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不算平稳,马车不时摇晃,她也坐着不动,就在李宗仪以为她要被颠睡着了的时候,一道闷闷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很快就走了。”
她在感情之事上,心思一向敏感。
李宗仪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过来,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不会太久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璨如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意,一个愿意哄,一个愿意听,气氛倒是和气了许多。璨如的愁绪终于消散了些,不再与他闹别扭了,转而乖巧地靠在他肩上:“我会不会太蛮横了,你有你的事儿要做,我怎么能一直霸着你不放。”
她像是在很认真地反省自己,掰着手指头数着她觉得自己不对的地方,末了,还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震惊地去掀他的衣服。“我昨夜好像掐着你了,是不是很疼啊。”
姑娘家反应似乎都慢一拍,昨夜的事,今天才想起来,李宗仪觉得她这小模样过于欠揍。他一把抓住伸过来的手,戏谑地看她一眼:“你真要看?”
璨如其实也就是脑子一热,被问住后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手缩了回去。“我……那我不看了。”
她这怂怂的表情彻底都笑了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还有谁改口比你快的。”
璨如猜的不错,李宗仪的确很快便走了,就在当夜,将她哄睡下后便启程出发,家中谁都没有惊动。
那幅图,实则就是一个前朝陵墓所在地,徐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道闪电劈开大地,万千箭雨从空中投入世间,伴随着狂风的咆哮,指向昆仑山间。
铁骑踏破黑夜的寂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蓑衣斗笠,迅速淹没在林深雾重的山林里。
前朝古墓,在百束火把下,展露了它的真容。
一月后
“哎呀妈呀,你说这都这么久了,咱主子不会真……”李申话一说完,很自觉的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呸呸呸,说什么鬼话呢,主子好好儿的,能有什么事儿。”
乌雀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闻言,也只是抬了下眼皮,然后继续抱着剑漠然地守在门外。
李申小心翼翼地往屋内瞅了一眼,徐延坐在榻边,那老大夫正捏着他没几根的胡子在给他主子诊脉,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松缓,看的李申直想冲进去问清楚。
是死是活给一句痛快话,总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
说起上个月那见鬼的一晚,李申自认为以后可以跟自己后辈吹嘘个十七八年的。毕竟那陵墓陪葬的阵势,差点儿给他吓个半死。主墓棺室足足有四层,金子镶的比太极殿门口那祭鼎还要厚,九九八十一余仆侍殉葬,更不用数里面的金银珠宝了。
这可是笔巨大的财富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这国库都不一定有这陪葬丰厚。毕竟大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修养生息了几年还没缓过来呢,兜儿里还真没多少钱。
“唉,你说,那位将军敛了那么多财,为什么没造反呢,反而给自己带棺材里去了。”真是笑死个人。
乌雀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申不知内情,他其实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那位将军,殉的是一个女子。
换句话说,他并不是正常死亡的。只是普天之下,为女子殉葬,先不提有没有这个勇气,单单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但事实,就是如此。
更加诡异的是,将军身旁的夫人,着的是前齐皇后的冠服……
这其中涉及的,又是另一桩阴私了。
“情况如何?”徐延送老大夫出门,问道。
“老朽也不知这到底算个什么状况,我只能说,无碍。”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症状,老人家将药囊往肩上一垮,拱手道:“若是问醒不醒,何时醒,老朽也是拿不准的。”
说完,便躬身告退。
徐延负手立在门外,良久。
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墓中出来后,这位小友便再也没醒过,身体状况却一直是保持平稳的,倒像是睡着了一般,无任何异状。
缥缈天地间,唯余一缕尘。
李宗仪赤脚踩在结冰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已经在这片冰原中行了许久,凉风卷着飘雪,明明应该是很冷的季节,他却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间木屋。
他走近,抬头。
这间屋子原是一棵木松凿空而成,树冠为顶,枝干为壁,花叶为饰。
只是,这冰天雪地深处,万里飘雪,何来的花,何来的叶。
不过一息,屋内出来一少女,白发纷纷,随意披散在肩上,往细了看,竟是一位举世罕见的美人。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明眸皓齿,芳华正茂。
他负手而立,那女子也含笑看着他。
“公子,合不进来歇息片刻。奴家这儿有上好的茶,想与您尝一尝呢。”那姑娘一挥手,天地变换,再睁眼,两人已经坐在了一张石案前。
女子自名青萝,是这木松树下傍生的一抹魂灵。
她殷切地劝他喝下那盏泛黄的茶水,又自说能帮人实现一切遗憾。“公子,奴家没别的本事,唯有一手往生之术,使得出神入化。您若有憾事,不妨说与奴家听听。”
她含笑望着他,似是极有把握。
那杯茶水平放在石案上,李宗仪端起左右细看了一番,才发现其上泛着浓浓的松香。若是不提别的,这倒是一份好茶点。
他把杯盏往上抬了抬,颇为诡异的是,这水,竟显不出人的倒影来。
男子含笑放下杯盏:“那姑娘不妨猜猜,在下有何憾事。”
青萝凝眉,少有人在自己面前能如此淡定,面上却还是一派亲和,她捂着嘴笑道:“您真有趣。”
“此方世界十万八千里,九分为冰原,奴家便是这雪原之主,梦主青萝,解万民之憾。至于你……人界的一缕尘埃罢了。”她环着男子游荡了一圈,神色轻蔑。“不过是读了几年诗书礼义,便妄想救天下愚民,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话必,青萝肆意的笑声响彻整个原野,她化身为一根藤蔓,缠上男子的腰身,枝叶相接之后便又是另一幅模样。
“哥哥,我是辛禾呀。”她攀上他的肩,一张美丽又无辜的脸庞展现在男子面前。
这一刻,李宗仪仿佛失神般,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在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女子顿时身形俱灭,转而又凝成了璨如的模样。
她伏在男子的怀里,眼中含泪:“夫君,这里好冷。”不过一瞬,她的面容再次模糊涣散,白发披肩,又化为了青萝的模样。
他已经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影。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个凄烈的叫声和铜盆落地的脆响。
“啊……啊……”李申惊叫过后,乌雀从屋檐上拔剑而起,护在门外。
“臭小子你鬼叫什么,大半夜见鬼了。”那黑影扭动了两下,随即一把拍向脸侧,嘴里还叫嚷道:”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多蚊子,老头子不过是穿的破烂了点儿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嘛?”
李申拿出了要命的速度去点了烛火,哆哆嗦嗦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那元明老和尚。
命都给吓没了半条,他也不客气:“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元明大师父。”
语气颇为不善
元明本还想与他说道说道何为尊老重道,却听见啪的一声,里间传来一道巨响。
几人也来不及叙旧,忙进去查看,却见他刚才还昏迷的主子,此刻正坐在榻上一脸淡漠地看着他,身侧的烛台已经倒在了地上。男人的另一侧脸落在阴影处,身形清瘦,清冷的眸子扫过来,颇具威势,让李申不禁打起了摆子,慌的紧。
乌雀的目光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过去,却见他坐在榻沿,双手分撑在膝上,腰背没有刻意撑直却自然挺拔,神色清冷,只静静地望着他们。
元明是后进来的,烛光太暗他没看清门槛,嘭的一声摔在了李申身上,吓得李申一哆嗦直接给他主子跪下了。
李宗仪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梦境中的所有,至此宣告结束。
他在墓中,看到了本该葬在前齐皇陵的妹妹,安静地躺在云州昆仑,她喜欢的那个人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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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青萝的时候,我差点忘记我这是在写古言(捂脸)感谢在2022-06-20 23:53:49~2022-06-25 23: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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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托请
晨间竹露滴清响,万物静无声。
温和的霞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碎石覆盖的地面上。狭窄的山道,一高一低两重马蹄的声响,越过灌木矮林,再次停留在了月前到过的那个地方。
墓口早已封住,李申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要开,男人右手微微后抬,做了一个止的动作。
李申会意,牵着马退去了稍远的地方。
昆仑山林郁郁葱葱,冬时有雪夏时有风,各个季节都有难得一见的美景,又因为处于西北边地,人烟稀少,环境极好。
她没有离开过京城,那个困了她一辈子的,四四方方的牢笼。如今倒也好,与她喜欢的人一道,做一做这山中客。
男人解下手中的酒囊,一半横撒在地,一半自己喝了。
李申直觉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趁着马儿正安静,他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只见空旷的林间,男人负手站立,目光透过重重远山,缭绕的云雾,仿佛穿透了历史,越过了时年,在看某个人。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吓了自己一跳。
凉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
李宗仪在想,他终究不是一个好兄长。
透过脚下湿了一片的土地,李辛禾漂亮的眉眼清晰地闪现在他的脑海。
她在坤宁宫的日日夜夜,是不是都那般煎熬。所以后来,才格外向往红墙之外的天空,小心翼翼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回家,只做他的妹妹。所以,才不顾国母的身份,喜欢上一个要造她丈夫反的男人。
可笑他身为兄长,一没有护她安康无忧,二不能成全她的一番心意。
失败至极
赵信在西北盘踞多年,根深叶茂,野心勃勃,皇帝端坐高台,时时都在防着这位功勋卓著的将臣。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便是这位一方之主的软肋,他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想法子制衡他。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李申在这荒山野岭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日头晒到头顶了,主子才示意离开。
他如蒙大赦,牵了马恭恭敬敬地候在前。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主子身上多了几分无形的威严,让他倍感压力。
……
他回到宅子后,徐延来探望过一次,倒也没待多久,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
近来陈缭像是换了个路线,莽足了劲儿拉拢他,一天能给他设三四个宴,让这个脾气向来不错的人也烦不胜烦。
他在养身体,李申也不敢拿别的事儿烦他。倒是想起来前日顺源有一封信,便拿了过来。
李宗仪一场病过后,整日里不是看看书便是去瞧瞧景,徐延与他聊的政事是几乎都不沾了,如今倒更像是个显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
“公子,您的信。”他躬身递上。
男人接过的时候,顿了一下,才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如今面对这份感情,他的心绪要复杂许多。信笺上一如既往满满当当的,写满了姑娘家的哀愁喜乐,她的喜欢当真是毫不掩饰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看完,他将信与之前的放在一起,没有立刻提笔回复,而是起身打开了窗,感受屋外的丝丝凉风。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这姑娘,是喜欢的。
只是……
风没有忧愁,它开心时便随性而动,一缕清风拂过男子的发间,他侧头,发现又多了几根白发。
屋外门环叩响,李申去开门,元明与他诊脉来了。
……
顺源
春熙阁
近来天儿有些热,每至午后,一种丫鬟婆子便有些犯懒,就连璨如都不大提的起精神,总要睡上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絮儿便端了碗清茶进屋,撩了帘子唤自家主子起身。
璨如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儿,又被强光吓退了回去,窝在枕头上不肯起来。絮儿好笑地再唤了几声,才把她半哄半拉了起来:“您说的这个时候唤您,怎么又躺回去了。”
不是不让她睡,只是午间睡多了头疼是一回事儿,这到了晚上,就更睡不着了,还影响第二日的精神头。
“絮儿,我有信吗?”她还不是很清醒,软着骨头趴在絮儿身上,迷迷糊糊地问。
距离他上次离开,已经一月多了。
她太久没有收到他的音信,难免担心。再者,不久前还相拥而卧的人,一下子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地彻彻底底,她不免生出一丝失落感,好像握不住什么似的。
絮儿正在铺床,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郎君许是忙着,过几天也许就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哄着她喝了些茶,又推她去院子里头散散心情。絮儿知道自家主子等郎君的信儿很久了,只是太久没有消息,她终究是有些失落的。
散了会儿步,她便回房去看账本。
晚间的时候,房氏唤人来请她,道是有个事儿想与她商量一番。
璨如吃了晚食,便趁着晚间的凉意过去了。甫一落座,才发现松陵也在,眼周莫名有些青紫,端正地坐在他母亲身旁,不敢放肆。侍女奉上茶,房氏便开了口:“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我这儿确实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说完,松陵偷偷瞟了他母亲一眼,房氏刚好回头,目光一扫,他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