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疏离,虽有些虚弱,但确实是长宁的声音。
拓跋临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隔着帘子,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长宁捏着丝帕咳嗽两声,幽幽说道:“男女有别,殿下这般贸然闯进我的房间,于礼不合吧?”
拓跋临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微僵的脸庞松动了一下,笑道:“是兄长一时情急,疏忽了,长宁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
帘子后,长宁又咳了一声,眸色冷淡,“原本躲在屋中闭门不出,都快好了,只是听闻殿下十分关心我的病情,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探望,阿宁自不敢怠慢了您,便不慎吹了风,又病了,如今不能亲自相迎,请殿下恕罪。”
她语气虽恭敬,说的话却尖锐,一口一个殿下,生分得紧。
也不知是因为屋子里热,还是因为气氛诡异紧张,一旁诊脉的陆院判悄悄抹了一把额汗。
“长宁妹妹说的哪里话?”拓跋临并不恼,只觉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他目光瞟向脉枕上的那只纤纤素手,缓步走上前,温柔说道:“我们是兄妹,为兄来探望你,也是应该的,妹妹若是因此惶恐,倒成了我的不是。”
眼看他步步逼近,长宁呼吸一窒,强忍着恶心道:“殿下还是不要过来的好,免得渡了病气,反倒误了您的新婚大喜,届时程家可就不高兴了。”
话语透着讥讽和威胁之意。
陆院判又是一惊。
这长宁郡主胆子未免也忒大了!怎么什么都敢说?
拓跋临耐不住床榻周围散发的热气,又被她的话一呛,停在了五步之外,灰色的眸子却闪过一丝笑意。
他当真是越发喜欢她的性子了。
不论长宁是梦中人也好,堂妹也好,他都决定陪她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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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秦王就是个变.态
第84章 抵触
拓跋临扫了陆院判一眼,“郡主的病情如何?”
陆院判又擦了擦汗,将脉枕收进药箱里,道:“郡主确实是风寒入体,只需发发汗,再服几日汤药便能痊愈。”
听太医如此说,拓跋临只狐疑地瞥向帘子后的人影,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外头的灵霜瞧老太医都出来了,拓跋临却没出来,又随手拣了身衣裳走进去,“郡主,您要的换洗衣裳奴婢拿来了。”
长宁正想着怎么把这个烦人精赶走,见灵霜来解围,立即顺着她的话道:“进来。”
随后对着拓跋临下了逐客令,“殿下,我要更衣了,还请您先出去。”
拓跋临的目光在灵霜和长宁之间来回扫视,脚下纹丝未动。
他还是怀疑,帘子后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宁。
长宁知晓他疑心重,如果没能亲眼见到她本人,拓跋临就还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试探。
“这是我的闺房,即便您是兄长,也不宜久留。”
她稍稍撩开帘子,露出半张病容,有气无力地道:“若是传到朝臣耳朵里,只怕……”
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拓跋临灰眸一凛,“那长宁妹妹好生将养着,为兄……改日再来看你。”
他刻意拖着亲昵的语调,虽是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长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勉强挤出笑脸,“殿下慢走。”
好不容易把人弄走,绷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才发现后襟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长宁掀开被子,差人搬走炭盆,开窗通风。
暗处的裴玖舞透过窗棂缝隙,确定拓跋临的人都走远了,才摇着手出来。
见长宁还吩咐下人四处熏上艾草,像是屋里有莫大晦气似的,裴玖舞不由更好奇长宁和拓跋临之间的关系。
正当她出神时,长宁转过身道:“方才委屈裴姐姐了,平叔已经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裴姐姐随时可以住进去。”
语笑嫣嫣的样子,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
王府紧张了一个多月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另一边却是压抑至极。
拓跋临离开院子后,嘴角弧度瞬间垮下,一路疾行。
直到坐上轿子,他才冷声问道:“方才诊脉可瞧清楚了?当真染了风寒?”
陆院判揣着手,不敢直视他,小心翼翼地回道:“老夫仔细瞧过,郡主的确是风寒之症。”
拓跋临面色愈发难看,袖中大手捏得咯吱作响。
雍州刺史自然没有胆量欺骗他,如此看来,长宁来去悄无声息,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他还是低估了那看似无害的堂妹……
不,应当是……沈长宁。
他的好皇后。
拓跋临阖眸,轿子摇摇晃晃朝秦王府走去。
一直侯在门口的侍卫阿夏远远瞧见自家主子回来了,急忙迎上去,“殿下。”
他弯腰替拓跋临打帘,锁着眉道:“雍州出事了。”
拓跋临眉心一跳。
环顾一圈后,屏退了身边所有丫鬟,才领着阿夏脚步匆匆往书房走去,边走边问:“什么事?”
阿夏走在一旁低声道:“娘娘今日到太极殿请安时,恰好撞见雍州长史周大人进宫面圣,娘娘便在殿外候着,一番打听才知刺史于文亮已经死了,娘娘便派人传来口信。”
虽隐隐有了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拓跋临还是觉得糟透顶。
“怎么死的?”
他靠在太师椅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神色疲倦。
问及这个,阿夏的面色更凝重了,讷讷道:“听说,是被西蜀王的人亲手斩杀的……以通敌叛国之名。”
拓跋临倏地坐直身子。
阿夏忙道:“不过殿下先别急!之前的事情属下都处理干净了,西蜀王便是想查,也断查不到我们头上!”
拓跋临身躯前倾,抬手拽住面前之人的衣领,压着嗓子狠声道:“……既然死了,就赶紧找人顶上去!”
雍州是他的大本营,他与于文亮的交易远不止于此,如今于文亮死了,必须速速安排合适的人接手,以免出现纰漏,被人抓了把柄。
如此想,拓跋临更不放心,眸光幽冷:“你亲自去一趟,务必把雍州料理得一干二净。”
阿夏忍不住抖了一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拓跋临手下一空,面前已没了人影。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才在众兄弟之间争得一席之地,勉强有了与大皇子一拼的实力,如今却突然传出雍州刺史通敌叛国之事,众人不免也会疑心到他身上。
毕竟雍州一直是他和李氏的地盘。
而周长史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要是对方胡言乱语攀扯到他身上,即便没有实证,以皇帝同样多疑的性子,当然不会再继续宠信他。
拓跋临越想越焦躁,一拂袖,书案上的书籍茶盏尽数扫落在地。
“殿下!”方才离开的阿夏却在此时又奔了进来。
这次他手上捧着一只竹制邮筒,语气兴奋地道:“吴兴那边有消息了!”
拓跋临豁然起身,十指飞快拆开邮筒,取出卷起的信笺,一目十行,黑灰色的瞳眸闪烁着狂喜之色。
守株待兔一夜,却无功而返的烦躁,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他果然没猜错!
他的梦都是真的!是真的!
阿夏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一定是传回了好消息,方才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想到自家主子苦寻威远侯之女多年,便试探着问:“可是殿下一直寻找的那位姑娘有下落了?”
岂止是有下落,他已经确定那人是谁了。
拓跋临明显心情畅快许多。
“当年沈明山远征边关,把妻子和胞妹留在沈家,恰好这对姑嫂都怀了身孕,又在听闻沈明山战死的消息后,一同动了胎气,后来,只有沈氏母女活了下来,沈明山的夫人却难产而死,众人皆传是一尸两命,沈明山就此绝后。”
说到这里,他将信笺和邮筒塞到阿夏手中,“有意思的是,当年给二人接生的稳婆却说,沈明山的夫人怀胎已有八月,而沈氏怀孕尚不足五月,这当夜能生下来的婴儿,又怎会是沈氏和怀明太子的骨肉?”
阿夏瞳孔一震,“如此说来,沈氏带回宫的那个……其实是威远侯的孩子?”
拓跋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笑得阴冷。
“雍州的事情不能没人处理,你且跑一趟,沈家那边你再多派一拨人过去,将当年给沈氏接生的稳婆送到府上,本王有话要问她。”
阿夏颔首应是后便退出书房,连夜挑了十几个可靠能干之人派往吴兴郡。
待人走后,拓跋临回到桌案前,弯腰将挥落在地的书册拾起,脑海不由浮现了长宁含嗔带怒的苍白容颜。
他哂笑一声,不管真病假病,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长宁是真病了。
夜里好不容易歇下,又反反复复遭噩梦侵袭。
翌日,她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刚下床,却被告知秦王殿下又来了。
她条件反射般的绷直脊背,全身上下都戒备起来,低斥道:“不见!”
灵霜一脸难为情,“……可是,他人已经到仪门了,这下怎么办?”
长宁脑子飞转,蹬掉丝鞋重新躺回床上,蒙上被子,“快快快,把门窗都关起来,人来了就说我还睡着,不要让他进来!”
然而灵霜刚跑去关门,门板忽然被一只手抵住。
拓跋临目光穿过外间的浮动的珠帘,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长宁妹妹醒了?”
长宁闭着眼,一动不动,心中万般懊恼。
昨夜布置的炭盆都撤了,就连散在床榻四周的帷幔也用金钩束了起来,现在拓跋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切都来不及准备,她只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装死。
拓跋临推开灵霜径直入了屋。
一瞬间,长宁便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视线从她眉眼处扫下,掠过她的鼻、唇、下颌,又在她身躯四处流连。
像是在欣赏一件玩物,又像是在搜寻自己的猎物。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黏糊糊的眼神盯得人毛骨悚然,长宁纤指攥紧被子,极力忍耐住想打人的冲动。
“殿下且慢……”
灵霜忙追了进去,紧张地挡在床榻前。
拓跋临食指抵在唇边,“嘘。”
他推开灵霜,垂着眼,始终未看向旁人,只是静静凝视着架子床上的少女。
少女侧卧着,身上只盖了一张锦烟薄毯,满头鸦发如流水般倾泻在玉枕之上,隐隐绰绰地露出一张白皙脸庞,眉目似画,肌肤剔透,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病气。
虽减了往日的明艳,却因这病弱之态,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拓跋临无声笑了起来。
他喜欢长宁这幅样子。
乖巧、柔顺,像是被拿捏于掌心的易碎琉璃,又像是落入尘埃,任他采撷的雪岭娇花,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高不可攀的姿态。
果然,越是桀骜不驯的人,摧毁起来,才越是让人兴奋愉悦。
拓跋临踩上脚榻,坐在床沿处。
感觉床褥略微下陷,长宁蹙眉,但眨眼功夫,又舒展开。
这一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脱拓跋临的眼睛,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出她的抵触情绪,反倒抬手,用指节拂过长宁的脸颊。
他的手异常冰冷,触碰时宛如毒蛇舔舐,森森寒意透过皮肤渗入肌理,让长宁猛地弹起来。
“你做什么?!”
长宁一把挥开那只手,瞪着他,神色惊惶。
第85章 对峙
手背骤然一痛,拓跋临却是笑得温和,“我来看你啊,阿宁,你慌什么?”
听他用如此口吻唤自己的名字,长宁狠狠一皱眉,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见他的手又要伸过来,长宁别过脸躲开,声音冷了下来,“殿下请自重。”
拓跋临低低笑了一声,“我们是兄妹,兄妹之间,又何来这么多礼数规矩?”
厚颜无耻!
长宁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堂兄妹而已,殿下这般,于礼不合。”
“哦?”
拓跋临若有所思,旋即语带讥诮地道:“本王瞧着长宁和皇叔倒是亲近得很,还以为……我们之间也可以这样呢。”
一番阴阳怪气,讽得长宁小脸一白。
她斜了拓跋临一眼,清亮的瞳仁深处暗藏锋芒,“我与皇叔一同长大,皇叔亦受阿爹所托,尽心尽力照顾我,我们亲近是自然的。”有你什么事?
长宁将最后半句话收回肚子里,指望着对方能够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走。
灵霜虽不明原因,但却知道自家郡主从小就不喜欢这位堂兄,于是端了药碗走上前,想再次解围。
拓跋临假装听不懂,嘴角噙着笑,不避不让与长宁对视,眼角余光察觉有人走来,才慢慢转过视线。
灵霜福了福身,“殿下,郡主还病着,需要多休息,不如让奴婢先伺候郡主喝药……”
“放这吧。”拓跋临淡淡道。
灵霜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长宁咬紧后槽牙,撑起上半身去够灵霜手里的药碗。
拓跋临察觉到她的意图,抢先一步将药碗拿在手里,“下去,本王亲自伺候。”
灵霜也感觉眼前之人今日格外不对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担忧地看向自家郡主。
长宁眉头几乎要拧成川字,垂在被子上的手渐渐握成拳,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揍人。
她强忍下不适,抬眸示意灵霜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