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微信图标上冷不丁多了个红点。
她下意识点进去,原以为还是付其右的好友申请,没成想是班长发来的消息。
周芙眉心忍不住拧得更深,隐约觉得他发过来的消息,或许又是自己不想看见的。
犹豫许久,将消息点开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字:
【对不起】
一如当初他转学离开北临前,最后同她说的那几个字。
那年的私高不靠过硬家世,仅凭优异成绩考进去的学生少之又少,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寒门贵子在重高多如米,在私高却极为少见。
但比起在重高当凤尾,在私高做鸡头的奖励金能够救他母亲于水火。
母亲需要这笔钱治病,班长狠心放弃了重高的录取名额,进了私高。
然而这样的学生进到那种氛围的学校,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挨欺负算是家常便饭。
最开始他们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能忍则忍,后来周芙从今塘回来,这帮人转移了目标,他稍得片刻安宁。
可长久以来,成绩下滑得很是厉害,母亲的病逐渐好转,家里条件稍见宽裕,了解到他这种情况,也不忍心再将他放在私高,决定替他办理转学,回老家重点继续就读。
周芙受欺负的事情他是知晓的,和当初欺负他的是同一帮人,班里乃至学校里都没有人敢反抗他们,他也不敢。
只是忍气吞声久了,哪怕是只病猫也想反咬回去。
临近转学的前一周,他终于将那憋屈已久的气撒出来,替周芙出了次头。
周芙从凌路雨借给她的五百块钱中抠出一部分,给他买了些药,随后提醒他,别再替自己做那样的事。
付其右欺负他的那小半年,她正好在今塘,并不知情,因而又补充了句:“被付其右他们缠上很难脱身。”
班长笑着举了举手中即将要回老家的车票,无所谓道:“没事,我这周末就转学回老家了,天高皇帝远,付其右再牛又能奈我何。”
周芙稍稍舒了口气:“那就好。”
隔天两人在车站相遇,周芙买了张北临去往今塘的车票,原以为班长要回老家,便用买完票后仅剩下的最后一点钱给他买了点零食,让他在路上解解馋垫垫肚子,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班长是来退票的。
他到底低估了付其右这帮人的恶劣。
那天之后,私高忽然告知他转校手续不全,需要在北临补好,之后回老家才能顺利入学。
他着急来将车票退了,没想到当天晚上便被付其右那帮人弄到了私家别苑去。
明明就差几分钟,周芙便可以搭上北临去往今塘的那趟班车。
可班长的手机忽然发来了好几段小视频,她知道是付其右搞得鬼,但她不能不回去。
她悄悄将从前凌路雨从申城阳那拿回来摆弄的录像表挂到胸前,硬着头皮去了付其右的别墅。
那天,她没来得及回今塘,可她还是见到了陈忌。
她对他说了最难听的话。
她曾将他一个人丢在今塘岛的冬天。
而那晚,她再一次将他丢在北临初春的大雨之下。
隔了几天,她悄悄联系上班长,告诉他自己拍下了证据,只有报警,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
只是警方来到医院询问情况的那天,班长苍白的脸上扬起看似无所谓的笑容,同他们说:“同学之间闹着玩的,男孩子打来打去的太正常了,我平时也打他们呢,都是小打小闹,那天玩嗨了,大家都受了点伤,不只是我,付其右下巴都被我打脱臼了。”
不论警方怎么说,班长坚持只是玩闹,不愿意报警。
一直到临回老家的前几分钟,他给周芙发来消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只想赶快回老家好好上学,我父母经不起我这样折腾了。”
周芙一边看着消息,一边捂着自己手臂上新鲜的伤口回他:“没关系,是我害了你。”
那晚之后,整整两年,她没敢再回北临。
而如今,她再次收到了相同的三个字。
【对不起。】
【我和家里人刚刚在北临安顿下来,我老婆上个月刚生小孩,还在坐月子,受不了任何刺激,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周芙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连周嘉晟都不知道的微信号码和小区地址,付其右能知道。
她紧张的手都控制不住在抖,可还是努力地捏着手机给他发消息:【付其右到底又对你做了什么?不论是什么事,报警吧,只有报警才有出路。】
消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对话框上出现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周芙一下收紧手心,心中某种防线似是在渐渐崩溃。
她硬着头皮点到短信。
没敢点开一个接一个的小视频,只先将堂哥周嘉晟的消息打开。
【周芙,你男人挺牛啊,当初老子去你公司找你,被你男人手下那小弟反手弄局子里去,让我爸妈好一阵求,害得老子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弄我也就算了,付其右他都敢动。】
【付其右九月才回国没两天,去你公司闹了一阵,也直接就被弄局子去了,这两天刚放出来,差点连我都打,你他妈看看你男人干的好事,他说了,他不可能放过你的,你就等着吧,连带着你家那位神通广大的男人,也小心点哦。】
周芙齿间紧咬着食指,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才将那些小视频点开。
里头是班长挨打的视频。
有八年前的,也有最近的。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浮沉大楼门前,以及小区门前蹲守时拍下的视频。
她压根不知道付其右竟然已经去找过陈忌了。
明明是她招惹来的祸事,怎么到头来还是连累到了陈忌。
小视频里,班长被殴打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响。
周芙一个人缩在床上,总觉得脑子里的画面莫名模糊起来,被殴打的人从班长变成了陈忌。
眼泪倏地夺眶而出,划过脸颊,坠落在被单之上。
她紧咬着指节,哪怕再使劲也感觉不到疼痛。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像周嘉欣那种人,才与陈忌最最般配。
她有漂亮的脸蛋,完美的家世,她能给陈忌带来锦上添花。
而她什么都没有了,浑身上下,除了疤痕便是永无尽头的麻烦与灾难。
陈忌那么好的人,到底凭什么要被她这样的人拖累。
楼下庭院外隐隐传来汽车停靠的响动。
周芙当即将手机关了,手忙脚乱将眼泪擦干。
担心他看出来,刻意下床进了洗手间,闭着眼用水洗了把脸。
正洗着,陈忌已经从楼下上来,到了她身后。
洗手间的镜子上映衬出陈忌高大的体格,男人双手交叠环保在胸前,懒洋洋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在洗手池面前弯腰洗脸。
待小姑娘直起身,还未来得及将脸上的水渍擦去,陈忌已经忍不住上前,一下从她身后将人环抱在怀中。
周芙身子一僵,下意识从他怀中出来,往边上挪了两步。
陈忌轻挑眉梢,眼神在她脸上打量了下,问:“眼睛为什么红了?”
“水弄进去了。”她的语调里没了往常对上他时的娇气。
声线平直板正。
陈忌下意识蹙起眉心,总觉得他这一趟回来,这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他随口问。
周芙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同他开口。
“肚子又饿了?”他继续猜测,“还好老子回来得及时,再去给你做点吃的。”
男人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周芙忽地开口将他叫住。
“陈忌。”
“昂。”男人语气懒洋洋的。
“要不我们,离婚吧?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合适。”
陈忌脚步微滞一瞬,眸光瞬间黯下几分,瞳仁漆黑,脸色沉得可怖。
下一秒,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随口问她:“想吃什么?我这几天都没在家吃,菜不多,冰箱里好像有饺子有馄饨,还有点——”
“陈忌,你别这样,我是说真的。”她轻声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男人终于还是沉着脸转过身来,努力压着脾气,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同她说:“周芙你知不知道离婚这个玩笑不能乱开的?”
“我们不合适,还有谁能和你合适?”
“你那异父异母的亲哥?还是什么英雄救美的班长?”
“他们能像我一样守着你伺候吗?”
周芙面上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指尖却已经深深扎在掌心:“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陈忌眉梢挑起,扯唇嗤笑一声,第一次用不带玩笑的语气说了句,“周芙,你有点儿良心。”
重逢之后的这么长时间下来,陈忌总是以一种沉稳老道运筹帷幄的姿态出现,而今天是他第一次没有办法去细想任何事,第一次失去理智。
“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随手捞过刚刚才往桌上一丢的车钥匙,冷冰冰地留下一句“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自己先冷静冷静。”之后,沉着脸离开了别墅。
楼下轿车发动后,声音逐渐远去。
周芙贴着洗手间光滑冰冷的瓷砖墙面滑坐在地,耳边不断回响起阵阵哀嚎。
可怖的场景一次次在眼前重现。
她不知所措地回到床上,紧紧抱着那还残留着他味道的被子。
不断地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别墅外,陈忌黑着脸绕着屋外花园开了好几圈的车。
片刻后,陆明舶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陈忌挂了两次,最后还是抵不住他的坚持,接了起来。
“没事别给老子打。”他说完,正想再次将电话挂断。
就听见陆明舶在电话那头心虚地喊道:“哥,那箱礼物运错地方了……”
陈忌薄唇紧抿着,没吭声。
陆明舶继续说:“我地址没给错!是这外国佬真不行!”
陈忌懒得听他废话,蹙着眉直截了当问:“送到哪了?”
“郊区一个集中点,你那地儿开车过去,估计一个多小时能到。”
“从今塘替你带来的信也放里头了……”
陈忌紧了紧后槽牙:“知道了。”
男人打着方向盘,按照陆明舶发来的地址,黑着脸驱车前往。
气死他得了,家里那个莫名其妙和他说离婚,他还得屁颠屁颠开车去郊区给她拿生日礼物。
车子开出十多分钟之后,陈忌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去想,周芙一个人在家到底在干什么了。
一边儿气她脱口而出就是离婚两个字,一边又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冷硬,会不会吓到她,害她委屈。
想想又觉得,人家都要和自己离婚了,他什么态度,她怕是也不太在意。
片刻后,陈忌还是没忍住给周芙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没人接,估计还堵着气。
男人舌尖抵了抵脸颊,面无表情地给在英国的助理打了个电话:“给她送点儿吃的。”
“送我家去。”
“对,中餐,算了,中餐西餐都准备点儿,这姑娘嘴挑着呢,多准备点花样,能多吃两口我都谢天谢地。”
“顺便看看她在做什么,要是在哭你马上和我说。”
别墅内,周芙一个人孤零零缩在床上,想闭着自己入睡却迟迟无法入睡。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小提琴琴弦割在手臂上的场景。
最开始是割在她的手上。
后来慢慢割在了陈忌手上。
她一下睁开眼,苍白着小脸抓过手机,双目无神地趿上拖鞋下了楼,而后径直往屋外走。
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陈忌终于到了陆明舶所说的地点,将一箱子礼物搬上车后,又把那一沓信封捏在手中坐回驾驶座上。
方才的那点气已经在路上全数耗尽,这会儿他心思全在周芙身上,归心似箭,和她有什么可较劲的,没这个必要,男人连信都等不及看,随手放到一边,只想立刻往家里赶。
路上,陆明舶再次打来电话。
陈忌面不改色将电话接起来。
陆明舶这回语气比方才正经了不少,甚至带点儿严肃:“哥,付其右这个名字,你在嫂子那听过没有?”
陈忌眉心当即不自觉蹙起:“没有。”
但是非常耳熟。
回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几年前好像被我打过。”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会儿他已经考来北临。
周末习惯性去私高附近转悠的时候,曾偶然间听到过付其右口嗨,满口污言秽语之后,嘴里隐约出现了周芙两个字。
那会儿陈忌也才大一左右的年纪,远没有如今成熟稳重,也不管对方说的是哪个周芙,上手就是一顿打。
当时付其右身边跟了八九个人,见状一起上,最后愣是没打赢陈忌。
个个头破血流之时,陈忌分毫未伤。
向来横行霸道的付其右面子丢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带着一身伤回到家中,冲他那老爹卖惨告状。
付其右这德性就是被家里人从小到大的纵容宠惯给养出来的。
父亲一听,当即领着人要报警。
那也是陈忌第一回 被通知家长,从前在今塘,再大的事,也轮不到他爹陆天山出面。
陈忌不让。
父子俩在警局面前碰面时,陈忌搭理都懒得搭理他。
陆天山则是十分上心,毕竟能有机会替儿子出面,不管是什么事,他都倍感荣幸。
付其右父亲付王成在北临本就是家世显赫出了名的富二代,到了付其右这一代,已经是富三代了。
因而举手投足都透着股胸有成竹的底气。
加之这回是他儿子重伤,他说什么都要讨个公道回来。
见父亲这架势,付其右下巴也仰得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