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如回过神来,就这么一瞬,她又轻轻笑了,“没事,我不要这个,换支素气些的吧。我是小辈,别太出风头。”
絮儿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便又低头去寻别个了。
璨如顺势接过那支泛着灿灿金辉的簪子,簪身细致精巧,是一只展翅的金纹孔雀,口衔一颗宝蓝色的玉珠,异常漂亮,也确实如絮儿说的那般,与她今日很相配。
她握紧了这支金雀,心下微微叹息。
这是赵序的母亲送给她的,是陈氏少时的陪嫁,很是珍贵。那日她及笄,赵序偷偷跑来找她,亲自把这支金簪送到了自己手上。那天有些热,火盆大的太阳照在空中,却不及少年的眼眸热烈。
她抿了抿嘴,递给絮儿,“收起来吧。”
陈氏不许她送还,只道是送给她的笄礼,留个念想。
赵序的母亲,是真的很喜欢她吧。有时候璨如觉得,若是当年真的嫁进了赵家,与陈氏当是能相处的极好。
絮儿最终挑了只浅色的碧玉簪子,给她重新收拾妥当后,便去书房找李宗仪。
他只要无事,一般都会在那处。
李申远远地瞧见她,躬身行了个礼,只是还未等他抬头,眼前的人就走了进去,“夫人,主子在……”眼看着阻拦不及,他只好摸了摸鼻子站了回去。
只要他够淡定,便不算事儿。
没错,他主子在换衣裳。
璨如带着微微激动的心情直愣愣地跑了进去,第一眼很震惊,第二眼便捂着脸退到屏风后去。
璨如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李宗仪还未来得及喝止,她便已经闯了进来,一开始还楞楞地看着他。
李宗仪未免两人一起生活多有不便,便将一应贴身的衣物都收拾到了书房,刚开始李申还以为两人有什么矛盾,后来见夫妻俩没事儿便不再想了。
他贴身的衣物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没有遮盖住紧实的腹部……
璨如的脑子瞬间炸开,嫣红立时便爬上了她整的双颊,直至脖颈处。
除此之外,她的心跳已经比走来时快了数倍,即便不抚上胸口,她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强烈震动的声音,那是她面对李宗仪时常有的心跳频率,可今日却比那还快了许多。
“郎君……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在换衣裳”,她捂着眼睛不敢转过身去,声音颤抖,即便两人隔了道屏风。
李宗仪不妨这姑娘居然先控诉起他来,原先微生的尴尬瞬间散去,气笑了,“你怎么还先告起我的状来了,你不当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敲门便这样进来。”
璨如一愣,这才想起来这是李宗仪的书房,刚刚气血一下上了头,弄得她昏了脑袋。
“我……我从前也没敲门的”确实是她莽撞,可她不想承认。
姑娘死鸭子嘴硬,李宗仪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快速把衣服套上,收拾好出去。
璨如还捂着脸把自己闷在屏风后面,到现在都没能从刚刚到震撼里清醒过来。仿佛只要她捂着眼睛,男子修长的脖颈,紧实的小腹,流畅的上身,便不会……一一循环在她脑海中一样。
嗯……虽然尴尬,可这也是她第一次瞧见男子的身体,比郑盈与她在被窝里聊的,真实了百倍不止。
“咳…”
一声清咳突然响起在她耳边,璨如惊了一下,松开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人,脸更红了。
“你……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呀。”她声音有些沙哑,表情颇为不自然,别别扭扭的。
他算是摸清楚了,这姑娘告起状来,确实毫不含糊。
她说话间,缓缓抬起头,李宗仪呼吸微滞。
秀目澄澈似秋水,娇靥洁白如凝脂,又微微泛红,比石榴花的颜色清淡,又比胭脂的颜色微浓。他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感觉,约莫有点像家中一株养了许久的幽昙,乍然盛开那样,让人心神微漾。
他状似无意地撇开脸去,“走吧,咱们该迟了。”
璨如毛毛愣愣地看着李宗仪越过她走了出去,脸上的红晕退开了些,她摸了摸发上小小的银蝉,眸子微微下垂,有些失落。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月亮在发光。
两人像商量好的一样,都没说话。璨如错开半步跟在李宗仪身后,脸上淡淡的,再没了先前打扮的那份喜悦。
李宗仪心下并不平静,他发现,自己刚刚竟不能坦坦荡荡地直视这个姑娘,现在都不能。他无法回头,即使她就这么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后。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都低身行礼,以至于一直耷拉着脑袋的璨如,没有看见众人惊艳的目光。
“那是四夫人吗,真好看。”天有些暗,小丫头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看到的。
“前面的是四郎君,除了是夫人还能有谁。”
小丫鬟怔怔的,嘴里呢喃了两句,这才在婆子的催促下干活去了。
……
开宴前,房氏拉着侄子去屋里聊了一会儿,姑侄俩许久未见,娘家的许多事她都不知晓,便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聊聊家里的事。
“嫂嫂身子可有好些?兄长的脾气是不是还那样?”她拉着侄子的手,眼眶微微红。
“姑母勿要担心,母亲身子已经好多了,前几日还约了几位夫人太太一道推牌,气色不错。”他顿了顿,“至于父亲,母亲在身边,倒也还好。”
房家家风清正,男子皆不可无故纳妾,所以房存礼身边这么多年只有嘉言母亲一个人,惧内的名声更是传了许多年。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提起过我吗?”房氏低下头,语意中有些清寂。
当年她是订过亲的,放老太爷亲自许下的一门婚事,可是她生生给毁了。因为她喜欢上了李行台。
房嘉言清润的眸子带着笑意,“姑母,祖父盼着您呢,只是您总不肯回去见他,他老人家又是那样的犟性子……”
房氏眼里噙着泪,“我……怕父亲见了我又生气。”哪里是她不想回去,实在是自己,羞于回去见老人家。
那门亲事,说的是放老太爷至交好友的长子,两人交好多年,早就约定了要做儿女亲家的,刚好他夫人第二胎便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就想着把约定坐实了,只是哪想到最后成了冤家。
不过幸好,李行台没有辜负她,不然,她当年与祖父抗婚,便更是成了一桩笑话。
她抹了抹脸,强笑道:“好了好了,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个了,跟姑母说说,能在这儿待多久,姑母好带你去转转。”
“您还当我小呢,还像小时候那样专门腾出空带我去玩儿。”房嘉言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去给她端茶。
“姑母,祖父说京城我已经不方便再待下去了,他想让我调离。而父亲的意思是,到姑父这里来,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他并不单单是来给李老太太贺寿的。京城如今形势并不算好,陈寿崆手里把持着朝政大权,徐延被迫离京,房老太爷似乎并不打算如从前那般奉行中庸之道。他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想更上一步,房熙遗与陈寿崆,总有一日要对上的。
所以他想让孙儿暂行离开那个大染缸。
房氏一听便明白,父亲他老人家是想护着孙儿的一颗纯心。嘉言自小学的是孔孟之道,修齐治平,若是贸然卷进朝堂争斗之中,只会败了他的文心。
她思衬了片刻,缓声道:“好,回头我问问你姑父。”
门外婆子来催,她忙起身去收拾好自己,“你先跟阿澜去,我待会儿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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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月亮在发光……
作者(大喊):那不是月亮在发光,是璨璨在发光。
我错了,璨璨和嘉言还是没能见上(捂脸)
明天满课,可能更不上……
第42章 醉意
因着恰好府衙有几位大人来与府中议事,李行台便顺势邀了他们一道前来,房氏为府里女眷考虑,便设了两桌,男女分席,中间隔一道屏风。
丫鬟婆子有条不紊地上菜,菜果、凉盘、热汤,主菜一一盛了上来,李行台在男客那边招呼着,房氏便主持着女客这里,茶水糕点,样样精道。
老太太坐上首,房氏陪坐在身侧,另一边儿是三太太梁氏,之后才是他们这些小辈。
厅中人多热闹,房氏与梁氏都在与老太太说着笑,子孙绕膝,家宅和睦,围坐同食,众人都不免松快了几分。
柳栖慈抿了几口茶,正百无聊赖着,恰好见一道淡蓝色身影缓缓走来,步履轻盈,容色清绝。她心里惊了一瞬,又将刚刚搁置在桌上的杯盏端起,掩住脸上的失态。
这是林氏吗?
璨如是瞅着时候进来的。因着路上慢了些,眼见着人都齐了,她贸然进来多有尴尬,便悄悄地挑了个人多的时候进来,想着这样不引人注意些。她本就是来走个过场,嫁进来两年了,她都没与府上的各位夫人太太们混熟,这会儿不过是吃个饭便离开。
而且她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思吃饭,自己打扮了这么许久,却只得他轻轻瞥了一眼。是不是她漂亮与否,对李宗仪来说都算不上什么,他对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
璨如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挨着椅子边沿坐下,极力减轻这边儿发出的声音。她环顾一周,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倒也没空注意她。
柳氏借着余光去看她,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弟妹。足足怔楞了好一会儿,才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撇过头去与老太太说话。
那又怎样,正妻的身份以色事人只会更掉价。
人来人往间,不时有丫鬟上来替换菜样,璨如便安安静静地随意用了些。这里的菜其实并不太合她的口味,她要么喜欢很甜很甜的汤水,要么便是很辣很辣的菜食,走的是非常极端的路子。可李家众人的口味都偏淡,凡在厅堂摆饭,她都是随意吃几口,回去再垫几块儿糕点,便是一餐了。
可今日,她便是这几口都没心思吃。
屏风那头,不时传来几声酒杯对碰的脆响,人影攒动,隔着烛火映过来,还能清晰地看见几道身影。
其中一人格外清晰明朗,她不用过去便知道是谁。舒朗清隽,侧影修长,那人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敲桌面。
他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璨如撇过头去,不再看向那处。
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颇为不喜这话,可真到了这日,她喜欢的男子却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那算不算是自己的失败。
璨如突然觉得口干,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便一饮而尽,她身体突然被刺激的一阵颤抖,口中火辣火辣的,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出来了。
房氏不经意间转过头,看见了她,“你可是喝了那白瓷杯里的酒?”
璨如没止住咳,只能红着眼点了点头。
房氏看她难受的样子,轻笑道:“那是我拿出来做个看头的,那样烈的酒,不过添添兴头,沾一点就好了,偏你心大,竟一口闷了。”
说完,吩咐丫鬟去给她端杯清水进来。
璨如灌下去后,才觉得嗓子眼儿里不冒火了,连声与房氏道谢。
甘甜的清水入喉,混合着口中残留的淡淡酒香,像是桂花的味道,确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更让她新奇的是那种微醺的感觉,脑海里仿佛有一只小船,带着她悠哉悠哉地飘荡,安然自得,很是惬意。
她看了看房氏,发现她早不注意自己了,便犹豫着又去倒了一杯。
慢慢的,经过几次深深浅浅地尝试,她终于能自如地抿下一口酒,多喝了几杯后,才发觉出其中的妙处来。
她端着手上精巧的杯子,不住地盯着,心道:原来酒真的是个好东西,消人愁,消人怨……
璨如缓缓抬头,再次看向屏风那处,云雾迷蒙间,那道身影好像换了人,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像他的模样,却明显更青涩。
那是谁?
李澜她见过,在家中绝对不会如此客气。她晃了晃脑袋,头晕的很,决定不去探究。
璨如觉得自己的脑袋好重,像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顶在头上,万分难受。她向周围看去,见众人气氛正浓,缺了她也不影响什么,便让絮儿去向房氏请辞,迷迷糊糊地走了。
李宅是老宅,几代以来的扩建翻修,已经让这座宅子颇有气韵,房屋园林皆是错落有致。她挥退了要跟上来的丫鬟,就连絮儿都赶了去,独留自己一个人走在甬道上。
她身上很热,却不自觉的冒着冷汗,头上的钗环此刻显得无比累赘,只会压得她头疼。璨如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拔掉头上的饰物,好在她还知晓自己不富裕,知道要收好这些珠钗。
一时间,被梳的高高的发髻,如瀑布般铺散而下,披在肩上。
春日已经来临,晚间的花木不似白日那样争奇斗艳,都收了自身的颜色,陷入的深深的睡眠,只有璨如这个下午睡久了的,如今又醉的不成样子的人,才会摇摇晃晃地走到这里来。
这里是李家的花木的培植之地,各房各院儿的花花草草都是这里移植出去的,一般只有请来专门打理这里的花匠才会来,平日里都甚少人出入。
璨如想也不知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许是一阵淡淡的清香把她引过来的,她寻着味道走过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丛木苗,温柔的清晖下,一朵垂丝海棠,正半开半阖着,花瓣娇嫩,还凝着几滴清露,似月下仙子。
“你一个人在这里开着,是不是很难过啊。”她凝视着那株木苗,幽幽地开口。
“我也很难过”,她心道。
璨如看了那花儿许久,迷迷糊糊地想明日定要问问房氏,能不能把它移到自己那里去。
地上有自己和周边枝条的影子,此刻没有风,枝条倒没有晃动,璨如咬了咬唇,刚要转头离去,却倏的发现自己的影子后面跟着另一个人的。她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去,将将要踩上那棵漂亮的海棠花。
身上没有预想的疼痛,她好像靠在什么身上,稳稳地撑住了她。
“你是李家的姑娘?”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璨如捂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的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