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促狭地对了下拇指,“这样了。”
“噗——”
长宁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季风似乎早有预料,飞快递上帕子。
以为她不信,煞有介事地道:“这是真的,他们昨晚动静不小呢,不仅沈将军亲眼所见,还有好些巡夜的威远军也知道,两人都抱在一起,这样那样了……”
长宁再度被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整张脸红得滴血。
不是吧,这传得太快了!
裴玖舞和谢清纬知道就算了,沈青云是怎么亲眼所见的?
沈青云是她亲生父亲的手下,于她而言,是长辈,被长辈看见她和萧珩……
长宁不敢再想下去。
季风手足无措,忙拍拍她的后背顺气,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别激动别激动,震惊的不止您一人,我听说后也是吓一跳,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关系,平日里当真看不出一丝端倪……”
听季风如此说,长宁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你是说……”
“嘘!”
季风一脸警惕,“除了您,这里也就只有裴姑娘一位娘子了。”
压在心头的巨石顿时落下,长宁舒了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原来,你是说裴姑娘啊?”
“啊,”季风点了下头,“不然呢?”
长宁搁下茶杯,“……你继续。”
大抵是和谢清纬一行人待久了,季风也被传染上大嘴巴的毛病,当真就搬了张条凳坐下,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传言中的内容。
一顿早膳的功夫,长宁哭笑不得,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等季风收拾碗筷离开后,她才起身去了隔壁营帐。
萧珩似乎在与人商讨如何处置呼延安的事情,事关重大,她便在不远处候着,没有靠近。
等了一会儿,李元修走了过来。
“阿宁。”他满脸关切地迎上来,“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的伤可好些了?”
长宁还在出神,闻言瞳仁稍稍转动,弯唇浅笑,“小伤,好多了。”
凝视着她娇艳明媚的脸庞,李元修耳根微红:“亡命谷的事情,谢谢你。”
长宁不甚在意地道:“救你出来的不是我,我也没做什么,不必谢。”
说完,没了下文。
二人相对无言。
虽然以往他们也会说着说着就陷入沉默,但不知怎的,从亡命谷回来以后,李元修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安焦灼。
长宁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便反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听她主动开口关心自己,李元修脸上重新洋溢起笑容,“我也好多了,只是……”
他眸光又黯了些许,“父亲遗骸尚未安葬,不能久留,殿下已经安排好人护送我回陇西。”
长宁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憋出“一路平安”四个字。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敷衍,遂尝试着补救,道:“去了陇西就好好跟着谢老先生读书,不必想着其他。”
李元修点头,又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会来吗?”
长宁一愣,不由想起在清苑住过的那段岁月。
她记得刘叔和小灰灰,记得院子里郁郁青青的老枣树,还有那株她为萧珩亲手栽下的红梅。
也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她愣神着,没有回答。
李元修自知问得唐突,正要转移话题,便见长宁垂下眼帘,眸底晕着柔和:“会的。”
她话音刚落,李元修唇边又扬起和煦的笑意,酝酿许久,才缓缓从袖袋里掏出个红色物件,“……我在后山找到了些红豆,就随手编了这个,送给你。”
他摊开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条串着红豆的手绳。
望着手绳上细心点缀的一排红豆,长宁心知肚明,并未接过。
白皙的手微微颤抖,李元修蜷起指节,尴尬的面上红白交错,缩回手道:“这个做的不好,我下次换别的送你。”
他生怕被拒绝,转身欲走。
“李元修。”
长宁叫住他,无声叹了口气,“……不是你做的不好。”
李元修脊背僵直,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逐渐握紧,像是要将红豆嵌入掌心一般。
他勉强牵起嘴角,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我知道,许是你不喜欢这个,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我会找到你喜欢的。”
长宁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说清楚的好。
她走上前,将袖中的发簪塞到他另一只手中,“这是李夫人送给我的,我想……还是还给你吧。”
李元修怔了怔,目光从她手上移开,落在她髻间的另一支紫檀木发簪上。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宇间的忧伤之色逐渐蔓延。
但他还是抽回手,下意识地逃避,“既是送出去的东西,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李元修飞快挪开眼睛,生怕被人瞧见眼底的惴惴不安,长宁却拦在他身前,说出了他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很感谢你和李夫人当初对我的照顾,但我只怕不是你的良配,这发簪,兴许也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长宁说得郑重其事。
李元修闻言却是往后踉跄了半步。
她是想……退婚吗?
第76章 拒绝
想到这种可能,李元修不禁喉咙发紧,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我们是先帝赐婚,交换过庚帖和婚书……我、我不是想以此要挟你,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
长宁抬起眼睫,清亮的瞳仁波澜不惊,“但我只是个落魄郡主,如今无非是仗着西蜀王府,还存几分利用价值,若是有一天,我连郡主也不是,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怕这桩婚事就会沦为笑柄,你和李家的名声,都将被我连累。”
她的话在李元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只是那苍白的脸庞仍旧透着倔强,“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已经定亲了。”
长宁耐着性子道:“不必因为这是先帝赐婚而勉强,你可以选择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姑娘。”
李元修却抓住她的胳膊,“我不知旁人是如何算计的,但至少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高中,会走上仕途,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他眼角泛红,急切地向她表达心意,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阿宁,我是真的喜欢你。”
长宁怔住。
她原以为双方都是迫于先帝赐婚才同意这门婚事,没想到他竟认真了。
若是面对拓跋临那种薄情寡义只爱自己的人,长宁拒绝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可眼前的李元修曾给过她帮助,就连婚约也被她拿来当做对抗和亲的挡箭牌……
细算起来,她是亏欠他的,这让她萌生出愧疚之情,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修头一次这般勇敢地表达自己,此刻热血上头,甚至产生一种想要亲近她的冲动,便情不自禁地又朝她靠近一步,“阿宁……”
“阿宁。”
萧珩忽然从营帐内走出,锐利的眸光扫过李元修,寒气四溢,似是警告。
李元修一下清醒过来,僵在原地。
萧珩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才稍稍挪开,落在呆愣的长宁身上,淡声道:“该收拾东西回京了,别耽搁。”
“哦对,我这就去收拾。”
长宁反应过来,飞快挣脱禁锢,小跑着钻进主帐里。
李元修神色黯然地垂下双手,与浑身煞气的萧珩四目相对。
又是一阵沉默。
好在这莫名剑拔弩张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沈青云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朝二人略一作揖后,便看向李元修:“李公子,车马都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语罢朝相反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元修闷闷道了声谢,最后回头往长宁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直到上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进入四面封闭的狭小空间,他缓缓摊开掌心。
瞳仁深处映着鲜红如血的相思豆,旋即指节倏地屈紧。
他是绝对不会退婚的。
*
虽有萧珩救场,长宁在最后关头勉强脱身,但簪子还是没能还回去。
思来想去,这事儿得赶紧了结,便找了个小盒子把簪子收好,托护送队伍的兵卒将东西转交给李元修。
做完这一切,长宁立在主帐外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如释重负。
正要回去,便瞧见萧珩脚步匆匆而来,她下意识扬起笑脸,谁知手腕一紧,人就被裹挟着进到营帐里。
甫一闪身进去,萧珩便搂住她的细腰,垂首在她白皙的颈侧咬了一口,落下两排红印。
长宁微微吃痛,捂住自己的脖颈,撅起小嘴一脸委屈,“怎么又咬我……”
瞧她眸含雾气,萧珩拂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方才咬过的地方,瞳色渐转幽暗,低低的问:“疼吗?”
其实不大疼。
但长宁还是挤出两颗泪珠,“……疼。”
话音刚落,萧珩俯下.身,唇贴在落有齿印的位置轻吻,他动作极缓,似抚慰又似撩拨。
长宁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呼吸随之急促起来,不由抬起下颌。
萧珩便越发得寸进尺,灼热的唇沿着她的颈侧逐渐下移,一寸寸侵略她的肌肤。
“痒……”
感受着颈侧细密的吻,长宁浑身绵软,发出的声音异常糟糕。
好在萧珩还算理智,停在她微散的衣襟处,只轻舔了一下,留下一片莹亮的暧.昧水光。
长宁身子一阵颤栗,只能咬着唇,倚在他怀中不敢乱动,双颊脖颈皆是诱人的霞色。
萧珩墨眸抬起,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为什么不拒绝?”
什么?
拒绝谁?
长宁脑袋还有些迷糊,浓密的眼睫闪了闪,以为他指的是方才二人亲昵的举动,便红着脸小声道:“我……我没法拒绝……”
她喜欢他的亲近。
然而萧珩听完,却是愠怒之色愈浓,气不过又咬住了她的唇,这次是真的咬。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唇齿处蔓延,刺得长宁一激灵,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小脸皱起,委屈地控诉起来,“是你自己要亲的,怎么又怪我不拒绝你,还咬我……”
萧珩一愣。
待他明白过来后,不由轻咳一声,掩饰眸底一闪而逝的局促。
——他原是说李元修的事情。
今日她和李元修之间的对话,他在帐中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李元修表白时,长宁还呆呆傻傻的,他生怕她会动摇犹豫,便出去将她支走,如今见她一副丝毫没将旁人放在心上的样子,又觉得,或许是他过于小心眼了。
她眼眶红红的,萧珩忙顺了顺她的脊背道:“即便是我,你也不能太纵容……”
他又严肃强调:“尤其面对那些图谋不轨之人,不喜欢时,更应当理直气壮地拒绝。”
图谋不轨之人?
长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讷讷道:“原来你是说,拒绝李元修一事啊……”
想到自己方才会错意的胡言乱语,她垂下眼睛,羞得满脸通红。
“从前他和李夫人都很照顾我,我也拿他当朋友,所以他说真心实意想娶我的时候,我没缓过来……”说到此处,长宁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但是我已经把东西还给他了。”
虽于心不忍,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无法回应李元修的感情,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斩断关系。
萧珩松了口气,指缝穿过她的鬓发将人拥在怀中,安抚道:“过往恩情,我来还,你也不必因此内疚。”
长宁小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应了下来。
很快她又想起正事,小声问道:“……季风说,你要派人把我送回京了?”
萧珩嗯了一声,叹息道:“如今营中是自己人,尚能隐瞒一二,但上京不同,萧平怕是瞒不了太久,等裴琅到雍州了,我让他暗中护送你回京。”
长宁立时蔫答答垂下脑袋。
这一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第77章 劫囚
傍晚,乌金西坠,渐被高峰隐蔽。
瞭望台上,谢清纬口中含着杂草,一脸纳闷地盯着下方。
断水断粮暴晒数日,此刻的呼延安眼皮半阖,嘴唇干裂起皮,浑身伤痕,气息奄奄,像只去了爪牙的恶虎,再无往日的勇猛凶戾。
身旁兵卒小声询问:“这人看着快不行了,还要吊着吗?”
呼延安被擒的消息传出数日,按理说,匈奴人应当会有动静才是,可他们等了数日,呼延安都快晒死了,仍旧风平浪静。
谢清纬拧眉道:“再等等。”
呼延安是匈奴一员大将,更是三王子呼延律的左膀右臂,三王子若是还想同两位兄长争夺王位,必然不会舍弃此人。
而裴琅的轻骑最迟明日正午便能抵达雍州境内,倘若他们想把人救走,今夜将是最后的机会。
谢清纬想给呼延安一口水吊着性命,便单手支撑护栏一跃而下,不曾想刚迈出两步,前方不远处的主帐忽然掀开。
裴玖舞正侧首和身旁的长宁叙话,一边说一边朝他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