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让我自己看看。”
“当然,您看看——”说罢,水手就准备徒手提起幼鲨的腮,却被男人打断。
“这是报酬,您去清点一下吧。”他将一个手提箱递给水手,对方立刻笑得谄媚。
“好的好的,希望下次有这类任务,教授您还可以叫上我们这艘船。”
身旁聒噪的声音终于离开了,那人这才转身仔细看向他的宝贝们。
厚热的太阳下,一个全身穿着整套传统西装的老人身姿优雅。他将怀里镶着金链的单片眼镜拿出,熟练地卡在眉骨下的眼眶里,长久凝视着那几条幼鲨。
箱子的空间有些局促,它们迫不得微折起身子,不断升温的天气也让它们的精神显得疲惫困乏。
布朗微倾着身子,他将手套摘下,慢慢抚摸幼鲨的鱼尾。上面有许多细碎的伤口,他知道这是他的刺链造成的。
刺链是一张看似寻常的渔网,只有走进看才能注意到上面无数的密密麻麻的尖刺。它遇到猎物会自动收缩,里面的东西越挣扎,刺链就越囚紧。若是你想,刺链甚至可以在收缩到最小值的时候,将网住的东西切割成无数块。
而某些位置的刺上面装备有一些麻醉药物,可以麻痹猎物的神经,让它停止挣扎。不过他几乎从不开启刺链的麻醉功能,那样就失去了观赏的乐趣了。
看刺链里面的东西不断挣扎抵抗,以为自己马上要破网而出的时候,却发现网瞬间收紧,勒着它的身躯血肉,一点点压迫骨骼而露出惊恐的神情场面,可真是太有趣了。
就像是他曾经见到的有人活剥海龟一样,看着弱小的生物绝望地感受自己连着内脏的壳被扒开,露出孱弱而血腥的里肉……
这种对生命的掌控与处决,是无比迷人的。
布朗教授脸上沟壑的皱纹有那么一瞬变得光滑,随着他微微侧头,单片眼镜的链子垂下,接触到了其中一条幼鲨。
那条幼鲨望着他的眼神,是多么澄澈,纯粹啊,不像其他鲨鱼的目光那般惊慌,或是茫然。这个眼神只干干净净盛着他的倒影,他甚至能在这眸中看到自己眼上架着的镜片边。
这像极了他曾经的那一条特别的猎物,都拥有这般天真无邪的眼神。
“好孩子,跟我走吧……”
他喃喃道,情不自禁抚摸上那幼鲨的眼,左眼眼角的皱纹这一刻出奇地深,像是什么东西在上面留下过深可见骨的伤痕……
第43章 鲅鱼
“哟吼吼,新鲜的牡蛎!”
“蛏子,大蛏子,新鲜美味——”
“海城特色赤尾煎饼,十块钱三个~十块钱三个~”
柏君侧着身子从早市的人群中穿过,鼻尖还是浓烈的鱼腥味儿,不过这里的人们都习惯了这股味道,买货卖货,喊价砍价的声音自然生动。
她提着买菜的包,站到一家海货店门口——是上次她询问那条大鱼品种的王叔家开的。
哦,不对。应该是她在“蜃楼”的幻想里询问的,现实里的王叔怎么会有这个记忆呢。
“王叔。”
“哎——”
一个笑眯眯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出来,看到柏君惊喜地睁大了眼。
“小君回来啦!”
柏君笑着点头,“是啊,回来没多久。”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男人摇着扇子,语气怀念。
“还记得你们这群小家伙以前经常跑我摊子上买东西吃,后来我开了店,又约着来我店里看螃蟹玩……”
“我们那会儿一来就是好几个小孩儿趴在玻璃缸上,把您的客人都挤跑了。”
王叔笑呵呵的,“哪有,你们还给店带来了不少客人哩。”
看着柏君提个菜包,王叔问道,“要来点什么哩?王叔这可是最新鲜,最嫩最全的海鲜了。”
“今天想买条鲅鱼。”
“来来来,我这刚好有,刚捞上来就送到店里了。”王叔带路走在前头,两侧缤纷杂乱的水箱子里都是鱼在游动。
柏君跟在后头,目光扫过这些水箱,感觉还是以前摆放的那般模样,只不过有些箱子泛黄老旧严重,底部滴滴答答漏着水。
“看看,你要哪一条,这一箱子都是鲅鱼。”王叔摇着蒲扇,轻轻敲了下水箱玻璃。
柏君半弯着腰,将脸凑近水箱,透明的玻璃清晰地印着她的面容。
她隔着玻璃看看着那些鲅鱼,它们倒是毫不胆怯,仍然悠然的在里面游动。其中有一只似乎注意到她,将身子一横,眼睛便直勾勾盯着她。
“这只吧。”
她指了指盯着她看的那条鱼,只见王叔直接伸手给捞了上来。
“要专门包装吗?”
“不用了,反正我一回去就处理,拿个普通袋子给我装一下就行。”
柏君摸出钱包,问道,“叔,多少钱?”
王叔直摆手,“不用不用——”
“那怎么行。”
“你们这些小家伙难得回家,叔这就是算请你们吃点东西了,你看看还要什么没?”
柏君提起鱼,估算了下重量,直接将钱塞给男人,“叔,你再这样,我们都不敢来你店里买东西了。”
王叔无奈收下钱,“……好吧,到时候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叔。”
柏君笑了笑,提着鱼刚迈到店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慢慢回头望去——
长方形空间的海货店总是昏暗潮湿的,除了靠近店门口的这一块光线还行,越往深处就越暗。王叔为人节俭,只有在客人要去里面挑鱼的时候才会把灯打开。
但是他对待鱼,却从来都是认真的。每个水箱里都装有氧气泵,鱼儿们都根据习性分门别类养置,几乎很少看到他店里出现翻肚的鱼。
但是此刻柏君站在门口,却觉得心底生凉。
幽暗的空间两侧都堆满了水箱,但是除了暗,就是静,一点水声都没有听见,更别说氧气泵会发出的噪音了。
尤其是空间最深处,那里的黑暗像是凝聚成了实体。粘稠的黑暗一点点漫出来,已经看不见那周围的水箱等杂物了。
柏君的眸里盛着那一滩黑暗,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想来引诱她。
“来啊……”
熟悉的声音在这块幽寂的空间响起,添了丝诡谲。
“快来啊,小君……”
粘稠的黑暗里缓缓凝聚出一个古怪的东西,形状杂乱,扭曲,状似人嘴的洞一张一合,不断呼唤着柏君。
它从地面慢慢堆积起来,体型臃肿而笨拙,有点像融化的黑色油箱。但它似乎更想要变成人形,于是不断从周围汲取着能量。
包括柏君脚下站着的这块灰色地砖,突然都像融化了一般,变成长条的灰点流向那个东西。眨眼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色块向某个中心涌去,空间变得无比的斑斓,瑰丽得令人眼旋。
乍一看这幅天旋地转的斑斓流动,柏君有点头晕,用手抵着额,深呼吸了几来回。
她的身后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颜色都离开了本该呆在的地方。
漆黑的东西终于化作了人影,它静静站在水箱尽头,手撑着水箱,头偏向柏君的方向,还在一声声唤着……
在这幽暗空寂的环境,柏君听着那显得有几分虚无如回声一般的声音,凉意渐深。
“我们都在等你呢,小君。”
“快来吧……来吧……”
那道影子又分离出新的影子,它向柏君张开了双臂,似乎要拥抱她一般。
“快来吧……和我们一起去海里……”
柏君慢慢迈出一步,两步……
粘稠的黑暗从影子上融化,它们一霎间变得斑斓无比,各种颜色在影子的身上重组整合,直到勾兑出了人体的色彩。
柏君微仰着头,看着影子化作了早已离开的柏妈妈,她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
旁边那个影子化作了林山,还是那般清隽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衬衫,脸上盛着浅笑。
“小君,走吧……”
柏君看着少年伸来的手,神色有点恍惚。
“林山”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微微上前一步拉住了她。
“你的手好温暖啊……”影子想要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柏君却觉得自己像是捧住了一块冰,冷到极致,甚至让人觉得是炽烤。
她的理智迅速回拢,将手抽了回来,目光注视着少年的眼睛。
林山的影子还在对她浅笑着,声音也清冽神似。它似乎能看到人的记忆,于是模仿着柏君记忆里真正的林山作出温柔的神情。
柏君却猛地退后几步。
她看到了——
看到了暗绿的藻在他的眼里招摇,一点一点从瞳仁蔓延出来,渐渐侵染了整个眼球,宣告着寄生的事实。
“小君,小君——”
影子还在一声声唤着她,它们伸出手想要拉住柏君。柏君却微微侧身,不让影子再接触到自己。
藻变得纤细而瘦长,已经占据了它们完全的眼球,狰狞的根蔓驻扎在血肉上,底部变得深红,末端却是嫩绿而生机勃勃。
一截藻微卷着,缓慢地从眼珠生长出来。
柏君凝视着这种生物,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后退,但她的动作却仿佛被谁钉在原处,瞳仁里绿藻的倒影愈发清晰……
结果突然出现一滩水溅到那藻的身上。
从那两个影子身上蔓延出来的绿藻瞬间蜷缩回去,像是被谁劈头扇了一巴掌。
柏君看向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刚刚她买的那条鱼游了出来,用尾巴将袋子里的水卷起,重重拍向那两个影子。
“小君,快来吧,快来吧……”
“我们都在等你呢……”
恶藻又从舌尖蜿蜒出来,像极了蛇信子的颤动。
“柏妈妈”和“林山”的影子渐渐消失,它们幽绿的眼深情地望着柏君,声音亲切。
就在影子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恶藻再也维持不住人形,迅速从身体爆出来,如同荒诞美学的一副最怪异的图画,急剧扩张盛放,化作妖冶的花绽放后又收缩到一个虚无的点。
……
“哗啦啦——”
“小君?小君!”王叔语气担忧,他看着柏君扶着柜台,脸色一片苍白。
“是身体不舒服吗?”
柏君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朝着男人笑道,“最近有点低血糖,一时没提稳袋子。”
她蹲了下来,将那已经漏了半袋水的塑料袋拿起来,里面的鱼也一动不动。
“低血压?这怎么行。”王叔还是担忧地看着她,“这几天来王叔家里吃饭,给你补补。”
“谢谢叔了,但是我家里还有客人,要忙着招待他们。”
柏君垂眸,看着地面一片水迹,“我帮您把地面拖一下吧,真是不好意思。”
“哎呀这有啥。”王叔摆摆手,“海鲜店里本来到处都是水。倒是你,等到客人走了后就来叔家里吃饭,或者叫你姨给你送去。”
男人重新拿了个袋子,给柏君手里的那条鱼套上。
“咦?怎么死了?刚刚不还精神的很吗?”他疑惑的摇了摇鱼,确认那鲅鱼的鱼鳃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动了。
“真是怪事哩。”王叔挠挠头,“小君,你再去选一条吧。”
柏君摇摇头,“没事儿,我一回去就做。谢谢王叔了。”
“……那好吧。”
……
这一次,柏君又提着鱼站在门口。
外面的市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真实却又虚假。
她回头望去——
两侧水箱尽头空荡荡的,一如既往的昏暗,但是没有什么影子出现。
而每一个水箱里都传来氧气泵的声音,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柏君将碎发拂到耳后,慢慢走在早市的路上,来往的路人时不时挤到她的身上。她只侧侧身,将鱼小心地提在手上。
在她转身出店的那一瞬,水箱里所有的鱼都将身子对着她的方向,静默地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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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加油吖!!
第44章 突发
“嗯,知道了。”
“……”
“是的,我现在就在海城。”
“……”
殷言微微皱眉,抿了抿唇,“你确定消息准确?”
“……”
“多谢。”
挂断电话,殷言长叹一口气。他望着窗外的景色,正是最炽烈的火烧云晚霞。
大朵大朵落霞从天边漫过,倒映在余晖色的海面,也投射在窗户玻璃上。
一点烟火星子亮起,袅袅升起的白雾慢慢模糊了窗上的影子。
殷言轻轻拈着烟,却没有递到嘴边,他久久凝视着烟一寸寸成灰。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窗外的光也愈发黯淡,终于夜色深了。
他也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忘带了什么,于是折了回来,拿起了摆放在卧室柜台上的东西——
是封着一张老照片的相框。
……
*
“柏,今晚的鱼做的真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