里有我闺女,就带好岁岁,她这么小离了母亲,可怜见的,以后可怎么整?”
余忠旺用袖子擦擦眼睛,啪的将门关上。
雨下大了,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陆恒滞立在门前,良晌上了马车回府。
刚回府,照料岁岁的奶娘忐忑不安过来,“侯爷,姑娘夜里着寒了,这会子哭着喂不进去药……”
陆恒心下一紧,疾步进了香檀院。
岁岁回陆府后,陆恒特意让人将主卧内的小隔间收拾出来,让岁岁住进去,他好随时看照。
陆恒进隔间内正见霜秋和秀烟两个蹲在摇篮旁,一人想抱岁岁,却被岁岁踢蹬着,一人想喂岁岁,又被岁岁攥着小拳头挥的无法近身。
正急得没法子,瞅见陆恒进来,连忙站起身让到一旁。
满屋子都是岁岁的哭声,呜哇哇的叫人听着心疼,从前陆恒觉得不能太惯着孩子,有余晚媱这般溺爱,他必定要做个严父,可余晚媱抛下了他们父女俩,他便再也狠不下心凶岁岁。
他走近,弯身把岁岁抱起来,拍着她在屋里慢慢的转,屋外的雨唰唰下着,他抱着怀里的孩子转到窗边,水汽染湿了窗纸,窗户上挂着的小兔灯晃来晃去,吸引住了小姑娘的视线。
渐渐哭停了。
这盏小兔灯是余晚媱做给岁岁的,岁岁有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儿,都是余晚媱做的,她的手很巧,以前怀孕时,便自己给岁岁做衣裳、鞋子。
无论她的身份是商女还是高门千金,她从没忘记这些手艺。
“把兔子灯点着,”陆恒缓声道,转步坐到摇椅上,带着岁岁晃动,岁岁这么点大,好动好玩,不能安静一刻。
秀烟战战兢兢,霜秋倒是镇定,将兔子灯点燃,拿到岁岁跟前。
岁岁的小爪子抓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都是汗,陆恒用白手绢把她脸上的汗拭去,接了兔子灯道,“去把药热热再端来。”
霜秋应着是,拉秀烟出去,带上门才跟秀烟道,“你瞧你见到侯爷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秀烟胆战心惊,小声道,“侯爷一直瞧我不顺眼,这回我跟进府里,自然是怕的。”
霜秋和她往廊下走,“就是你不懂了,威远侯府到底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府里的奴婢自然不能冒失,你这性子本来就不稳重,侯爷那时又是个重体统的人,肯定怪罪你。”
秀烟撅着嘴。
谁还稀罕他们侯府啊,要不是余晚媱没带她走,她才不想留这里。
霜秋宽慰她,“可你瞧侯爷如今大变样了,咱们院里比你活泼的丫头多了去,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是夫人的大丫鬟呢,侯爷心里记挂着夫人,夫人既然留你下来,肯定是知道侯爷不会怪你,你倒自个儿吓破胆了,说不准哪天侯爷把夫人找回来了,你这副样子,岂不是丢夫人的脸。”
秀烟想想也是,遂老实巴交的跟着她下去热药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再端药进屋,就见岁岁被陆恒哄开心了,抱着陆恒的胳膊叽里咕噜说话,虽然没人听懂她说的什么,但她倒是笑弯了眼睛。
兔子灯挂在摇篮上,点点光亮照在陆恒脸侧,显得静谧,陆恒托着她的小身板,手接过药碗,一勺勺喂她,她倒没再乱动,乖乖把药喝完。
陆恒又哄了她一会儿,瞧她快闭眼了,才小心抱着她要放回小床,甫一放下,就听她在梦里叫了声,“母亲。”
她以前都只会叫母齐,这是头次叫出母亲,只可惜她的母亲已不在身边了。
兔子灯里的小蜡烛燃尽,光扑的熄灭,陆恒才回过神,拉过被褥给孩子盖好。
他转身进了卧室,房门合上。
秀烟和霜秋看着难过,都没再说一句话。
——
陆恒还是时常去找余忠旺,余忠旺原还敬着他,后来被他缠烦了,索性闭门不出,陆恒便常常站在门口,后来发觉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才终于死心不去打搅人了。
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陆恒每日晨起都要去看一眼岁岁,防止她再夜里着凉。
他手头事情很多,大理寺积累的案件都要处理,从江南带回来的账簿也要看,他忙的脚不沾地,好像就能把她忘记。
岁岁过了周岁后,天天闲不住,明明还不会走,小崽子每日里都要爬上爬下,陆恒叮嘱院里的丫头们盯紧些,断不能让她磕着绊着。
这日他下值回来,天黑了大半,远远听房中丫头们嘻嘻哈哈,他如今是不太管下人的,但也没真让她们在他房里胡闹,他沉着脸进屋,刚想训斥,突然见那地上,岁岁迈着小脚丫,摇摇晃晃朝他走,她才一岁多一点,脚都是软的,走两步就要倒,陆恒想伸手,她却自己争气,挺着小身子走还没稳住,倒噔噔跑起来,所幸离陆恒近,她一下子扑到陆恒腿边,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仰起小脑袋张着圆眼睛叫他,“父、爹……”
陆恒喉头酸涩,眼睛发胀,蹲身把孩子抱起来,笑道,“叫父亲。”
岁岁鼓着腮,“父、爹……”
真像她母亲,倔的叫人舍不得骂她。
陆恒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在屋里看一圈,竟见那两个小伶人云梦、香檀也在。
陆恒让奶娘抱着岁岁回屋,冲那两伶人招手,他们老老实实出来。
陆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打量这两个孩子,他们还住在府里,如今已不唱戏了,云梦是个女娃,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做活,香檀则跟在墨砚后头。
陆恒望着他们,“你们师父回来找过你们吗?”
两人摇头。
陆恒沉默片刻道,“他不要你们了,难过吗?”
两人瘪着嘴,云梦胆子要大些,反问他,“夫人不要您了,您难过吗?”
许多时候,没人来挑开这层纱,陆恒还能自欺欺人的装作若无其事,可真被人戳破了,他便无法再继续维持假象。
“难过,”他低声道。
两个孩子便觉得和他有了共同的秘密,“我们也难过,以前虽然吃不饱饭,但师兄师姐他们都很疼我们。”
他们说完察觉陆恒在发呆,挠挠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陆恒迟缓的问他们,“你们师父和余晚……余家姑娘很熟?”
香檀回他,“熟的,我们还没进园子,师父就认识余姑娘了,那会儿余姑娘家住在宝应,靠着她爹和哥哥做些小本买卖为生,师父跟她熟了后长开玩笑说,要教她唱戏,保证她能成名角儿,不愁没钱花,可余姑娘不图这些风头,她只想呆在宝应过穷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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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宝应。
陆恒心里猛地一跳, 挥挥手让他们走了,随即以手撑着头,那双手青筋迭起, 袖子在微微颤抖。
黑夜里,他孤零零的坐在那儿, 似入定。
——
早前借给胡镶的那个婢女在七八日后回府,陆恒单独找她问了些话, 随即便放了契书, 让她离府回家。
陆恒又更忙了, 他没日没夜的翻看着那本税课账簿, 案库内有关江南私盐案的卷宗都被他调了出来,接连忙了十来天,终于叫他发现了这当中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