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一直在府中静养,江温行除了隔一段时间去探望一下老人家,其余时间便不忍心去打扰。
沈君漓如此一提,江温行便叹息一声:“等明日朕去问问老师吧。”
太傅毕竟是老臣了,看人比他看得准。
两人将一桌杂乱的东西收了收,刚要松口气,便听得殿外喜公公的一声长喝:“殿下求见——”
大殿里一时静默。
江温行沉了眸色,阿远在这个时间来宫里,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宣。”江温行道。
不一会儿,大殿的门便被推开,江温远快步走进大殿,连礼都来不及行,便道:“皇兄,阿远发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江温行问。
江温远却未往下说,而是望了一眼坐在桌旁的沈君漓。
他方才太着急,竟然没发现这殿里还有一个人。
沈君漓与江温远对视一眼,心里了然。
兄弟俩这是有什么他不能听的事要商量。
他站起身来,对江温行行了个礼,道:“既然殿下与陛下有事相商,那臣便先告退了。”
江温行颔首,道:“去吧。”
待沈君漓出了大殿,将门关上以后,江温远才从衣袖里将那支箭羽拿了出来,递给江温行。
“皇兄,你看看这支箭。”江温远道。
江温行接过箭羽,垂眸打量了一下,忽地顿住目光。
“始帝二十一年?!”江温行十分诧异,“这支箭是从哪里来的?”
“臣弟今日去探了探郑云前些日子偷偷前往的小破屋,触动了屋里的机关,这箭便是从屋里射/出来的。”江温远道。
江温行抬眸,脸色铁青。
他知晓这箭的来历。
相传始帝时代,战火燎原,群雄并起,天下处于分裂割据的状态,而始帝起于行伍之中,凭借过人的军事才能脱颖而出,成为一方霸主。
他最先攻占的地方便是如今大云的京城。
他在此设立皇宫,建起城墙,自立为帝,建号“大云”,大云国由此而生。
虽然国家建立,可天下依旧战火四起,国土时被战事侵扰,为了让百姓们免受战乱之苦,从建国初年开始,始帝便下令利用京城中原先废弃的地道修建一处暗室,供百姓们在战乱时藏身。
始帝戎马一生,最后战死沙场,虽未能完成天下统一,可他建立起的暗室,却庇护了许多百姓。
几百年过去了,当年的暗室早已废弃,甚至许多地方都已经被重新填埋,变成宅院的地基。
而那暗室同始帝一样,被载入史册,尘封于皇家史阁。
一个已经废弃已久的暗室,不但被人重新利用起来,甚至修缮了一番,成为秘密通道,叫人不禁心里一寒。
此人若能将暗室为己所用,势必很清楚暗室的位置以及里面的构造。
而在大云,寻常百姓就算知道暗室的存在,也最多是听说过,只有皇家子弟才有机会接触到有关暗室的更细致的图纸。
历代的皇家子弟都要入史阁学习大云历史,这暗室,自然是避不开的。
因为它是始帝一生最大的功绩。
如今大云皇室血脉凋零,除了他们俩兄弟,就只剩下一个人。
江温行与江温远对视,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江温远面色沉重地道:“那琳琅山庄的幕后之人该不会是——”
“皇叔。”江温行沉声道。
乌云从天边飘过来,笼罩在京城上空,很快便有雨点从空中飘落,淅淅沥沥的,为京城笼上一层雨幕。
京城郊外的某处深山里,隐藏在参天古木中的山庄里,一人临窗而坐,手中捏着一颗棋子,认真地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有雨水从窗子溅进屋里,在那人手上留下几点水渍。
那人微微抬头,望向窗外的乌云,轻笑一声:“这京城里山雨已来啊。”
女子走进屋里,见雨水不停地溅进屋里,坐在窗边的人却无动于衷,便走过去,伸手将窗子关上。
木窗落下的那一瞬间,既隔绝了雨水,也隔绝了雨声。
那人将视线从窗外移到女子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女子在他的对面坐下,道:“不久前有人触动了那间屋子的机关,箭已放出,只不过不知有没有伤到他。”
那暗室里所有的机关都是她一手设计的,整个暗室四通八达,连接了几处琳琅山庄的暗庄,里面错综复杂,变换多端,而所有的控制枢纽都在她的房中,她可以随时调整暗室里生门和死门的位置,自然也能察觉到何处机关被触动。
在郑云出事之后,他们的人便从那屋里撤走,她也已经将那一处的生门换成了死门。
那人闻言,眼里浮现些许笑意,道:“郑云那老狐狸怕是将那里告诉了殿下他们。”
“你是说那个触动机关的人有可能是小王爷?”女子问。
“是。”那人回。
郑云会交代,他一点都不以外。
因为郑云走过那暗道,知道里面机关精巧,若无正确的地图和走法,进去必死无疑。
女子也回过味来,道:“这郑云也真够贼的。”
“可惜了,他棋差一步。”那人道,“我们是绝对不会让外人踏进暗室一步的。”
“也是。”女子道。
机关虽精巧,可也不是无迹可寻。
若来人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真能破解。
女子原本还在为自己提前设置了死门而得意,却又忽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对,那机关放出的箭羽可是始帝年间的老物件,尊上,他们会不会猜出你的身份?!”
那箭羽是始帝年间便建成的机关,机关复杂且已老旧,她不敢轻易动,只能保留。
如今想来,那箭羽是很大的破绽!
可那人却丝毫不惊慌,反而自顾自地往棋盘上落了一颗棋子,反问道:“那又如何?”
反正大势已定,即使他们察觉,也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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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对策
女子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傲慢, 几分玩味,猛地反应过来:“尊上,你早就知道那箭有问题, 当初也没强迫我一定要将它们换掉,难道是故意的?”
“呵,还不算太笨。”江闻笑道, “这样才有趣啊。”
谁叫他的那个小侄子在别的地方很聪明,偏生这么久了, 却还没能查到他的身份,若是这么轻易就让他赢了, 多没意思。
他至今都不理解,为何最后皇位会传给他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皇兄,他一直觉得,皇位该是他的。如今他既然要拿回这皇位,便要赢得彻彻底底。
将那两个小辈踩在脚下,便也是对他的皇兄最大的报复。
他要告诉皇兄,告诉天下人, 他才是该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的人。
女子见对面的人不慌不乱,依旧悠哉悠哉地下棋, 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心里暗道:“不愧是年少时便在疆场上浴血杀敌的活阎王,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她一面想着, 一面用扇子做掩护, 瞄着对面的人。
传闻曾经战功赫赫的七皇子,如今的晋王殿下, 生得俊美, 是京城中贵女们的梦中情郎, 桃花不断,意气风发。
可自她认识晋王殿下以来,他便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总是戴着一个面具,那面具极其古怪,青面獠牙,上面还泛着红光,就像被鲜血浸染后留下的痕迹。
她年幼时曾听说过一段边塞传唱的歌谣:“大漠飞沙铁骑来,鬼面提刀斩蛮夷,百战不殆战乱平,归来还把玉箫吹。”
这歌谣便是百姓们用来歌颂当年的七皇子的,因他上战场常年戴着鬼面的面具,因而又被人们称为“鬼面将军”。
说来唏嘘,这样一个功绩赫赫的皇子,最后却被削去兵权,仅仅得了个空有名头的晋王之位,想坐那人上人,还得与她这些江湖草莽为盟,费尽心思,做那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你盯着本王做什么?”江闻突然抬头,对上了女子的目光。
那藏在鬼面下的目光幽深又凛冽。
女子回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问:“尊上这是准备动手了吗?”
江闻笑了笑,低下头,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不急,火候未到。”
“在本王动手之前,还有几份大礼要送出去呢。”
明明江闻的声音温温和和的,没有半点杀伤力,可女子听了,却毛骨悚然。
还好她是他的盟友而非敌人,女子想。
雨还在继续下着,雨水砸在大殿翘起的屋檐上,发出脆响。
大殿里,兄弟俩神色凝重地对视着。
江温远首先打破了沉重的气氛,道:“可是,若琳琅山庄的幕后之人是皇叔的话,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江温远心里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一直以来,皇叔在他心目中都是英雄般的存在,金戈铁马,浴血杀敌,是真正的大将之才。
他很难将曾经用性命去守护边疆,守护百姓的人与在幕后运筹帷幄,祸乱家国,拐卖妇女的琳琅山庄庄主联系起来。
可铁证摆在面前,残忍至极。
江温行叹息一声:“也许人都会变吧。”
江温远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片刻后,江温远道:“以如今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琳琅山庄先是在我们发现拐卖窝子时毫不犹豫地一把火烧掉,后面更是在大理寺里杀人灭口,就好像,他们苦心经营的买卖链忽然变得一文不值,说弃就弃,这次也是,即使知晓这箭射出来,必然会暴露身份,却丝毫没有采取措施,就好像,即使我们知晓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他也毫不在意。”
这般无所畏惧,实在与之前琳琅山庄极力斩断他们的追查线索的行为反差太大。
是什么能让一个恨不得躲在黑暗里不被任何人知晓的耗子突然之间敢站在阳光下了?
江温远想到了一个答案,脸色变得更差了。
“只有一种可能,琳琅山庄酝酿的大计将成。”江温行沉声道,“也就是说,他们要动手了。”
江温远抿直嘴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没用,追查了那么久,竟然才查出幕后之人的身份,还是在对方故意留出破绽的情况下。
时至今日,他们依旧对琳琅山庄的计划一无所知,若是琳琅山庄此时发难,怕是会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江温行看出自家弟弟心情低落,将手中的箭放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阿远,你不必自责,皇叔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也好,城府也罢,都不是我们能比的,况且如今发现也不算太晚,咱们商量好对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温行能理解弟弟的自责,可皇叔可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的人,运筹帷幄、机关算计的能力,定然远超常人。
他若想避开耳目,他们自然追查不到。
江温远那颗自责内疚的心被江温行的话安抚了。
他抬眸,望着眼前身着龙袍的帝王,道:“嗯。”
无论何时,江温行永远是他的依靠。
江温行在大殿里找了个木盒来,将那支箭仔细地收好。
待雨小了些,兄弟俩便一人撑一把伞,往史阁走去。
他们走上石阶,来到史阁大门前的屋檐下,便收了伞。
江温行上前一步,推开了史阁的大门。
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如今皇子年幼,还不到能来这里学习的年纪,这史阁里除了专门负责洒扫的心腹,无人问津。
兄弟俩走进史阁,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
江温远一面走着,一面想起了些往事。
当年皇叔也曾在史阁里拿着史书同他们讲大云的历史。
那时的皇叔年轻有为,说话温温和和的,眼里却有光芒。
如今亲人变敌人,真是世事难料。
两人将史阁里看守的人都遣散,这才走到史阁最里面的木柜前。
江温行抬手,转了转木柜上的一个瓷瓶,木柜的暗门缓缓打开。
江温行先进了暗室,江温远紧随其后。
江温远掏出火折子,将暗室里的烛火点亮。
那暗室的正中央是一个石雕的龙,龙盘在一起,护着中间的台子。
那台子之上放着的,就是始帝所建的暗室的详细地图。
江温行走到那石雕龙前,按动了旁边石柱上的机关,那龙便缓缓移动,三级台阶缓缓升起,连通了中间的台子。
江温行走上台阶,将那地图拿起来,又原路返回。
他将地图递给等在底下的江温远,然后又扭动了一下机关,让石雕龙恢复原状。
两人席地而坐,借着烛光仔细地看起地图。
这地图还是当年始帝建成暗室时的模样。
两人一面看,一面将那些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暗室排除掉。
江温远看得很认真。
他知道,郑云和皇叔见面,定然不会在那间一无所有的小破屋里,郑云应当是通过暗室里密道去了某处。
那地方要么是琳琅山庄的暗庄,要么就是本庄。
而始帝建的暗室最远只到如今的京城郊外,琳琅山庄的人必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扩大暗室的范围,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在暗室的原基础上改造了一番,那么郑云去的地方,也一定不会超过京城郊外的范围。
只要他们将无法通行的地方都排除,那么剩下的地方里,就有郑云去的地方。
这是一件极其复杂且费时的事情。好在江温远这几年带着暗翎四处搜集情报,打探消息,将京城的构造烂记于心,这件事做起来便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