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霜只好慢吞吞地出了屋子,一离开拓跋临的视线,便急忙跑去找萧平求救,却被人告知萧平今日一早有事出门去了,情急之下,她只好转头到两条街前李府搬救兵。
这边,拓跋临把其余人支走以后,捻起汤匙送到她唇边,温声哄道:“来,喝药了。”
长宁忙用丝帕掩唇,不着痕迹地躲开,“咳咳……殿下……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生怕拓跋临真的给她喂药,小心翼翼地接过汤池和药碗。
拓跋临面上笑意陡然沉下,手指紧紧扣住。
长宁试着抢,抢不动。
……算了,把药打翻就是。
她正要“一个不慎”把药碗往旁边摔去,谁知拓跋临的指腹就顺着碗底过来,覆住了她的手指。
长宁顿时一个激灵。
拓跋临死死按住她,狭长凤眸微眯,“你病得不轻,药……还是要喝的。”
字字温柔,声音却又缓又冷,带着诡异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长宁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腕使劲儿才挣脱桎梏。
这次她终于忍无可忍,一面瞪着他,一面用丝帕拼命擦手,“我自己会喝,不必殿下亲自……唔!”
拓跋临直接勾住长宁的下颌,强硬地将药灌进她嘴里,苦涩的药汁迅速在长宁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疯子!
长宁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他,想也不想就将口中药汁尽数喷出去。
拓跋临坐在她身前,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他还没缓过来,一只脚从被子里闪现,猛地踹向他的胸口。
手中药碗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拓跋临整个人顺着那股力气向后倒去。
长宁强撑着疲惫跳下床,抽出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指着他呵道:“再过来休怪我不客气!”
拓跋临撑着地面踉跄起身,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去脸上水渍,看向长宁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他再次发出一声阴森愉悦的笑,“好啊,本王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拓跋临无视抵在心口处的剑锋,抬脚一步一步朝前走。
果不其然,剑锋抖了抖。
长宁自然不敢真的伤他。
不管怎么说,他是皇子,是皇帝的正经儿子,就算是拓跋临无礼在先,她正当防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但她若敢刺伤他,皇帝和德妃就绝对不会轻饶。
说不准,还要牵连萧珩。
眼看拓跋临肆无忌惮地逼近,长宁只能握着剑柄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在屏风上,退无可退。
二人僵持着,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拓跋临身躯继续往前。
“噗——”
长剑穿破他的外袍,刺进了血肉,绽放出一朵妖冶红莲。
黑沉的桃花眼闪过一丝锐芒,方才一刹那的血腥,叫长宁险些抑制不住兴奋。
只要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她忍了两辈子的人就会立即死去。
但最后一刻,还是理智占据上风,长宁忍着一剑刺死他的冲动,手腕一转,剑锋瞬间就转到自己的脖颈上,“我当然不敢杀你,但你若是逼死了我……”
她眸色一沉,惊慌不再,警告和威胁之意渐浓。
拓跋临暗自心惊,原本胜券在握的得意荡然无存。
长宁冷笑:“我乃怀明太子遗孤,我死了,皇上、皇叔、皇后娘娘、威远军……甚至是朝中清流,都不会放过你,即便不能置你于死地,传扬出去,一个谋杀郡主、品行恶劣的失德皇子,还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
说话间,她反过来逼近对方,轻声问:“皇兄,你想试试吗?”
当着拓跋临的面,长剑缓缓贴近肌肤,落下一道醒目的红血痕。
与此同时,灵霜终于跑到了李府,说明缘由后便被下人引到李夫人院子。
彼时李夫人正和侄女在自己园子里叙话,灵霜跌跌撞撞跑进去。
在李夫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扑通一声跪在李夫人脚边,哭道:“夫人,还请您帮帮我们家郡主吧!”
“快起来快起来。”李夫人忙伸手去扶,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灵霜急得眼眶通红,“今日郡主刚醒,秦王殿下就不顾奴婢阻拦,径直闯进郡主房间,奴婢瞧秦王殿下情绪不对,担心会出事,还请夫人看在我家郡主和小公子有婚约的份上,帮帮郡主吧。”
李夫人一听,原本柔婉的笑脸也绷不住了,蹭地站起,“竟有这种事?”
长宁郡主好歹也是她李家未过门的儿媳,这秦王刚封王没多久,就敢这般放肆闯入未出阁女儿家的闺房,传出去成何体统?她儿子的颜面何存?
李夫人略一思索,催促道:“快带我去见郡主。”
身旁的白衣少女始终静静旁听着,直到听见“秦王”二字,才稍稍动容。
秦王……难道就是……
白衣少女见李夫人要走,忙迎了上去,“婶娘。”
李夫人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回头笑着安抚道:“你且等等,婶娘去去就回。”
“婶娘……”白衣少女勾住李夫人的手,轻轻晃了晃,撒娇道:“我还没见过未过门的嫂嫂呢,您就带着仙儿一同去吧。”
望着她清丽秀美的脸庞,又想到这孩子身世可怜,李夫人便道:“那好,就一同去吧。”
李夫人带上几个丫鬟小厮,便随着灵霜快步朝西蜀王府赶去,等她们进去后,发现院子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两方侍卫刀兵相向,各不相让。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房门口的两人。
长宁衣衫单薄,青丝披散,纤细玉颈正架着一柄锃亮的佩剑,满脸决绝。
拓跋临已经退到了门外,王府侍卫虽不敢阻拦秦王,见到此情此景也还是纷纷拔刀,王府的人一动,拓跋临那些侍卫也不遑多让。
“慢着!”
僵持的局面被李夫人一声高呵打破。
李夫人收了往日的笑颜,神情凝重走上前,拦在二人中间,灵霜则趁机小跑过去把长宁拉回屋中。
灵霜摸着她汗湿的衣襟,又瞧见她颈侧有了伤口,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都怪奴婢没用,才让郡主受苦了。”
长宁手臂发麻,颤巍巍地放下剑,沉默着摇了摇头。
今日的拓跋临,实在怪异。
这种怪异令她极度不安。
外头,李夫人冷眼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拓跋临身上,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妾身拜见殿下。不知殿下与郡主是有什么误会,竟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拓跋临看了面前的妇人一眼,隐隐散发着威压,似乎在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李夫人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笑吟吟道:“若是郡主犯了什么错,还请殿下看在亡夫的面子上,饶恕这一回吧,毕竟,我儿只有这么一个未婚妻……算起来,郡主不仅是您的堂妹,也是您来日的舅母啊,左右都是一家人,犯不着动刀动剑的。”
拓跋临原先不知她是何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知晓眼前妇人的身份。
他皮笑肉不笑地讽道:“原来是……姨祖母。”
拓跋临生母德妃是李家的庶出女儿,和李元修同辈,按照辈分,他确实应当称呼李元修一声舅舅,连带着也该唤李夫人一声外祖母。
但因李夫人是后娶的继室,和他没有血缘,拓跋临不想被人占便宜,便当她是外祖父的小妾,唤了一声姨祖母。
李夫人刚给李相做填房继室时,没少被人拿捏,再晦耳的话都听过,这会儿面对他的讽刺贬低之语,完全没有被膈应。
依旧笑容温婉,甚至颇为慈爱地道:“不敢当,殿下若当真顾及这份亲情,还请念在郡主很快便是你长辈的份儿上,冰释前嫌如何?”
拓跋临摩挲着玉扳指,垂下眼睫,“阿宁未出嫁,就是本王的妹妹,哪有兄长不疼爱自家妹妹的道理?姨祖母多虑了。”
说及此,他撩开眼皮,透过纱窗看向屋中的人影,“方才不过是哄她喝药,不小心惹急了,她便同本王置气罢了,这点小别扭,谈不上冰释前嫌,毕竟……本王与她,相识许久,感情和睦。”
他声音低沉,话语含笑,却面无表情,渗人得很,说到相识许久、感情和睦时,更是意味深长。
屋中的长宁裹紧外衣,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86章 过渡章
李夫人好歹也是身有诰命的贵妇,该给的面子得给,至于长宁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拓跋临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温和之态,“人,本王已经看过了,告辞。”
转身之际,他嗤笑一声。
李元修的未婚妻?
呵。
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出了月洞门后,便踩着青石板拐入一条林荫小道,他脚步飞快,眼前却是白影一晃,有什么东西猝然撞进他怀里。
拓跋临被撞了一个趔趄,原本压在心头无处发泄的火气瞬间扬起。
李仙儿被撞得身子后仰,下意识去抓面前之人的衣襟,指尖尚未触碰,白色绣并蒂莲的丝帕已经率先一步裹吹到男子眼前,带起一阵香风。
拓跋临刚要开口斥责,隔着空中的丝帕,却是惊鸿一瞥,正好对上一双翦水秋瞳。
晶莹明澈,布满张皇之色。
大抵是一晃而过的眉眼与谁相似,又或许是鼻端香气袭人,沁入心脾,鬼差神使之下,拓跋临臂膀往前一捞。
腰间传来的力量托住了李仙儿的身子,她朝拓跋临投去感激的眼神,“多谢公子……”
声音宛若出谷黄鹂,清脆悦耳,又带着少女含苞待放的娇羞,只四个字,便挠得人心肝痒痒。
拓跋临这才看清少女的容颜——黛眉青葱,明眸皓齿。
若说长宁是朵明艳带刺的玫瑰,那怀中少女便是一朵娇弱无辜的清水芙蕖,脸庞像是晕着一层薄雾,朦胧柔美,眼睛蓄着盈盈水光,似羞似怯。
真真是个毫无攻击力的柔弱美人。
尤其那双眼睛,真像,但却柔和讨巧多了,格外动他心弦。
拓跋临勾唇一笑,扶起臂弯间的少女。
李夫人原打算亲自将拓跋临送出府,不曾想会撞见这一幕,掩唇轻咳两声。
李仙儿恍若梦醒,螓首微垂,朝迎面走来的李夫人福了福身,“……婶娘。”
拓跋临略一挑眉,原来是李家人。
落在李仙儿身上的目光愈加炽热,毫不掩饰。
他的反应皆在李仙儿的预料之中,但因拓跋临顶着一张清隽如玉的脸,又是身份高贵的王爷,纵是李仙儿这般受惯男子追捧的美人,也禁不住脸红心跳。
李夫人把二人眉目传情的画面收进眼底,暗暗蹙眉,上前把人拉到身边,“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秦王殿下见礼。”
果然是他!
李仙儿心中大喜过望,面上佯装无知,惊呼一声后作势要跪,“仙儿不知是秦王大驾,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膝弯微曲,便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扶住胳膊。
拓跋临盯着她,温声道:“姑娘不必多礼,方才是本王逾越了,竟不知你是李家小姐。”
李仙儿被他瞧得雪颊绯红。
当着拓跋临的面,李夫人不好发作,只能横在两人中间,转移话题道:“不是要去拜见郡主么?快走吧。”
说着,直接拽住她的胳膊折回内院。
拓跋临望着少女婀娜窈窕的背影,斜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将东西揣入衣襟。
待走远了,李夫人压下不满,委婉地提醒:“仙儿,可不要被表现迷了眼,秦王不是普通人。”
然而这一番好言相劝,落在李仙儿耳朵里,却成了讽刺。
她委屈又忍着泪,“仙儿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攀附王爷。”
“婶娘的意思是……”
李夫人张了张嘴,见美人落泪,话又收了回来,反过来安慰,“婶娘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外室女的身份是不好看,但这也不是你的错……”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悠远,越来越飘渺,李仙儿心不在焉地应承着,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什么身份她当然不在意,她又不是这些迂腐蠢笨的内宅妇人。
她只知道,拓跋临是日后要登基做皇帝的人。
二人跨进门槛时,长宁正坐在床边,身影单薄,脸色苍白,灵霜在旁小心翼翼地上药。
“郡主。”
温柔的声音叫长宁回过了神,她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痕迹,抬首看去,刚挤出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李仙儿的出现,宛如一道惊雷劈下,长宁怔愣着,手不自觉狠狠攥紧身下的床褥。
……居然是她!
长宁只要一想起封后大典那日,太极殿西堂内的旖旎画面,想起她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想起后宫中她如履薄冰,又遭贬斥的一幕幕……滔天的怨恨便涌上心口,弥漫整个胸腔,让她呼吸都跟着痛起来。
李仙儿也正端详着她,浅色瞳眸划过一丝惊艳。
眼前之人并无华服珠翠点缀,一脸病容,却依旧难掩倾城姿色,整张脸无一不精致,尤其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甚是勾魂摄魄,便是她自诩美貌,也不敢说自己能胜过这位西蜀王府的郡主。
她记得,书中对西蜀王的描写只有寥寥几句,除了生得青面獠牙,就是英年早逝,算起来,现在的西蜀王还不到二十二,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仙儿给郡主请安。”她莲步轻移,走上前柔声道。
长宁逐渐定下心神,瞧着面前姿态卑微的少女,忽然微妙地笑了笑。
“起来吧。”
她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前世荣宠六宫李贵妃,起初她还有许多怨恨,只是情绪翻涌过后,又回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