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明鉴,那些被裁撤之人该如何养家?若不能妥善安置,又是大隐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仗着法不责众,乱了起来。
这些后果姚青绶当然想过。
人手不够纯属胡扯,上辈子她已经见识过郑国的冗官,裁得只剩两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安置,她也已经想好。
冗官是几乎是各朝各代亡国前的必有弊病。难道那些君主臣子不明白冗官的危害吗?只是利益牵扯过深,根本无法下手而已。
此刻她还能仗着权柄交换的空隙进行裁撤,等站稳了、等这些官和闻家旧部完成了权力媾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解决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们不答应是吗?”姚青绶一字一句问道。
各司主官互相对视,此刻,他们要团结。
“请主上收回成命。”
姚青绶下了命令:“把他们的官袍乌纱扒了,扔出去!”
几人大惊失色,可文弱书生如何能比得上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士兵?转瞬之间,官袍就被撕得七零八落,乌纱也被摘下奉到了姚青绶面前,而人只穿着中衣就被扔出了衙门。
姚青绶拿起一顶乌纱,朝钱粮司副官问道:“你可以执行我的命令吗?”
那副官一咬牙,硬气地梗着脖子,道:“此乃乱命,我绝不服从。”
姚青绶点点头:“扔出去。”
她高声问道:“钱粮司有愿意的吗?”
钱粮司的官员们相互对视着,有几人想站出来说“愿意”,可又被同僚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是了,法不责众。只要大家都坚持住了,这个反贼头子也只能向咱们低头。
姚青绶又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话。便道:“钱粮司全体官员一律罢免,由吴霖雨、何易施暂代主官,从吏中选拔人才以填空缺。”
何、吴二人都在军中管钱粮的,是有经验的。各个衙门有官有吏,官儿是科举出身、或者出钱捐官的老爷,实事大多是吏们去做。把这些老爷们裁下去,姚青绶半点不心疼。
钱粮司的官员们目瞪口呆,想分辩几句,可是恶狼一般的士兵已经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撕衣服摘乌纱扔人,一气呵成。
放下了钱粮司主官的乌纱,姚青绶又看向了属于主管教育的郡文学的那顶……
站在院子里被晒得像濒死的鱼一般的大户们终于等到了传召。
看着已经被打成了血人的张靖延,还有那些斯文扫地被扔出门的官员,他们早已不复刚来时的想法,恨不得主公公务繁忙,没时间见他们,随便派人把他们赶走。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舍了家业和钦差一起逃了。
如今,要是舍了全部……舍了一半家业换性命,他们也是愿意的!
众位富商财主两股战战地进了大堂,被晒得久了,他们眼前发黑,有些看不起堂上人的样貌,只听得一句:“黄力黄财主是谁?”
扑通一声,黄力栽倒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小人正是黄力,主上饶命啊。”
“衙门外的人是来要求退米的……”
没等姚青绶说完,黄力就砰砰磕头,道:“小人立刻退给他们!用最高价退!”
姚青绶点点头,没想到这些财主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来人看座,扶黄财主休息休息,外面天热,辛苦他了。”
黄力在士兵搀扶下,受宠若惊地落了座,只敢在椅子上担着半边,生怕自己哪里行动不恭敬了。
解决了退米的事情,姚青绶看向了其他人。众人心里都一寒,暗自恨起了老黄,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过关了,那他们岂不是要狠狠出血?
“我叫众位来只是想告诉众位,今后的燕北与从前的燕北并未不同,你们可以放心营商。”姚青绶对待能给燕北百姓带来财富和工作的财主们就比对官僚们温柔多了。
众位财主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姚青绶说道:“但我有一事需要众位帮忙。”
财主们心里叹息,果然没有这么好过关。
一人出列道:“小人愿意资助主上钱粮军费。”
姚青绶摇摇头,道:“打战是我们的事情,你们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所想的是,你们从农户、织户手中收购粮食布匹,转手就几倍价格出售,未免有些不妥。”
财主们倒吸一口凉气,为何说起这个?若是不让他们再做这种生意岂不是逼他们上绝路?那还不如捐身家做钱粮呢!
“我希望你们对粮食和布匹的收购价能够提高一倍,而售价不变。”
那岂不是要赔本!
财主们暗自叫苦,怯怯道:“主上不知,咱们利润没那么大,工钱耗损杂七杂八加上,也就赚个幸苦钱。提高一倍……咱们……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啊。”
“你们的利润是多少我心里有数,你们当真不愿意吗?”
财主们心脏突突地跳,他们想起先前那些官儿。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政令就相当于活剐了他们啊!
“主上……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姚青绶一副为难的样子,思量半晌,道:“好吧,两年。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两年即可。”
财主们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争先恐后地答道:“小人愿意!”
送走了这些大财主,姚青绶又传令,鼓励燕北地区的百姓开垦农荒。凡是开垦了无主荒地者,可向官府报备,五年不收税。耕织数量多者,免除徭役。
燕北地广人稀,这两条政令足以安置裁撤掉的本地官吏,并吸引其他地区的百姓来此处生活。而与本地大户们商议好的提高收购价,也足以让勤劳肯干的百姓们过上比一般小吏还好的日子了。
这半年来,闻于逢太着急了,无论是闻家军还是燕北,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一日,姚青绶在视察农耕时被魏鸣派人匆匆叫回了衙门。
一个长得颇有几分英气的中年男人朝她行礼,姚青绶不认识,含糊地寒暄几句,就开口问此人的来意。
那人还没开口,魏鸣就抢先拍手笑道:“是大好事啊!少主,秦大人是来给您保媒拉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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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王与马共天下。古代国家的主要开支是军事、供养宫廷和官僚。
古代行政简陋,对于劝农救灾都不算常态支出,也没有固定任务。所以在各代末期冗官很多就是纯吃财政以□□。
而闯王会出现,不只是裁员,还是朝廷腐败、苛税、天灾等原因共同导致的。
第40章
这位秦大人说明了来意。他是安宁太守的心腹,乃是奉太守之命来说亲的,说的是平陵郡王家的嫡孙女。
平陵郡王是开国太.祖幼子那一支的血脉,在如今皇室里,属于偏的不能再偏的亲了。
本来他好好守着祖上推恩来的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一辈子的逍遥日子了,可是就如同姚青绶说动张行的那个理由——世上没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彩头了。平陵郡王也想上桌赌上一把。
“老王爷的意思是,如果主上答应了,平陵郡就是嫁妆。”秦大人满脸喜气,这样优厚的条件,主上没理由不答应。
“不行!”
秦大人和魏鸣都惊讶地看着姚青绶,姚青绶清了清嗓子,方才这句话她几乎是没思量就脱口而出了。
这确实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了,燕北富庶之地在手,再加上平陵郡的天险关隘,就算在北方立国也是够了。
姚青绶暗道自己太冲动:“此是大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秦大人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还得考量一下老王爷是否诚心。”
“嗯。”姚青绶含糊了过去。
她心里觉出些不曾有过的异样滋味来,她打算着一定要把这件事往后推,能推掉就更好了,至少也得等她写信去问远在京城的闻于逢再决定。
对,一定得问问。
毕竟她不知道上辈子是谁当了闻夫人,要是……要是闻于逢想再续前缘的话,自己替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他岂不是会生气?
殊不知,闻于逢上辈子就是个疯魔,随时一副挡我者死的样子。
谁敢和他谈姻亲?人人都生怕自己女儿、妹子哪里任性了,被闻于逢认为是拖累,或者闻于逢突然自己发癫认为儿女情长只会影响他造反的速度,那就得全家洗干净脖子等死。
魏鸣瞧着少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下子想到了已经当了太子妃的姚大小姐。他不禁咋舌:“少主啊,有些缘分不能强求的。平陵有天险很难攻破,要是错过了这次联姻,得死很多人的。”
姚青绶点点头:“我会尽快考虑好的。”
当天,姚青绶就写了一封信寄给了胡远,要他转交。
这件事并没有让姚青绶烦恼太久,接下来的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就忘了那一点异样的不愉快。
燕北新政被远远地宣扬了出去,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从其它地区赶来燕北,就连郑国修起的战时壕沟都没办法阻拦。
“一定要做好户籍登记造册。”姚青绶道。
吴霖雨恰好负责此事,立刻禀报了处理结果:“属下已经在紧盯此事了,只有登记了的人才可以拿着文件在燕北的城镇中住下。”
“除此之外,属下还借着这个机会清了黄册,将原本瞒报的人丁都登记在册了。”
“嗯。”姚青绶发现在燕北做了一趟内应后,吴霖雨的办事能力已然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奸细混在其中,此事,你也须小心去办。”
吴霖雨接了命令,跟着姚青绶下了田埂。
此处本是荒村,但因为新政中免税免徭役的善令,一片片的荒地重新被开垦。从眼前连绵到远处的山脚,全是才露头的青苗。
百姓在田中辛苦劳作着,田埂上不时有人挑着担子来送饮食。大太阳下无人觉得苦,所有人都能预想到收获季节里将获得的满收的粮仓和坠荷包的银两。
一行人在当地的乡里里正家里用了晚饭,跟随在姚青绶来视察的官员们都齐声称赞主上的英明。
“主上。”何易施硬着头皮站出来唱反调,“新政虽好,但乃是涸泽而渔之策。剥光了财主,肥了百姓。以后就再也没有富商敢来燕北做生意,燕北本地大户也恐怕会迁走。更何况,主上约定之期只有两年,两年之后,主上又当拿燕北如何?”
两年之后?两年之后当然是当皇帝了啊!
闻于逢在何易施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这小子,竟然敢质疑姚大小姐?太不懂礼貌了!
是的,他又换回来了。
而此刻的姚青绶也发现自己不是身处燕北村落,而是宫廷晚宴。
“娘娘?”挽月察觉到主子身体有些僵。
姚青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宫宴上众人。
帝后高高坐在丹壁上首,黄幔阻隔了臣下的窥视。其下青幔中设了诸多席位,太子携姚青绶坐在离帝后最近的位置,其次便是诸位得脸的皇子和宗室。
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老是朝姚青绶这边瞧。见她没反应,二皇子还朝她拼命眨眼,眨得眼皮都要抽筋了。
姚青绶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闻于逢到底用她的身子做了些什么!
“青绶?”太子颔首低声询问。
姚青绶一副为难的样子,用眼神示意太子朝对面看去。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眼睛都抽搐了,还要使劲看这边的二皇子。
太子顿时有些恼怒,想要敲打敲打二皇子,于是举杯,道:“二弟,孤敬你一杯。”
二皇子觉得太子的行动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刚刚太子和姚青绶说了些什么之后才向他举杯的,顿时觉得自己懂了,这肯定也就计划的一部分。
二皇子也举起酒杯:“一杯怎够?你我兄弟情深,今日当大醉一场。”
他朝姚青绶投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和太子对饮起来。
姚青绶不明白自己该放心什么,眼睁睁见着俩个皇子几个回合就都喝成了烂泥,直往桌下缩。
宴至中途,歌舞退去,大太监领着几个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走上前来。
“禀陛下,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故上天特赐祥瑞于圣朝。”大太监高声禀报道。
得了大太监的眼色,领头一人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上前两步下跪叩首:“上天借小民之手,将九穗稻献于圣天子。”
皇帝远远瞧去,就见托盘上有着一簇生了九枝穗的金黄色稻谷,生得极稀罕,被精心摆在红绒布上,像只神鸟凤凰。
皇帝向来爱这些祥瑞,于是走下台阶,要亲自把玩。
献祥瑞的平民很是激动,手脚都有些抖。
皇帝心情大好,正准备说点什么以展现一下自己的爱民如子。就见那人腾地站起,挥舞着托盘就朝皇帝脑袋上狠狠砸去。
也不知道那托盘是什么材质,皇帝痛叫一声跌坐在地,额头上流出汩汩鲜血。
那人扑了上去,还要继续砸,被他身后的大太监抱着腰撞倒在地。一旁的侍卫太监也回过神来,纷纷上手去扶皇帝,或是去擒拿贼人。
皇后惊慌失措地瞧着躺在地上晕厥过去的皇帝,命人将皇帝抬回寝宫,大喊着:“快宣太医!”
姚青绶瞧着烂醉如泥的二皇子,想起方才他的诡异行径。
莫非……这件事是二皇子和闻于逢搞出来的?
“殿下,你快随娘娘去。”姚青绶轻轻推了推太子。
皇帝遇刺,生死未卜,此时太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守在殿外,以示孝心。
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的惊变也没能让这两个醉鬼清醒分毫。
“去……去什么?”太子瞧着她露出个傻笑,“嘿嘿,你可真好看。喝酒,我要和你喝酒!”
姚青绶瞧着四周人都乱了,无人注意。她深吸一口气,一耳光扇在太子脸上:“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