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海水好凉啊。”人鱼从借着寒冰洋流前进的队伍中悄悄脱离，她坐在一处珊瑚礁上，深邃的灰眸些许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白化枯萎的珊瑚，真是很少见哩。模样像是漂浮在海面，结着盐霜的死鱼，只晃一眼就知道已经丧失了所有生机。
她从未见过如此贫瘠且沉默的海底，方圆百米内，只发现了一只潜伏在沙地，准备蹲守猎物的蝠鲼，除此外就几乎没有生物了。
这只蝠鲼正处于幼年期，居然会独自在这方寒冷的海域生存。
收回探索的目光，人鱼微仰着头，望向上方那一支庞大的游行队伍。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只蓝鲸，由于体型巨大，衬托得它周围的生物无比渺小。
它宽容而平和的目光，被海底誉为“最接近母亲的神性”。流畅优美的身形，悠远空灵的呢喃，都彰显着母亲对它的偏爱。
鲸之后，则是各种各样的生物了，它们都是种群的代表，是能数年远航的战士，这才能跟着“点冰”的队伍，穿过大半个海洋去寻传说里的圣山，接受光辉的沐浴。
人鱼伸出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看似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若是遇到危急时刻，藏在指肉里的尖长指甲会瞬间弹出，比逆戟鲸的牙还要锋利。除此外，还有她们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庇护着人鱼族长久繁衍，世代传承。
这些都是人鱼们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前往“点冰”得到的馈赠。
在海的尽头，是寒冷的冰与无边的雪皑。人鱼的始祖彼时不过是孱弱而渺小的生物，处于海底的底层，甚至还会被海外的生物觊觎，整个种群的生存无比艰难。但即使这般弱小，在“点冰”启程之时，她们仍踏上了这困难重重的旅途。
她们压上了整个族群的生命与前途，去奔赴这一场可能耗时数年，甚至中途就被其他海域的生物猎食而灭绝的旅程。不过幸好，人鱼们成功了，即使族群锐减大半，但她们终于抵达了圣山。
那有母亲留给海底的力量，可以强化海底任何生物的生命力，甚至给予它们意想不到的天赋能力，能让他们毫不畏惧地面对任何灾难，远离覆灭的危机，从容自由地生活在水里。
而母亲的女儿，则是万物口中的海神。
祂是每一次点冰之旅的领航者，是队伍最大的庇拥。海神的神力，决定着队伍能达到的距离。祂为万物指引方向，为海底驱散寒冷，也为——圣山点铸冰雪，筑牢母亲为大海留下的根基。
南溟夫人作为这一任的海神，千百年过去，已经带领他们走过了一次“点冰”的旅途。
人鱼轻轻晃动她丁香色的长尾，按照海国历年的计划，下一次“点冰”应该在五百年后，但是好像由于海上的人类生物迅速发展，长期进行残酷的战争，导致圣山的屏障不如以往稳定了。
直到她进入了寒冰洋流遇见了许多未见过的生物，交流后才知，原来其他海域也有各自的海神。不过祂们都不如南溟夫人强大，最年长的也不过出生百年。
因为这，其他海神“点冰”队伍里的生物们畏惧南溟夫人的神力，收敛了猎食争斗的行为，使得这一次的旅途格外平和。不然她也不敢随意地游离到队伍之外。
要知道千万年前的点冰之旅，是能将这寒冰的洋流渲染成血色的长河。血河蜿蜒在海水里，弥漫的血腥数年不灭，轻易能勾起生物们的嗜血欲望。
人鱼在水里转了个花圈，她将自己吹出来的泡泡一个个点破，还愉悦地将其中一个泡泡拍到了一旁，圈住了一只浮游着的莹虾。
小莹虾停止了摆动细肢，它茫然地看着自己被套在气泡里，不知道自己本想要游向哪儿了。
“啪叽~”
人鱼又戳破了这个气泡，里面的小莹虾定住，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慢悠悠刨着水游走了。
一声悠远的声音传到耳边，人鱼仰头看去，是蓝鲸在唤她跟上了，于是摆摆尾就要回去。
“咕噜咕噜……”
几个气泡飘到了她身边，其中一个甚至停在了她的眼前，俶尔破碎。
是谁在捉弄自己！
人鱼微恼地转身，却只见到空无一物的沙地。
哦，不对，还有一只幼年蝠鲼藏身在那儿，悄悄探出头，以为没有谁能发现它。
算了，不和幼年鱼一般见识。
人鱼摆了摆尾，眨眼间就窜出了数米。
潜伏在沙地的蝠鲼看着那优美如纱裙的鱼尾，心神恍惚了片刻。待它反应过来对方要离开时，瞬间就从沙地里扑腾着游起来，惊起一地的灰尘。
人鱼感受到身后突然出现一股水流，悄悄伸出了锋利的指甲，一个急旋转身，发起了攻击。
没想到她划破的只是一串的泡泡。
气泡们一个接一个破裂，一个天真的笑脸出现在泡泡后面。
蝠鲼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人鱼。它以为对方很喜欢泡泡哩，所以吐出了这么多，怎么感觉她有一点点不高兴呢？
于是它又吹出来一个气泡，并将刚刚猎到的食物圈了进去。
人鱼冷漠地看着先前被她放过的那只小莹虾又茫然地呆在气泡里，慢慢向她靠近……
她又一次伸出手指戳破了那个泡泡，将莹虾放了出去。这一次小莹虾游得格外快，生怕自己又被圈进某个未知名的透明世界里。
“咕噜咕噜。”（你不喜欢吗？）
蝠鲼的目光有点哀伤，它的小嘴耷拉着，作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不喜欢。”人鱼的声音有点冷，她没有想过这句话将会对一般魔鬼鱼的幼小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过在她面前的不是一般的魔鬼鱼，它已经在贫瘠的海域漂流了许久了，拥有强大的自我调节的能力，来抵抗孤独与寒冷。
“可是我喜欢你哩！”蝠鲼对着人鱼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四方形的身体因为莫名的害羞卷了起来。片刻后才平复了兴奋的心情，像扇着小翅膀一样游到了人鱼的身边。
“喜欢你海藻一样的头发，喜欢你脖子上挂着的珍珠，喜欢你灰色的眼睛，还喜欢你长长的鱼尾……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哩！”
小蝠鲼绕着人鱼不停地游动，一边说着咕噜咕噜的话，一边欣喜地吐着泡泡。
喜欢……我的鱼尾？
人鱼迅速退后，她对别人夸赞自己的鱼尾有些抵触。因为她的姐姐就是被海上的人类用赞叹的话语诓骗上了岸，最后落得一个连魂归大海都无法实现的凄惨结局。
小蝠鲼看着对方立刻远离，怔了怔，许久才说道，“你不喜欢我吗？不过没关系的……我想，想跟着你，可以吗？”
看着忐忑得用翅膀般的宽鳍捂住眼睛的小蝠鲼，人鱼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我看见你是从那凉凉的水里游出来的。”小蝠鲼一脸仰慕的神情，“只有强大的鱼才敢进入那儿。”
人鱼反应过来它说的就是头上那条寒冰洋流。
“据我所知，蝠鲼一族都是独子传统吧？”人鱼绕着小魔鬼鱼游了几圈，“你的父母怎么不见了，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她又凑近看了眼它的牙和背鳍，估算它的年龄大概在一个多月左右，真真是个幼鱼。
“被逆戟鲸吃掉了。”
人鱼还在观察小蝠鲼的宽鳍，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话。
真是个伤心的故事。
她难得善心地拍了拍蝠鲼的头，以示安慰。
“当时妈妈被逆戟鲸咬断了，幸好在前一刻我就出生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推出了洋流，躲到了这附近的沙地里。本来……我们是要去更温暖的水域寻找族群的。”
小蝠鲼语气有些低落，它羡慕地望着头顶那条长而庞大的队伍，“那里很热闹吧，有那么多族群在一起。”
人鱼却想说若不是这是点冰的队伍，这些族群根本不可能和睦相处，见面不厮杀个你死我活就是好的了。
“可是我们这不是游向温暖水域的，反而是去到更寒冷的地方。像你这样弱小的家伙，可能走到一半就会被冻成冰块。”人鱼冷酷地打破小蝠鲼的幻想。
“我……我不怕。”
“不怕的话干嘛还拿鱼鳍捂着脸。”人鱼一眼看穿它的伪装。
小蝠鲼抖了抖身子，小声说道，“如果有小伙伴的话，去哪里都可以的……”
它张开宽大的鳍像沙地游去，捡起了什么后又游回人鱼的身边。
“这是我在这里见到的最完整漂亮的小珊瑚，它们以前是红色的，周围生活着许多小鱼，但是前段时间突然从地底传来了震动，海水一天之内就变凉了许多。”小蝠鲼哀伤地看着这白化的珊瑚，“等到我去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变成了这样，小鱼儿们也都不见了……”
“已经……很久没有鱼和我说话了。”
人鱼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带上这个小累赘的可行性，终于，她开口了。
“那你半路要是出事了，别怪我哦。点冰的路程可是很艰难的。”
小蝠鲼忙不停地点头。
“受伤了也不许哭，以后找到了你的族群也不能向他们告状，说我欺负你。”
“不会哒。”小蝠鲼翻了个身，“你看——”
许多暗红泛黑的伤痕纵横在它雪白的腹上，显得格外狰狞。
“小福受伤了也不会哭的。”蝠鲼摇摆着尾鳍，讨好似得游到人鱼的面前，“即使被逆戟鲸咬成两半也不会哭。”
真是条笨鱼，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人鱼垂眸看着它，“跟紧，我们要回到队伍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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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蝠鲼小可爱上线
第49章 蝠鲼
“你叫小福？”人鱼看着正努力跟在她身后的小蝠鲼。
“是呀是呀，是一只小丑鱼给我取的名字呢！”
“唔，跟小丑鱼交朋友……”人鱼突然兴趣来了，问道：“它不是你的食物吗？”
“怎么会是食物呢？它可是我最好的伙伴。”小蝠鲼摇头摆尾地说道，“它给我讲它曾经去外面世界探险的故事，作为交换，我就去替它找贝壳。”
“那你就是被它利用了。一个瞎编的故事换一只傻乎乎的蝠鲼去危险的地方给自己找食物，怎么看都是那只小丑鱼赚了。”
“可是小福觉得值就行了呀。”蝠鲼笑容灿烂，“坚硬的贝壳换好多个新奇的故事，很划算哩！”
“傻鱼，贝壳里面的肉很好吃的。”人鱼担忧地看着它，“不会就是看你这可歌可泣的智商，才没有鲨鱼来吃你的吧？”
笨鱼小蝠鲼还是能听懂对方在笑话它的，于是学着小丑鱼宝宝对小丑鱼爸爸作出的傲娇模样，假装生气地闭上了眼，并鼓出了一串的泡泡。
但是傲娇不过三秒，它就偷偷睁开眼，想要瞄一眼人鱼的方向，结果发现对方早游没影了。
“你去哪了？”它惊慌地张望着周围的海水，“快回来呀，小福找不到你了……”
它的声音有点颤抖，方形的身体微微折起，害怕再次被抛弃。
“你游的太快了，小福跟不上……”
“对不起，小福不该生气的，小福也不该吐泡泡……”
幽暗的海水凉的心颤，蝠鲼的呼喊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你说的没错，小福就是条笨鱼，注定没有伙伴的……”
它抬头望了眼远处的洋流，庞大的队伍还在有序前行着，看起来好热闹。
但是陌生的鱼是不能随意进入队伍的。更何况是它这样一只形单影只，没有族群的笨鱼。
不知是不是在等待对方呼唤自己，它在原地静默了许久，直到因为没有游动而即将窒息，小蝠鲼才动了动鱼鳍。
看了眼下方熟悉的沙地，它用宽鳍揉了揉眼睛，默默往回游去……
“小福，小福——”
人鱼看着默自往回游去的蝠鲼，语气无奈，“原来不只是条傻鱼啊，还是个路痴。”
小蝠鲼听到对方呼唤自己的时候，就愣住了，甚至因为忘记划水，而被一股水流卷偏了几米。
“给你。”人鱼捧着一手的贝壳，每一个她都用利爪扳开了，露出里面鲜嫩的软肉。
“尝尝吧，我刚刚在底下找到的贝壳。”看着蝠鲼还没反应，她直接上手丢了一颗到它的嘴里。
“要是早尝过贝壳的味道，你也不会被小丑鱼骗那么久了。”
小蝠鲼呆呆含着贝肉，这鲜嫩的味道对它来说很陌生。在这贫瘠的海底沙地，它一直靠着那条老石斑鱼时不时舍弃的腐肉活下来的。
“好吃吗？”
小蝠鲼点了点头，吞咽下贝肉后才开口说话，“这……这附近的贝壳应该早就被我捡光了啊。”
“当然是——”人鱼用尾巴旋了个水花，“我游得快啊，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往返相当长的路程。”
她抬眼看了看队伍的方向，排列在头部的族群早已经游远了，甚至断后的几只鲸鲨都要看不见了。于是转头对着小福说道，“拉住我的手，我们得抓紧赶路了。”
小蝠鲼怔了怔，慢慢将宽鳍的一角放入人鱼的手掌心里。
原来……
原来拉住伙伴的手是这个感觉。
……
“快来！”
人鱼敏捷地从密密麻麻的鳕鱼群里穿过，“你可以借着它们游动的水流划出去好远哩。”
“我，我不行的。”小福缩着自己的鱼鳍，“我太宽了，又方又笨拙的。”
“真是条小笨鱼。”人鱼游到它身边，教它如何将宽鳍卷到一个适合的幅度，将自己的手放在它的背上，同时用自己的鱼尾作动力，瞬间窜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