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嘴角勾起,笑容里却隐隐带着三分苍凉。
谢清纬看不懂他的笑,总觉他这次醒来后怪异得很,不由疑惑地伸出手背试探,“你莫不是发烧,疯了?”这种时候,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珩挥开他的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谢清纬又一次好奇地刨根问底。
萧珩睨了他一眼,倒也不避讳,“娶妻喜事,不过,这和你有关系吗?”
谢清纬一噎,随即恶狠狠道:“你最好别有求我的一天!”
说完撩开帘子蹿出去和季风做伴了。
车轱辘滚滚向前,历经数日,终于出了雍州地界,他们即将踏进蜀地,行到一处驿站歇息时,一抹风尘仆仆的白影忽然拦在车前。
“小女秦初云,自请与殿下同往西蜀,还请殿下答应。”
*
长宁拿着之前离京时萧平给的玄铁令牌,一行人化作商队,身边的威远军也乔装成护镖人,回京途中一直都很太平,也没遭遇什么盘问,很顺利地便到了上京。
上京不少人都认得裴琅,他不好继续跟着,便领着其他人到郊外一处庄子下脚,由裴玖舞带着十几号人亲自护送长宁进城。
两人扮做男装,商队又不起眼,进城后就绕开繁华热闹的坊市,直接拐进一条窄巷,到了伪装成饭馆的天机分阁。
裴玖舞一早便传了信,车队刚到,就有人从后门出来迎接,双方对了暗号之后,长宁才敢揭开头上的斗笠。
接头之人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
长宁听出一丝异样,“可是我不在的时候,王府出事了?”
接头人面色一言难尽,四下环顾后,低声道:“二位先随我来。”
等后门关上后,接头人才道:“郡主刚离京不久,便有人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阁主都以郡主风寒为由回绝了,谁知秦王府的人还是不依不饶,再这样下去,怕是遮掩不过去了。”
长宁微愕:“秦王府?”
拓跋临已经封王了?
“哦对,郡主不在,应该还不知这件事。”接头人解释道:“就在前几天,皇上已经册封二皇子为秦王,分封雍州了。”
长宁与裴玖舞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接头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这是来访者的名单和来访时间。”
长宁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除去一些向来与王府关系不错的官家小姐夫人,来得频繁的就是相府和秦王的人。
李夫人曾递过几回帖子,但除此之外,还有李文恭的名字,他下帖的次数甚至不下于李夫人。
李相过世后,皇上调陇西郡守李文恭暂领丞相一职,是以相府如今的主事是李文恭,李文恭虽年长许多,却与萧珩同为谢老爷子门生,他来拜访,长宁勉强理解。
但秦王她实在不想理解。
而且,帖子全是给她本人下的,无关萧珩。
长宁忽然抬起眼皮,“二皇子封王了,大皇子呢?”
接头人摇了摇头,“至今还是皇子。”
长宁心头一跳,这实在不合理。
大皇子是嫡是长,按道理册既封了二皇子,就不该落下大皇子才是。
接头人看出她的疑惑,又道:“郡主有所不知,二皇子虽是庶出,生母德妃又不得恩宠,但他已和程家嫡姑娘定了亲,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联姻之举,已经摆明了程家的立场,他们将彻底站在拓跋临这边。
程家家大业大,皇帝册封拓跋临,一来是让即将成为程家女婿的拓跋临身份好看些,也算给了程万里脸面,二来,封王以后,按理说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可难就难在,皇帝并没有同时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众臣不免又对拓跋临多了几分希望。
长宁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裴玖舞却是眉头一皱,“哪个程家姑娘?不会是程雨柔吧?”
长宁眨眨眼,“裴姐姐认得?”和裴玖舞同行这么久,她已经改口换了称呼。
“认是认得。”裴玖舞表情有些复杂,“从前我们是一个学堂的,不过关系不好就是了,他爹坑了我爹,她又坑了我……”
说到这里,裴玖舞止住话头。
长宁忍不住追问:“发生了什么?”
裴玖舞这才将原委说出来,“就是之前有段时间……也不久吧,大概四年前,皇上还没登基那会儿,德妃娘娘还是李侧妃时,就派人向我爹询问过,想给我和二皇子说亲,听说这事儿还是二皇子自己提议的。”
裴玖舞至今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寻思着我们面都没见过两回,他怎么就想和我定亲呢……”
“不过没等我爹回绝,我爹就被贬到边关去了,后来就听说婚事被程家大小姐截胡了,但别人不知道的,以为是我被二皇子甩了,害我被人好一顿笑话。”裴玖舞神情愤愤。
长宁眼底浮起讥讽之色。
想来前世拓跋临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手里的威远军,这一世,威远军被萧珩握在手里,他便打起手握禁军的裴琅父女的主意,后来裴琅被贬,他便看上了程万里的女儿。
不愧是天性凉薄之人,在拓跋临眼里,婚姻只是工具。
当真是令人恶心。
不过细细算下时间,拓跋临的白月光——后来宠冠六宫的李仙儿也该出现了吧?
不知那弱质纤纤的李仙儿与骄纵不可一世的程雨柔互相斗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第83章 装病
长宁唇边含笑,淡淡道:“换个角度想,亲事没成,也是好事,至少免了日后的虚与委蛇,还不如找个真正两情相悦之人,平安喜乐过一世。”
裴玖舞不自觉想到谢清纬,小脸一红,“嗐,什么悦不悦的,别找个冤家就好了……”
长宁只笑不语,将名单收回袖中,又向接头人问了京中近况,三人说话间,便进了一条暗道。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将灯笼递了过去,叮嘱道:“顺着暗道一直往前走,会遇到几个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往西蜀王府,郡主和裴姑娘只需一直往右走,两刻钟后便能到。”
长宁和裴玖舞道了声谢,接过对方的灯笼继续前行。
视野越来越敞亮,尽头是一扇乌黑色的木质大门,墙壁上悬挂了一串铃铛。
长宁上手拽了拽。
门的另一边,连通着萧珩的书房,素日里无人敢进此处,长宁和裴玖舞出现的时候,天色已暗,书房里黑漆漆一片。
两人摸黑换了衣裳,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叩响门板,“郡主?郡主是你吗?”
是灵霜的声音。
长宁散下头发,应道:“是我。”
裴玖舞也在此时揭开灯罩,将灯架点亮。
外头的灵霜眼看屋子亮起,两道人影倒映在门上,顿时喜极而泣,但碍于书房重地,不敢推门。
长宁刚拉开门,灵霜就扑到她身上,“郡主,你可算回来,再不回来,奴婢要撑不住了!”
她身上还穿着长宁的寝衣,无时无刻不在假扮郡主,一扮就是一个多月,不仅要应付前来拜见长宁的那些贵妇闺秀,还要应付皇帝太后派来探病的太医内侍,她能不慌吗?
长宁神色愧疚,拍拍肩头安抚道:“辛苦你了。”
灵霜抹了一把眼泪,“郡主,你快收拾收拾,秦王这回亲自带着太医来了。”
长宁柔和的小脸瞬间沉下,“他来做什么?”
灵霜来不及解释,萧平便脚步匆匆赶来,“灵霜!快快快,秦王马上就到门口……郡主?”
萧平原是想把灵霜叫回去的,这会儿瞧见书房门口的长宁和裴玖舞,先是一愣,旋即面上忧色一扫而空。
与裴玖舞点头致意后,他兴冲冲迎了上来,“属下还以为郡主得明日才能到呢。”
长宁指尖一紧,冷哼出声,“拓跋临存心找事,只能赶紧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吩咐下人赶紧准备冰块和一桶热水。
下人虽不明所以,也还是照办,很快就抬着东西跟在后头。
进了屋,长宁迅速脱下外衣,用布裹住冰块就往身上捂。
灵霜吓了一跳。
裴玖舞劈手去躲她手里的冰,“你这是做什么?”
长宁哆嗦了一下,“我一直称病不出,拓跋临定是起了疑心,这才连夜带着太医赶来,我不能让他探出端倪。”
说完又放下冰块,起身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
几番冷热交替,加上前些天风餐露宿的赶路,长宁很快便觉头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旁边两人看着很是着急,却又不能阻止。
长宁换上寝衣,又蘸了些粉拍在脸上,确定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才躺到床上。
拓跋临虽只见过裴玖舞一回,但为了避免惹出岔子,长宁还是让人先躲在屏风后,尽量不让二人碰面。
灵霜则帮衬着散下床榻四周的帷幔,又关上窗户,在屋中燃起银炭。
她用钳子拨弄两下炭火,小脸已经热得泛红,额上沁出丝丝汗珠,“……郡主,这样真的能行吗?”
长宁瞅了一眼,“继续加,外间最好也多弄几个炭盆。”
她就不信整个屋子这么热,拓跋临和那老太医能待下去。
长宁将先前用剩的冰块装进手炉,藏在被子下,尽管屋里能把人热得出汗,被子下的冰凉也让她短暂地好受些。
一切处理完毕后,长宁才让萧平前去迎接拓跋临等人。
拓跋临坐在轿中,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兴许是上京天气渐渐转热,又许是迟迟不见人出来,拓跋临等得有些不耐烦,身旁的丫鬟摇着扇子也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正准备唤暗卫进去一探究竟,大门就打开了。
萧平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朝他作揖道:“殿下亲临,属下来迟,还请勿怪。”
拓跋临将茶盏放到丫鬟手中,呼出一口气,平复下烦躁的心情后,才从轿中踱步而出。
一袭温润的靛蓝色长袍,领口衣摆皆用银线绣着祥云纹,腰间坠着一块晶莹润泽的白玉,长长的蓝色穗子垂下,端出几分温雅气度,虽尚未及冠,但因封王的缘故,乌黑的发也用一顶嵌玉银冠高高束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长宁妹妹久病不愈,本王实在忧心,所以请了太医过来,若有叨扰,还请萧总管勿怪才是。”语气还是一贯地温和。
这些天的应付让萧平有了经验,如今长宁郡主也回来了,他便更有底气,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郡主方才醒了,听闻殿下带了太医前来探望,很是感激,只是尚在病中不便见人,殿下多担待。”
“无妨。”
拓跋临笑容完美,滴水不漏,“长宁妹妹久病,歇着是应该的,本王亲自去见她便好。”
他抬脚往王府里走。
萧平下意识拦了一下。
拓跋临心中猜疑更甚,不由眯起眸子,“怎么?长宁妹妹不方便?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府里?”
萧平垂首,目光闪烁:“殿下说笑了,郡主染了风寒一直都在府中养病,只是,郡主毕竟尚未出阁……”
“本王不进去,只在外间远远看一眼就好,长宁妹妹的病也不能总这般被庸医拖着,本王便找了个妙手回春的太医过来瞧瞧。”
拓跋临早就料到萧平会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自己,不疾不徐介绍道:“这位陆院判是宫中的老太医,伺候过两朝君王,本王特意向父皇借来一用,就让他给长宁妹妹诊治吧。”
他如此说,萧平自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只能把人恭恭敬敬地请入府。
拓跋临身后跟着一位太医和两个丫鬟、两个侍卫,加上萧平,一行七人来到长宁的院子。
外头守夜的丫鬟见状,忙进屋通报。
拓跋临站在门口,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眉头一拧。
不一会儿,长宁的贴身丫鬟走了过来,朝几人屈膝行礼后道:“郡主醒了,二位请。”
见灵霜面色平静,不慌不忙,拓跋临又生出疑窦。
据他的情报,长宁一月前私自离京,眼下应远在雍州,他才会三番五次的上门试探,为的就是抓个现行,好拿捏住西蜀王府和长宁的把柄。
前几日分明还推三阻四的,怎么现在不怕了?
拓跋临一直都让雍州刺史于文亮关注着,一旦有了长宁等人动身的消息,便要立即派人传信回来,眼下他并未收到消息,便不知长宁已经偷摸着回京了。
他按下疑惑,领着太医跟在灵霜后面进屋。
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儿,跨进门时,热浪扑面而来。
拓跋临和老太医双双脚步一顿。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长宁房间四面窗户却还紧闭着,密不透风,屋里头甚至燃了四五个炭盆,整个屋子堪比蒸笼,叫人望而却步。
拓跋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在外间坐了下来。
灵霜端上茶水,歉意一笑,“郡主染了风寒,见不得风,又总喊冷,所以屋子里头就……稍微热了些。”
拓跋临勉强维持着笑颜,伸手接过茶水,手刚触及茶盖,一股热意袭向指尖。
是滚烫的茶水。
拓跋临感觉发缝都沁出了汗,在灵霜的注视下,到嘴的茶盏被他不着痕迹地搁在桌沿上,“看来长宁妹妹病的不轻。”
灵霜讪笑两声,“郡主好些了,兴许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她还没说完,就见拓跋临蹭的站起身,“本王实在担忧,还是进去瞧一眼才放心。”
灵霜大惊,想拦没拦住。
拓跋临刚绕过八扇漆金曲屏,帘子后传出一道女声:“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