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棻看向陈斌,略一打量。
他倒是目光真挚,看不出敌意。
沈棻便笑着回应,“当然可以,只是今天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情。”
“你还要去做什么?”唐雪梅用面无表情掩饰尴尬,她冷漠道,“已经出去逛了一上午了,你……”说这话时,唐雪梅才留意到沈棻的新裙子,头瞬间大了。
沈棻这身打扮,仿佛年轻了十岁,就和年轻时赶时髦的唐雪梅没什么两样。
但是……从特殊时期开始,她就再也不敢穿好看的裙子了,她还怕旗袍、长裙被人发现会引起麻烦,把那些好看的衣服、高跟鞋,全都烧了!现在都没敢再穿!
唐雪梅微恼,“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穿成这样?!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应该没人规定,做了母亲不可以穿裙子吧?”沈棻语调淡淡,“我穿裙子,是穿给自己看的,不是穿给别人看的。如果有人因为我穿了一条裙子就说闲话,只能说明,他们是闲着没事做,该给自己找点事了。”
沈棻还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唐雪梅,这对唐雪梅来说是最难以忍受的,无疑是在挑战她的权威。
“沈棻!家里还有客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唐雪梅竭力压制怒意。
沈棻就知道唐雪梅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所以故意这样说,反正气唐雪梅嘛,她已经得心应手了。
“阿姨,我看她说的倒是挺对的,”陈彬赞叹道,“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就是要抛弃过去那些糟粕吗?女人为何不能穿裙子,为何不能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好拿以前的事来说了。”
唐雪梅:“……”
他倒是觉悟挺高。
也没人还她那些烧坏了的裙子啊!
都可贵了!
唐雪梅沉着脸,已是在爆发的边缘。
“哦对了,下午我带孩子们去我外婆家一趟,明晚再回来。”沈棻道,“和您说一声,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用您准备。”
唐雪梅:“?”
准备什么东西?
沈棻笑笑,正要走,唐雪梅已经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
这女人又背着她胡搞乱搞了!还要把孩子带到乡下?那种地方能教孩子好?!村里的那些人,能有几个有素质的?!而且,什么叫东西已经备好了?难不成沈棻还想让她送东西?!
当着陈斌的面,唐雪梅倍感压力,憋了半晌,才咬牙说道:“既然是去你外婆家,你外婆是长辈,我们必须得表示表示。你说得突然,我来不及准备东西,给她捎点钱去吧。”
场面话唐雪梅还是会说的,反正沈棻不会真要这钱,让陈斌知道她办事得体大方就够了。
可唐雪梅的心还没安,便听沈棻说道:“那就谢谢妈了。”
唐雪梅:“……”
盛行:“……”
嫂子这招高啊!他要学!!
*
揣着唐雪梅拿的50块钱,沈棻心安理得。
唐雪梅爱面子,当着陈斌的面,没好意思掏个十块、二十块的糊弄,50块已经不少了。
收拾好背包,沈棻抱着盛淮欣,兄弟俩自己走,正巧碰上要离开的陈斌。陈斌身材偏瘦,却也挺拔,不由沈棻拒绝,主动帮她拎起背包,道:“正好可以送嫂子一程。”
沈棻还要照顾孩子,没法和陈斌“撕扯”,便接受了陈斌的好意,道:“那就麻烦你了。”
走出胡同,陈斌询问沈棻的去处,两人依然同路。
沈棻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和陈斌不算熟络,便主动说道:“方才的山药糕你似乎很喜欢吃,正巧我还要再给孩子们做,正好让盛行给你捎点过去。”
“那就太谢谢了,”陈斌笑道,“帮你拎下包,我就占到了这么大的便宜。”
沈棻道:“顺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哪里是顺手,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卖点心的铺子,做得可不如你做的好吃,绝对是我赚了。”
闻言,沈棻心念一动。
现在的人兴许还没有意识,但沈棻知道,这几年,大街上将会陆陆续续开起各种小店。许多人都在这一时期为自己赚了第一桶金,从此发家致富。沈棻一直琢磨着,重生一回,她怎么着也不能继续当家庭妇女,要出去做点什么事才是。
但她没学历,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开店,只是一直没想好,到底要开个什么样的店。
点心店……听起来似乎不错。
在三十多年后,盛淮荫经常光顾蛋糕坊,买来一份又一份稀奇的糕点。沈棻还有印象,她一向会做饭,大体看一看,便能知道点心是怎么做的,她还记着好几种新糕点的做法呢。
一有了这个想法,沈棻便开始关注街道两旁的店铺,想着可以先盘一个店面。然而她兴致勃勃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她和盛谦知结婚这么多年,她是一分钱都没攒下,哪来的钱盘店面?
沈棻正沮丧时,忽然听陈斌说道:“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妈她身体不太方便,不能离开床,她最喜欢的就是吃糕点,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再给孩子们做糕点时,能给我带一份吗,我按照店里的价格,给你钱。”
对哦,不用店面,也可以卖啊!
“不用给钱,不过我还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沈棻说道,“我若做些点心拿去卖,会有市场吗?”
陈斌心中微讶。
他虽然欣赏手脚麻利的沈棻,却也没想过,沈棻竟然还有这方面的心思。她的眼光,倒是比一些自诩聪明的人要好。
“怎么想起来要做生意了?是……”陈斌猜测道,“是盛谦知的工资不够?不对啊,他的津贴可不少。”
沈棻神色一暗,“和他没关系。”
“恩?”陈斌留意着沈棻的神色,“你们是吵架了?”
沈棻反问:“我想要做什么,非要与他有关?”
陈斌一怔,“噗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是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生气了。”
沈棻蹙蹙眉,奇怪地看着他。
陈斌说:“其实我对你最大的印象是你刚来邹市的时候,当时你应该已经对盛谦知表白了吧?你想和他说话,又害怕影响他,就偷偷去肉联厂旁边等着。有一次,还有个女生,给你送了瓶北冰洋饮料,你记得吗?”
“恩……”沈棻不甚在意,“是有这么回事。”
沈棻向盛谦知表白那会儿,刚刚脱离沈大军的拳头,是最活泼的时候。没有烦恼,没有拳头,还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会儿她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她能一直维持那份快乐,或许她的人生会大不相同。
当时的她,心里总惦记着盛谦知,总是想看到他。
正巧那几日盛谦知在厂子里帮忙,她便偷偷在厂外溜达。
她怕给盛谦知添麻烦,不敢让他撞见,每次都很小心谨慎,后来,还有个女生看天气太热,沈棻辛苦,特意给她送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
很甜。
“是盛谦知找人送给你的,他在厂子里,基本上不和女生说话,我想,他是怕让男生去送,你会不自在,所以特意去找了女生。当时我就觉得,你俩最后肯定能成,这就是爱情吧。”
第21章
周日晚上,盛谦知前往参谋长于榭家中做客。于榭是盛谦知的老领导,对盛谦知有提携的恩情,二人关系一直很好。于榭的妻子孙淼很早便来随军,如今一大家子人生活在部队附近的村子里,村子里都是家属们,大家生活环境相似,又都熟识,热热闹闹的,生活倒也安乐幸福。
孙淼很喜欢盛谦知这个后辈,盛谦知话少,办事稳妥,每每来到家里,还会帮她给家里的小兔崽子们补课。
他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对孩子倒是很有耐心。
盛谦知正在教孩子们做数学题,孙淼洗了几个苹果,切好后放在盘子里端上来,“小盛,来吃苹果,老于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花样,吃苹果就吃呗,还非要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吃,咋的,切碎了就比整个苹果更好吃了?”
于榭正在厨房里做饭,锅里噼里啪啦地炒菜声一点都没影响他听老婆的抱怨,他嚷道:“你看你,老土!部队里年轻的女娃都这么吃!”
孙淼笑骂一句,接着又好奇地看向盛谦知,“小盛,你来这边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不把你家那口子接过来,一个人在这边,多孤单啊。”
盛谦知却只是翻看孩子们的课本,平静道:“她不喜欢来。”
“嘁,那就是你胡说了,哪个做妻子的,想离开自己的丈夫?哎,小盛,该不会是你不想让她过来吧,我听说她好像……”孙淼将手上的手抹在围裙上,在盛谦知对面坐下,一副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架势,“听说她是乡下人?长得也不好看?小盛啊,她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的妻子,有些男人,就好说什么婚事是家长给定的,自己是不情愿的,就不搭理人家,还拖着不肯离婚。要我说,人家女方也是受害人,搞得好像人家迫害你似的,你可不许搞这一套!”
类似的传言,崔浩宇已经和盛谦知说过。
盛谦知是以工作为主的人,他不喜与人闲聊,以前总有小姑娘找他说闲话,他若不想回应,也不会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只会直接沉默不严,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久而久之,大家便离他远了,只把他当个神仙供着。
也就崔浩宇,没事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盛谦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即便不理会崔浩宇,崔浩宇也不会觉得尴尬。
“不是这样,”盛谦知放下课本,解释,“我们是……自由恋爱。”
孙淼惊讶道:“那还不赶紧接过来?”
“我提过几次,她都拒绝了。”
“那你就要找到拒绝的原因啊!哎呦,你可真是急死我了,”孙淼无奈道,“你这脑子,是全拿去工作了吧?人家不愿意来,你觉得是因为她不想看见你?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又累又操心的,来到这边,起码你还能帮忙照看着,她干嘛非让自己那么累?你赶紧的,跟人家好好谈谈,把人带过来!”
盛谦知拧起眉,似是没能完全理解孙淼的意思。
孙淼无奈地叹口气。
盛谦知什么都好,就是这情商,真没长多少,这种男人,也就看着好,谁要是真和他一起过日子,不是被闷死就是要被气死。
于榭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酸甜可口的锅包肉,孙淼还炖了豆腐汤。几个孩子吵吵闹闹,于榭虽然一直在骂他们,眼底却是也有笑意的。
看着这一幕,盛谦知莫名恍惚。
在他家,这一幕绝不会出现。
若盛淮荫和盛淮先在饭桌上说笑,唐雪梅会将他们痛骂一顿。
当然,这也是盛谦知从小的生活。
还不懂事的时候,盛谦知也很调皮,有一次在饭桌上和盛行拌起嘴来,唐雪梅将他们打得,连着三天只能趴着睡觉。
想起唐雪梅前几日的来电,再想到孙淼说的话,盛谦知琢磨着,他的确该和沈棻谈一谈才是。
正吃着晚饭,外面却传来骚动声。
家属区都是平房,每家每户或房前或房后都有大院子,能养鸡能种菜,很适合生活。于榭是老领导,对下属们极为关心,听到动静,率先走出去。
他大步走过院子,盛谦知跟了上去,只见于家门口,正围着几个人,都是部队里的。
于榭走过去,“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
“于参谋长,盛团长,”有人给二人让开路,“是小夏同志,去粮店旁边挑水来着,不小心把脚扭了,衣服还湿了。”
摔在地上的正是夏挽柔。
她始终垂着头,脚腕处有一大片的红肿,铁皮桶里的水撒了个干净。水和土路融合在一起,夏挽柔的裤子上全是黑泥,模样十分狼狈。似是知道有其他人来了,夏挽柔怯生生抬起头,精致的眼睛里掺了些许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一看到盛谦知,便立刻低下头,唇角向下撇着,似乎更委屈了。
孙淼拧眉看着这一幕,小声问于榭,“这就是夏挽柔同志吧?”
“恩,”于榭应了自家媳妇一句,便着手处理起这件事来,“小夏,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夏挽柔闻言,用手撑住地面,似乎是想站起来,可脚腕刚一用力,她便又跌坐在地上。她抬起头,轻声道:“参谋长,脚腕有些疼……没关系,我缓一会儿就好了,就是跌得太急了。”
“这怎么能等,”于榭不赞同道,“得赶紧送卫生所去。”
他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围过来的都是些女同志。
其中一个话务员解释道:“今天挽柔是去我家做客的,还有其他几个姐妹,我在家里忙着准备晚饭,她帮我去挑水,结果就……”
于榭便说道:“谦知,那就麻烦你一趟吧,女同志不见得能背得动她。带她去卫生所看看,把伤处理好了,再送回去。我等你喝酒。”
盛谦知点头,“好。”
他走到夏挽柔身边,略一查看她的伤势,道:“是扭伤了,比较严重,估计要休息两天,我先送你去卫生所。”
“这……不好吧,”夏挽柔埋着头,不敢看盛谦知,“这么多人……”
盛谦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在几人的帮助下,背着夏挽柔往卫生所走去。
处理好这件事,于榭打算回去再炒两个菜,等盛谦知回来,他们爷俩好好喝个酒。然而他往回走了好几步,都不见孙淼跟上来,便回头看她。
孙淼还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望着盛谦知和夏挽柔离开的方向。
“瞅啥呢?”于榭踮着脚看了好半晌,都没弄明白孙淼在看什么,他奇怪道,“咋的,你担心小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