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驾崩后,皇后嫔妃、宫女太监的哭声响彻整个皇宫。
元启枯跪在地上,久久未动。
元启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语调平平,却带着悲凉。
江闻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念叨:“别说了!别说了……”
元启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叹息一声。
比起被自己的皇兄置于死地,这样的真相对江闻来说更残忍吧。
“殿下,其实你错怪太子殿下了,他是真的,想要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元启缓缓道,“所以他才会派人去救你,最后削去你的兵权,将你流放。”
虽然那样你会失去一切权力,可好歹能保全性命。
剩下的话元启没说完,江闻却明白。
他红着眼抬头,问元启:“你们追杀本王的事,他知道吗?”
元启自然知晓江闻口中的“他”是谁,刚要回话,却听身后的人冷冷道:“太子殿下原先并不知情。”
因为这是文帝临终前下的最后一道密旨,而他们又很清楚太子殿下的脾性,所以并没有告知,而是选择了私下解决。
只是后来事情败露,太子殿下才急急派人来救江闻,不小心将陆衍射伤,导致他最后坠崖。
江闻听罢,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被父皇器重的那一个,所以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父皇一定会将皇位传给自己。而他那个虚假的太子哥哥,是一手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潭的人。
谁曾想,自己这么多年深深憎恶的人,居然是当年一心想要护着自己的人,而自己敬爱着的父皇,却是那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多么可笑!
那他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忍辱负重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谋划着自以为是的大计,将大云搅得风雨涌动,还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天选之子,谁知从一开始,他便是那个被舍弃的人!
江闻疯疯癫癫地笑了一会儿,又恶狠狠地盯着陆衍,问:“那你又为何没死?!”
陆衍没想到江闻居然还对他没死这件事耿耿于怀,当即嗤笑一声,道:“自然是因为我命大——还有,我不放心你。”
从断崖上坠下后,他先是挂在了悬崖之下的古树上,后来又几经波折,落到了地上。
那时他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
他在密林里撑了几日,便被元启的人救了回去。
那时太子殿下已经不顾元启的劝阻,将江闻放出了京城,甚至还一路派人保护。
陆衍在元启在京城外的别院中醒来后,听元启说了这道消息,差点被气死。
那时元启劝住要进京去同太子殿下对峙的陆衍,对他道:“阿衍,我并没有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陛下。如今陛下心软,且脾气又倔,定然不会同意你去追杀七皇子,咱们不如先休养生息,若是以后七皇子真的叛变,我们也好又应对之策。”
最后陆衍熄了火,听从了元启的建议。
不过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寻找江闻的下落,却始终没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如今想来,江闻一直心有不甘,暗地里筹谋着大计,自然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再加上后来有江湖门派帮忙,整日待在深山老林里,陆衍找不到也正常。
陆衍就这般顶着“死人”的身份在别院里生活了好些年,直到元启用密信将他召到府中。
他虽对太子殿下的软弱有所不满,却始终忠诚于文帝,于是决定完成当年文帝对他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在开战前,他去见了负责领兵的沈珺意,说明来意,顺利成为帅将。
这才有了后来他与江闻在城楼下对峙的那一刻。
陆衍对江闻没有半分歉意和怜悯。
他冷冷得道:“江闻,当年太子殿下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可你却依旧走了那座独木桥。”
所以江闻必须死。
江闻也没想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有人惦记着文帝给自己下的死命。
还真是忠诚啊。
他凄惨地笑着,问道:“身在帝王家,谁不想要那个位置?本王这么做有何错?!”
陆衍见他依旧死性不改,摇摇头,道:“若你只是想争抢那个位置,倒也算不上错,你错就错在,不该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让天下的百姓为你陪葬!”
江闻“咯咯”地笑了一阵,自暴自弃道:“是!本王就是卑鄙!本王就是不择手段!反正如今是本王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朕不会杀你。”一道冰冷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陆衍转过头,就望见了那道站在地道尽头的明黄身影。
地牢里的烛火明明暗暗,叫人看不清帝王的神情。
江温行没有走近牢狱,而是站在原地淡淡道:“朕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你将在这昏暗的地牢里度过余生,每日痛苦着,为那些因你而死的人赎罪。”
帝王的声音平平淡淡,传入江闻耳朵里,却宛若冰刃。
江闻疯癫地笑着,眼神怨毒。
江温行,你好狠的心!竟然要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每日都如身处地狱般煎熬!
可他除了恶狠狠地瞪着江温行,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筋脉已断,武功全废,连自杀都做不到。
江温行留下这段话后,便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元启咳嗽了一阵,对陆衍道:“我们也走吧。”
地牢的长道幽深而潮湿,车轮的“轱辘”声在江闻癫狂的笑声中渐渐远去。
元启坐在轮椅上,眼中闪过悲凉。
他想起很多年前,文帝对江闻的评价。
“朕这个儿子,是个领兵打仗的奇才,可心胸狭隘,眼中只有权术,绝非帝王之选。若是怀有不该有的野心,怕是会搅得天下大乱。”
却不想如今一语成戳。
此时,被翠西林悬崖之下的某处密林里。
悲伤的哭声一阵接一阵的响着,混着劈里啪啦的雨声,吓得停歇在树上的飞鸟全都飞走了。
江温远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大雨将他身上浇湿,他抹了把脸,无奈地听着身旁的哭声。
白晚晚抱着早已没了生气的清云哭得伤心欲绝。
在火球即将砸到她身上的那一刻,清云一下将她扑倒,双双滚落悬崖。
清云原本就在最前面,火球滚落时,他便已经受了伤,后来落崖时,他又死死护着怀里的人,等落在地上,浑身是伤。
白晚晚哭着抱住清云,而清云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祈求地望着同样狼狈地跳下悬崖的江温远,道:“殿下,别忘了您答应在下的事……”
说罢,便脑袋一歪,咽了气。
白晚晚含着一眶眼泪,问:“殿下,您答应了师兄什么?”
江温远望着为救白晚晚而牺牲自己的人,叹息一声,道:“他答应本王带本王的人上山,作为交换,本王要饶你不死。”
白晚晚听完后,便哭得惊天动地,一边哭,一边还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
江温远望着泪眼婆娑的人,心里有一块地方松动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清云的选择了。
若是今日落崖的人换成桉儿,他或许也会这么奋不顾身地去救她吧。
白晚晚哭了很久,才轻轻将清云放在地上,替他理好衣裳,然后在江温远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朝江温远扑来。
江温行下意识便拔出身侧的长剑,怒道:“你要做什么?!”
而说时迟那时快,白晚晚就趁着江温远拔剑的那一秒,猛地扑到剑上。
“噗——”长剑刺穿她的胸膛,而临死之前,白晚晚竟然在笑。
“殿下……我做了太多错事,难逃一死,如今便留在这里陪他好了……”
她的眼中有悲伤,但更多的却是解脱。
江温远一时愣住,没把剑□□。
待面前的人软绵绵地倒下时,江温远才反应过来,将剑抽了出来。
白晚晚闭着双眼,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江温远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将人挪到了清云身旁。
“殿下!殿下!”不远处传来官差的呼喊声,江温远低着头应了一声。
脚步声很快由远及近,除了十四和柳云他们,江温行派来寻人的暗卫也到了。
“殿下你没事吧?”柳云疾步上前,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方才他们在十万火急之时都先后选择了运功跳崖,因为那悬崖比较低,不太会受伤。
只是他们走在前面,跳崖的时间早些,落在了不同的地方,这会儿才循声寻来。
江温远摇摇头,他并无大碍。
暗卫们走上前,确认殿下还好好活着,便恭恭敬敬地道:“殿下,陛下那边也已经处理好了,叛军被剿灭,晋王也已被押入大牢,现下还请您同属下们回宫吧。”
江温远闻言,舒了一口气,道:“好。”
一行人匆匆往密林外走去,江温远被暗卫簇拥着,回头望了一眼躺在草丛中的两人。
也许他也不该再犹豫了。
大难不死之后,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
有些心意,还是该早些说出来才好,否则一拖再拖,也许就没机会了。
江温远走出密林,就望见了那座被大火烧成灰烬的山。
就连山顶那座琳琅山庄也被烧了个干净,就像江闻苦心孤诣谋划了几十年的大计,到头来,一场空。
雨渐渐小了,江温远摇摇头,骑上密林外的马,同其余人疾驰回京。
城门外的残局差不多被处理干净了。
江温远直奔皇宫,同一直提心吊胆的皇兄报了平安,便马不停蹄地奔回王府换衣裳。
此时,沈君漓还在皇宫里帮着江温行处理事务,忙得不可开交,而沈珺意却回到了南阳侯府。
先前江温远嘱托沈瑶桉近日莫要出府,她便听话,没有踏出侯府一步。
可她却依旧听见了外面的风声,知道京城满城风雨,所以一直担忧着父兄和江温远的安危。
如今爹爹平安回来了,沈瑶桉便连忙跑去问兄长和江温远的情况。
沈珺意身上有些小伤,刚刚包扎完,现下坐在长椅上,摸了摸胡子,道:“阿漓无事,但是殿下,如今也不知回来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厮匆匆来报:“侯爷,殿下来侯府了!正站在门外呢!”
沈瑶桉闻言,也顾不上听沈珺意说话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珺意望着她匆忙的背影,有些无奈。
这丫头……
沈瑶桉跑到门口,便望见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江温远身上干干净净,头戴冠玉,俊朗至极。
他伸手接住朝自己扑来的人,轻笑道:“桉儿,本王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沈瑶桉既激动又想哭,眼泪汪汪地抬头,问:“什么话?”
江温远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道:“阿远倾慕姑娘已久。”
耳边炙热的久久不散,叫沈瑶桉红了耳尖。
许久之后,她才闷声道:“我也是。”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了,天边的乌云散开,露出金黄的阳光。
侯府门前,两人紧紧相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正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