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天下午，苏淮刚从四长老那里上完术法课，太阳还没下山，便想教一下这些小孩最基本的练体和剑法，好让他们先熟悉一下。
这几日的课程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苏淮思忖，若是日后他实在没空，便让天玄门的其他师兄教导。
他好像忘了那个喜欢黏着他喜欢抱着他的小不点。
也忘了自己和她约好，一定会去看她。
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七大长老和剑祖的课排满之余，他还得分出时间照顾教导外门弟子，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他去找那个乖巧粘人，还喊他娘亲的女孩。
只是在偶尔很忙的间隙，他面前会突然闪过小姑娘的脸。
他会想念她，但没时间去找她。
而且苏淮会想，小林晚现在已经是剑祖的徒弟了，不去打扰她，让她安心修炼也好。
于是，当林晚踏着暮色来到云华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苏淮细致照顾，并教那些小孩练剑的画面。
“对，就是这个挥剑姿势，月月，手再抬高一点。”苏淮很负责任地指导这群小孩练习挥剑，看到他们动作不标准，还会亲自指正，一副亲切大哥哥的模样。
“今天挥剑三百下，早点完成的小孩有奖励……”
“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师兄，刚到这里不用害怕，当家一样，师兄会照顾你们的……”
……
小林晚站在一棵桃花树下面，小手扒拉着树干，眼睛红红地看着。
原来，苏淮师兄对她和对别的小孩是一样的。
没有差别，没有偏爱她。
而且，苏淮师兄有了新小孩，就把她这个孩子给忘了吗。
小林晚想到这更伤心了，大颗的眼泪砸下来，不停地流，脚下的地都湿了一大片。
她知道了，原来师父跟她说的没错，师父没有在骗她。
在苏淮师兄心里，她和其他外门弟子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他并不过分看重她。
林晚无父无母，没有安全感，她需要偏爱，一直把苏淮当爹爹当娘亲当哥哥，亲人那般，以为自己在苏淮师兄的心里也很重要，但是……
“好像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哭了好一会才把眼泪止住。
还是，回去找师父吧。
这时，在知道这个对小孩子来说异常残酷的事实后，小林晚想起了她奇奇怪怪的师父。
她抹掉眼泪，想偷偷溜走，但此时苏淮刚好看到了树下林晚的小啾啾。
红色的发带绑在上面，扎了蝴蝶结，在落日的余晖里很是显目。
他认出了小姑娘，笑容灿烂，声音清亮：“晚晚！”
小林晚被叫住，只得停下脚步，有些别扭地走过去，低着头，没看他。
“怎么了？”见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苏淮挠了挠头，“怎么不和苏淮师兄说话呢，晚晚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苏淮显然不知道小姑娘的不开心是因为什么。
在他心里，小林晚也的确和别的弟子一样，都是他的师弟师妹，都是天玄门弟子，是他的同门。
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只是觉得这小姑娘乖巧懂事，修炼刻苦，总喜欢黏着他，甚至还喊他娘亲……
怪可爱的……
小林晚还是很失落，沮丧地抬头，连回答他的声音都是哑哑的：“晚晚没有不开心。”
小姑娘皱巴着一张脸，眼睛还是红的，明明表情非常难过，还认真地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苏淮一下被她逗乐了：“还说没有不开心，师兄都看到晚晚的眼泪了。”
“那师兄还笑。”林晚幽幽地看了苏淮一眼，更伤心了。
苏淮忍住笑，握拳轻咳一声，正经问小林晚：“师兄不笑啦，晚晚告诉师兄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这时，暮色渐渐消失，天快要黑了，外门弟子还在那乖乖地练习挥剑，苏淮领着小姑娘在一旁的石凳坐下。
头顶便是正当盛放的桃花树，偶有微风吹过，花瓣簌簌而落，飘在两人发上，肩膀。
少年坐在小林晚对面，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
他头发高束成马尾，抿唇扬眉，落日晚霞落在他脸上跳跃时，光影明灭，衬得他少年意气，风姿娟秀。
明明是一副大哥哥模样，但因为是苏淮带林晚进的天玄门，也是他照顾的小林晚，小林晚便对他生出了子女对娘亲般的依赖，导致迷迷糊糊时，林晚总想抱着他喊娘亲。
此时，她眨眨眼，也差点都喊了出来。
但后面，一想到刚刚那画面，林晚就忍住了，没有喊。
苏淮师兄……不是她的娘亲，也不止喜欢她一个人呢。
“晚晚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之前师兄和晚晚说过，你把我当哥哥就好，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苏淮看着面前的小不点，说道。
“苏淮师兄明明答应晚晚，会来看我的。”小姑娘忽然说了出来，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是过去好几天了，苏淮师兄都没来看晚晚。”
“师兄骗了我。”
没想到小孩子说的这么直白，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令苏淮瞬间无措。
“对不起。”苏淮红了耳朵，语气满是歉意，“师兄实在是太忙了，这段时间可能都没空陪你。”
少年耳朵的红蔓延到了脸上，小姑娘的眼睛如此纯净无邪，盯着他看的时候，苏淮忽然觉得自己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让她伤心难过了。
可是……没办法，他要修炼，要进阶，他想成为天玄门新一任的掌门，根本没有时间分给小姑娘了。
而且，她已经不是外门弟子了，说起来，他也无需再像以前那般照顾她了。
他现在有了需要他照顾的小孩。
“哦。”小林晚没有再哭，只是眼睛又红了一点。
苏淮不忍，也不希望她总想着自己，依赖自己，耽误了修炼，眼睛一转想了个办法。
“要不，晚晚好好修炼，师兄和晚晚约定，等晚晚变得更厉害的时候，师兄一定去看你，天天陪你。”
少年朝小姑娘伸出小指：“师兄和晚晚拉勾好不好，等到那一天，师兄一定天天陪你。”
小林晚一下抬起头，睫毛动了动：“真的吗？”
苏淮笑欢了，点头：“嗯，真的，这次上完长老们的课后，师兄可能会闭关修炼，或许等晚晚长大变厉害的时候，师兄就出关了。”
“那我也要闭关修炼，成为和苏淮师兄一样厉害的人。”小林晚坐直身子，颇为严肃地说，“不，是要成为比苏淮师兄还厉害的人。”
苏淮一愣，笑容热烈，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嗯，我等着，等着晚晚变厉害的那一天，到时候师兄和晚晚一起下山，去斩妖除魔，好不好？”
小林晚握拳，认真点头：“嗯，好。”
——
就这样，为了证明师父话的真假，小林晚亲自去求证一番，虽然和苏淮师兄订下了约定，但……
她回清露峰的时候，还是更失落了。
因为，她发现，师父没有骗她，师父说的是真的。
苏淮师兄真的还有别的小孩，在苏淮师兄心里，她和别的小孩一样。
师兄没来看她，因为她的确不重要吧。
小姑娘很伤心，心里空空的，没有安全感，在快要回自己房间时，脚步却停了下来，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向她房间旁边的屋子。
师父的房间，还亮着光。
小姑娘雪白的脸上透着几分茫然和沮丧，显而易见。
她承认，她现在有点想师父了。
在房间里打坐的谢离抬手拂袖，面前浮屠镜显现的画面被掩去。
他从镜中看到了小林晚去找苏淮的画面，也看到了小林晚在他房间前停住脚步的画面。
谢离薄唇轻勾，浅浅笑着。
他斜斜倚在榻上，肤白唇红，白色丝质发带和墨色长发齐齐垂在肩侧，明明身上的月白衣袍无暇胜雪，气质清冷圣洁，但若细细看去，却有种妖孽惑人的美。
此时此刻，他故意作出一副全然不知，闭目养神的样子。
他在等小林晚推开他的房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房门砰的一声，小姑娘没有敲门，一下推开了房门。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哒哒哒——”小林晚走了过来，开口喊：“师父……”
声音带着她独有的甜美，还有些许哑哑的委屈和失落。
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谢离的指尖已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但他忍住了。
不能让她发现，吓到她。
于是……
“嗯？”谢离装出一副慢悠悠回神的样子，眼皮微动，后慢慢睁开眼睛，双眸里仿佛还带着水雾。
整个一副慵懒散漫，刚睡醒回神的样子。
小林晚见师父这副样子，当真以为她师父才睡醒，她以为是自己突然推门，吵醒了师父。
于是，她低头，开始很乖地道歉：“对不起，师父刚是在睡觉吗？晚晚是不是打扰到师父了……”小孩子很单纯，天真地以为自己师父刚睡醒，自己打扰到了师父，根本猜不到她师父都是装的。
谢离在浮屠镜里看到了一切，一直在等着她回来，等她推开他房间的门，依赖地喊他师父，逐渐让他成为自己亲密的人，重要的人。
“是晚晚啊……”
谢离坐起身，眼睑微阖，故意问：“怎么了？怎么撇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晚晚不是去找苏淮师兄了吗，苏淮师兄对晚晚不好吗，不看重晚晚吗，晚晚不用伤心，你还有师父，我永远都是晚晚的师父，绝不会离开晚晚……”
一听到苏淮师兄这几个字还有一连串扎心的话，小林晚更伤心了，一下扑了上去，抱住她师父。
“师父，抱抱。”
她没有回答苏淮师兄的事，只是一把抱住她师父，说要抱抱。
怀里突然钻进了一个暖暖的小东西，紧紧抱着他不放，谢离怔住了，适才装出的怠倦和淡然一下消散无踪。
他显然无法再淡定了。
小徒弟又一次主动抱了他。
果然还是要使些手段啊……
谢离简直要疯狂了。
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将压抑到将要爆裂的情绪硬生生忍了下来，他温柔地微笑，眉梢眼尾一片缱绻，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怎么突然又抱师父了，师父的晚晚是不是伤心了？”
师父真是太温柔了。
抱着师父的小林晚不禁如此感慨。
温润清和，像是盛夏一阵微风刮过耳畔，酥酥麻麻的，总是能令她的情绪平和下来。
好像，也没有这么伤心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难过少了一点。
师父的温柔给了小林晚极大的安抚和安全感。
在师父温柔的包裹下，小林晚想了想，觉得师父对她也很重要。
师父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看来，自己之前真不该那样想师父，觉得师父是个危险的，想要诱拐小孩的坏人。
她误会了师父。
就这样，在小林晚心里，师父的地位重了一点，师兄的地位降了一点。
“师父说，只会有晚晚这一个徒弟，是真的吗？”小姑娘还是抱着师父不放，闷闷地问。
“师父永远都只会有晚晚这个徒弟，晚晚想对师父做什么都可以。”
谢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唇角勾起，“晚晚可以只当师父的徒弟吗？”
男人的声音如春风一般在她耳边吹，吹得小林晚的头又有点晕晕的了。
在此时，小林晚觉得这个师父挺好的，小脑袋动了动，点头，一口答应下来：“嗯，那我就答应师父吧，以后不拜别人为师，就当师父的徒弟吧。”
抚摸小姑娘头发的手顿了下，心尖仿佛都在发抖。
三世了，终于……他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吗。
可是不够，还不够。
谢离颤抖的指尖缠了根小林晚的头发，微阖眼睑。
他觉得不够，还远远不够。
小姑娘开始承认他这个师父，看重他这个师父，开始依赖他……但是……
她还没对他形成绝对的占有欲。
还没把他这个师父当成只属于她林晚，绝不允许不容别人占有和触碰的东西。
她对他的依赖……和她对他的占有欲，都很重要。
第一世不就是这样么。
这一世，也该如此。
“嗯，晚晚是师父一个人的徒弟，师父也只是晚晚一个人师父，晚晚不能说谎，以后要一直当师父的好徒弟啊……”
“嗯。”小林晚没多想，也没想什么以后，应了句。
“真乖。”
谢离轻声呢喃，随即，在眼瞳将要浮上血色之际，他强行控制自己推开了小林晚，轻扶着她肩膀，叮嘱道：“好孩子，夜深了早点去睡觉吧，小孩子要好好睡觉才会身体好，明日师父再教你修炼。”
“嗯……”听到师父这样说，小林晚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的确感觉有些疲倦了，想睡觉。
她没有再抱着师父，站在师父面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却看到师父一副乏倦疲惫的模样。
脸过于苍白，像是透明的一样，唇却很红，比盛开的花还要红，更衬得他肤色极白，毫无血色。
林晚眨巴着眼，不禁想，是因为被自己吵醒没睡好觉，师父才会这样没精神吗，好像生病了一样……
小林晚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的错，于是极为认真地道歉：“师父对不起，下次晚晚不会突然抱师父，打扰师父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