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荼姚的这番话以及天帝太微的沉默,大殿之上的气氛立刻就变得奇怪。
然后,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是殿外使者所高喊的那一句。
——火神到!
“太好了!是旭儿……陛下!是旭儿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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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
收回手上的灵力,而一向是在这既为兄长也为好友的润玉面前自在惯了的旭凤也不想跟他讲什么虚礼。干脆是由着润玉在榻上梳理经脉,旭凤自顾自起身走至矮桌边给他自己倒上了杯凉茶。
“我只能先清了你体内的火毒,这几日你免不了还要受些皮肉之苦。你我体制相克,若为你强行疗伤,只怕会适得其反。”
润玉倒也不甚在意。将那还没被旭凤喝到嘴里的凉茶给硬是抢了过来,白袍仙人把玩着手上这枚小小的琼脂玉杯,道:“你这涅槃之伤怕也是还未能痊愈吧。你呀,五行属火又才是解了体内冰**毒,不可这般贪食清凉。”
旭凤闻言偏头一笑,他心有所想,自然在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
“你这语气……怎么同绾绾一般。”
“绾绾?”润玉顿住,“听起来似乎是位女子的闺名。”
不知为何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旭凤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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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润玉,面对着这顿时安静下来的栖梧宫主殿,旭凤不免是忍不住拿它对比起了那叫他仅仅住了十天的山林竹屋。旭凤行军打仗,自然不会在意所居之处是否华贵舒适。而以前觉得栖梧宫好,只因为这是他住了千万年的地方,是他的家。可现在回忆起那处由绾绾亲手收拾出来的竹屋,它比之云雾缭绕的天界所多出的山水、花草、小兔、鸟雀,还有那根本就撑不住他重量的木秋千……反倒显得更是质朴而有趣。
抬手一挥,经由面前镜子所透出来的是绾绾忙忙碌碌的身影,跟他在时似是没什么不同。
呵,本殿下在这里回忆往昔相思成疾,你倒好,就知道喂你的那只伤了腿的蠢兔子!
瞧着瞧着,旭凤不禁伸手,可最终触到的却只是一阵冰凉。是啊,他碰到的其实也不过就是栖梧宫中的一面镜子罢了。旭凤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转而是握住了他自己的腕子。目光随之看去,他知道,在隔着袖子的那处有他给自己系上的一段红绳。
可叔父的红绳,于他这个神仙而言不过就是个装饰,什么都算不得。
旭凤愣愣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突然惊起一声高呼。
“凤娃!你……你你不老实养伤,居然躲在屋子里偷看人家小姑娘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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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着里衣散着微湿的长发,绾绾枕臂,恹恹的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只白色小兔柔软的皮毛。若是平日,她此时应该是在做些什么呢?跟旭凤下棋?亦或者是听他讲些穷奇混沌之类的精怪传说?
反正总不会是这般无趣。
绾绾发现,她似乎是想不起在旭凤来之前的很多事情了,比如……在他出现之前,她是怎么打发这睡前漫长的时间来着?
眨巴眨巴杏眼,绾绾鼓起小脸儿自言自语道:“小兔啊小兔,你看你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你是不是也到了快要离开的时候了?百年时间虽说不过弹指一瞬,但若是走了,恐怕再见也就难了。不过若是你这小兔,以后我便就是见了估计也认不出,毕竟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长得如此相像……不如你也修成精怪可好?”
正笑说着,屋外的风突然吹动了绾绾支起的木窗。
女孩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起雾了?”
于林中,雾霭沉沉之处,似是有双发红的眼睛。
绾绾被惊了心,下意识的后退,结果正好是撞翻了一旁还未收起的棋盘。
这一阵落子的哗啦声响在如此寂静之所可谓是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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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娃,不是叔父唠叨你,只不过你堂堂天族二殿下!勇冠六界的战神!你……你总得要点儿脸吧!”
谁不要脸了?!
“凤娃,你跟叔父说那姑娘是谁?!叔父给你想办法!总不能让人家被你白占便宜呀!”
他怎么就占便宜了?!他除了搭在屏风上的那些已是被褪下的衣物以外什么都没看到啊!
旭凤觉得委屈。
如若知晓绾绾沐浴,自认君子的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撤下仙法,只不过是那镜像无声而他又刚刚好是出了那么会儿神,这才是给放任了一番。况且若不是他旭凤的心思早就飞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连月下仙人进来屋子都毫无察觉!
面对着不停絮絮叨叨的给他讲着男人担当的狐狸仙,旭凤叹了口气,无奈唤道:“叔父……”
可话还未能说完,旭凤只觉手腕上突然一松。
竟是他的红绳……断了。
第7章 孤注一掷
——伏羲八卦参合倚仗天地变化之术,山林河石之道,所谓万法阴阳循环往复,因果自然生生不息。既是循环,因此是有“入此阵者必困此阵中”的名头,除非找到破解之法,否则定当是会如你上次那般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势必要回到原点……你是懂医的,所以那些阴阳调和相生相克之理我不必多言想来你也明白。
——那现在就以此棋盘及棋子为例,所谓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而我所要教你的这个新鲜玩法儿不仅仅是可以用于下棋,更加可以用于排兵布阵,囚徒困敌。
——伏羲八卦阵其中除开了八卦之外亦另还掺杂有遁甲之术五行八门。其中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景门中平。而八门落宫之状,即是与所落之宫的五行相克和旺相休囚都将会成为破阵的关键。
努力回想着旭凤的一字一句,绾绾借由簪子之力硬是于她自己所着着的白色衬裙的下摆处撕扯出了条条细长的麻布,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女孩子将簪子转了个弯继而又是在手臂上划出了两道深深血口。啪嗒啪嗒,就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又疼又冷又累又怕的,那显得分外娇弱可怜的泪滴情不自禁的落下,瞬间便就晕开了姑娘手上所残留着的斑斑血迹。
可是没有办法,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勉强能够冷静下来的绾绾只能是死咬着嘴唇,把全数的痛呼连带着她夺眶而出的泪意与脆弱一同咬牙咽回了心里。
这就是绾绾……她自己可以哭也可以很无助,但她却不愿意连一丝反抗都不做而就此认命。女孩子的清醒已经是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绾绾全无那些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不着边际的英雄救美的幻想。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恰到好处的赶来帮她,所以如果想要活命,她就必须要靠自己!
而现在,唯有信任旭凤之前所言,孤注一掷,她才能有机会胜逃出生天险中求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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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娃,你应知私自下凡乃是有违天规!
——叔父,事急从权,待旭凤回来后定会亲自前去向父帝、母神请罪!
——哎,凤娃!凤娃呀!
腾云驾雾,如御电而驰风,凤皇于飞,裹流火而坠地。敛羽翅,收翎尾,以着百鸟之王的真身直落山林后化形为人,金红色衣袖轻摆间,生来仙胎的独属之气便犹似厉风,顿时就扫开了周遭萦绕着的一片瘴毒薄雾。仿佛是让这浑身弥漫的气场突兀的打破了某种笼罩在此处奇怪的结界一般,旭凤的到来叫原是寂静压抑的林中鸟雀纷纷是没了顾忌和束缚的叽喳出声一飞冲天,掸落下的五彩羽毛于半空扬扬洒洒,甚是壮观。
此处,乃是魔气最盛之地,立有几棵分外眼熟的参天古树,正是那日绾绾为了给他寻找山泉水时所误打误撞而进入的小八卦阵。曲单膝而半蹲,旭凤伸手取过被石块压在了枯枝落叶之上的一条染浸了鲜血的裙摆布条。另外,他还发现绕着几处不同的方位,一看便就知是依仗某种规律的还出现了第二条第三条……旭凤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当即就反应了过来。
那姑娘竟然以血做引,妄图想要借助伏羲八卦诱那妖物入阵将其困在这里!
简直是胆大包天!
伏羲八卦阵精妙绝伦变化莫测,且先不说她学了才不过是短短的三四时日而已,现就以此处的情况看去,几乎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女孩子所布下的这一阵法分明还是存在着极大的漏洞的。
对,就是布下,而非仅仅只是利用!
出乎了旭凤的意料,那姑娘竟然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还能冷静的想到要借助其他外物而以一己之力去填补其中所需的空缺。一瞧便知是出自了她的手笔,东南角及东北角方向上分别立起的那一株枯枝将整个完整的伏羲八卦阵重新分割以至于是叫这里又形成了另一个小型的阵法。
旭凤不得不承认,绾绾确实很聪明也确实是很会举一反三。估计是因为在时间紧迫之下她未能来得及找到东南方向及东北方向的那一棵原本坐镇边角的古树,所以她才会临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以枯枝为替代,想借此圆阵。这番做用虽是也可,但终究浅薄。毕竟,是以八卦的八角之方力量不均,自是难都发挥其各长以长时间的困住妖物,因此怪不得虽然此处魔气最胜,但旭凤却并未发现妖物真身。
荒唐!
将他腕上的那条已是断了的红绳和同它一般因为染着女孩子的鲜血而变得分外艳丽的裙摆布料一同握入手中。然后收紧再收紧,旭凤把它们狠狠揉进了掌心。
“绾绾!”
“绾绾!”
“丫头!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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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方云宫
高坐主位,荼姚面色不愉。
——孩儿尚未寻得凶手,但此事定与兄长无关,还请父帝、母神明鉴。
——我已查出些蛛丝马迹,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还请父帝、母神收回成命,旭凤既领命执掌了五方天兵,那么退敌守土本就是旭凤的分内之事。如今魔界虽是暂收但只为缓兵之计,且昨夜依儿臣的观察,焱城王迟早会卷土重来,既然敌寇未靖忘川之乱未平,又何言其他呢?儿请请退,回去整兵备战,以护我天界威严。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这本是个绝佳的机会,然,她这个做母亲的也都已为他铺好了康庄大道,可他却……
她为他操碎了心,从润玉到穗禾,从天界到鸟族,可他却全然不知晓她的苦心。
不,也不能是全然不知吧,毕竟她儿那般聪慧。
他不过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可只要是她的旭儿一日不做上储君之位,她荼姚就一日不得安生!
道道黑烟齐聚,于殿前凝成黑影。
“启禀天后,火神殿下并未对其怀有疑心,还特地施法为之疗伤,且喝茶叙旧,直至一个时辰后方才送其离开了栖梧宫,两人之间看不出有任何嫌隙猜忌。”
黑袍之人虽是未严明其之身份,但这话一出,已然心知肚明的荼姚就更是没了好脸色。
“那孩子如今与狼为伍都尚不自知!如果不是有我在背后替他筹划一切,天帝之位恐就是要拱手让与他人!”
“……”
“你且先下去吧。记住,要看紧了润玉,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天后,此番还有一事。火神殿下,似乎已下凡去了。”
“什么?!你说旭儿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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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
“唉……”
“唉……”
“唉!唉!唉!”
“月下仙人,您就别叹气了。”
这都已经是第一千一百二十七下了。
“老夫能不叹气吗?!凤娃他……他他……哎,凤娃!”
还未等来回换着姿势和手去托下巴的月下仙人把他原本满肚子要发的牢骚话给说完,只见天边一团金光极速而来,竟是直接落进了院中。
“殿下!”
了听和飞絮连忙迎了过去
他们家殿下的衣襟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他们家殿下的身前怎么还抱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
不等已经是懵了的飞絮、了听开门,旭凤以着浑身的气势硬是生生的把他寝殿的门扇震开于了两侧。
“请岐黄仙人,快!”
目光落在了女孩子家家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在那里被血染得发黑的是一条分外眼熟的红绳。
月下仙人曾在栖梧宫的镜中见过。
“被凤娃占了便宜的姑娘?”
狐狸仙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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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力交瘁瘴毒入体,伤筋动骨失血过多,如此的身体状况若是没有之前蕴藏在那条天蚕丝之中的凤凰灵力庇佑,恐怕只是以着这般娇柔脆弱的凡人之躯与其相抗,女孩子早就已身归尘土香消玉殒了。
虽说绾绾确实是没有了性命之忧,但坐在床边的旭凤面上仍然不见轻松。不为别的,而只是因为了他手中的这碗才刚刚是被熬好端来的汤药。
它是怎么都喂不进绾绾的嘴里。
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以口渡之?
反正不喝药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也不过就是个权宜之计罢了。
稍加思索便就下定了决心,旭凤单手端起玉碗置于唇边。然后由于鼻尖凑的近了,所以自然的那股浓重的药味儿就变得是更加的令人难以消受,便就是像旭凤这样的大男人都忍不住皱起了剑眉。
含过一口褐色汤汁,随后,旭凤试探着低头,寻住了女孩子微凉淡色的两半娇唇。
毫无缝隙的覆上。
“咳……咳咳!”
可这只是才挨了上去没有多久,还未等旭凤有所品尝回味,绾绾突然是被呛得咳了起来。那强烈的反应楞是把旭凤吓得喉结微动,咕噜一声将剩下的本应该要全数喂给绾绾的大半口汤药直接给咽了下去。
差点咬了舌头,旭凤不禁抬手掩唇。
我的天,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