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她快速把手机从耳际摘开,戚母在那头还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她也不想听。
舒似眼眶泛酸地把电话挂断,埋着头在原地站着,不停地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需要恢复状态才行。
“舒似。”
呼吸滞停一瞬——
舒似抬起被水意略微模糊的双眼,只见到边绍站在离自己大概一米远的地方,身影挡掉了些许灯光,面目都让人看不清楚。
他又走近了两步,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低下了头,眉心微蹙地看着她的双眼,声音低沉平缓:“你怎么了?”
舒似眨了眨眼睛,水意滚到了眼尾,视线变得清晰,她歪仰着头,把他脸上眼底的情绪全都收进眼里——
他在担心她,他很担心她。
那种神情不是虚伪做戏装出来的,因为那些担忧和心疼太过于真实了。
真实的让她忍不住想要自私地拥有一下这份真心。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也好。
“嗯?你怎么了?”边绍放轻了声音,“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
话未完,舒似突地往前一步,近乎冲撞地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际。
唯恐不够,她两手微微又拢紧了一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边绍身子一僵,哑然收声。
舒似咬着唇无声地抱着他,眼里噙着的泪濡湿进他胸前的衣料,她的脸颊甚至能感受到与他胸膛擦触间的温热。
她还闻见他身上一股清透淡然的古龙水味儿,味凉而苦。
多神奇啊。
明明天气炎热,她却还是身心冰凉,唯有他身上这股真实的温热能给她递送来微微的暖意。
*
边绍低下头,沉默看着她漆黑的头顶,垂在腿侧的左手微微动了动,抬起又落下。
他突然不知道为何很想抱住她,大概是因为此刻的舒似看起来很脆弱。
但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并不能让他自我欺骗地去乘人之危。
他不可以抱她,他没有身份抱她。
车鸣嘈杂,人来人往,有路人好奇而望。
边绍仿佛不觉,垂手静静站着。
直到怀中女人的肩膀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眉间终于皱起了一个微薄的小川字。
第二次了。
她又在他面前哭了。
边绍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异样的涩意,抬起左手虚虚地环过她的后背,手掌轻缓耐心地拍着,右手覆上她的头顶,温柔抚了两下。
动作过后,他明显感觉腰间的那双手又用力地收紧了一些,就像是在回应他一般。
他右手顿了顿,又轻轻地落回她的后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怎么又哭了呢?”
舒似不答,无比依赖地从他身上汲取着温暖。
因为她明白这种温柔她只能任性地拥有这一回,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
她不敢贪得无厌,因为下场会很难看。
随着她靠住的胸腔微微震动着,她听见边绍的声线依旧温柔,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和宠溺说道:“别哭了好不好?舒似。”
“我真的很怕你哭。”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舒似胸腔里好似起了一阵风,那些碎末被风吹得飘飘扬扬的飞走了。
那阵风,来得虽晚,却起得无比含蓄而温柔。
“我真的很怕你哭。”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就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就该是无坚不摧的,她就该是土塑的,没有眼泪一样。
哪怕她潸然落泪,也没人会心疼,她得到的从来都只是漠视而已。
她也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为什么——
她从边绍嘴里听到这句话还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不敢承认这种感动,是边绍给她带来的。
她其实很想笑着回应一声边绍:“谁他妈哭了啊。”
可她嘴角却是无比的僵硬,抽搐抬起又无力的落下去,随即而来的是流得更汹涌的眼泪。
她心里破的那个大洞,呼呼风过啸去,越吹就让她觉得愈空荡,好像再也填不满了。
为什么人总是如此脆弱?
区区几句话就能让人溃不成军,又让人感动不已。
第30章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舒似情绪低落,脑袋歪靠在椅背,看着车窗上细细碎碎碎的雨帘,过一会儿凝聚成一道,缓缓地向下流去,又被风吹走。
偶尔车子驶过高架下时,环境黑下来,她在车里昏黄的照明灯下看到车窗自己上倒映出来的那张花了妆的脸。
眼圈红红,脸色青白,特难看,跟鬼似的。
舒似不太记得她和边绍那个看起来相当亲密的拥抱是怎么分开的。
她选择性地把这段记忆匆匆地筛丢到了脑后去。
边绍亦如此,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
沃尔沃开了有大概十分钟了,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直到回到方阳小区楼下,舒似还是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
她朝边绍道了声谢,准备下车。
边绍喊住了她:“舒似。”
舒似转脸,眉目冷淡地看着他。
边绍与她对视两秒,感觉胸前某寸地方隐隐又有了濡湿的感觉,微微地往他心口里渗,凉沁沁的,又很烧人。
但其实她流在他胸口的那些泪迹早就被蒸发干透了。
他觉得舒似又回到了她刚来医院打狂犬疫苗时的那个状态。
清冷漠然,言行举止之间都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再次用尖刺把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努力展现出生人勿近的一面。
可看起来这样强硬的她,方才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出声的小女孩。
她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坚强而已。
边绍神情温和地笑了笑,说:“舒似,都过去了。”
“如果有些事情带给你的都是伤害,那你就不要再回头看了,不开心的都已经过去了,人活在当下,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没准未来好运连连呢?”他话停了停,笑着又补充道:“可能是我啰嗦了,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舒似定睛看着他。
她似乎经常听到边绍说这句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到底是有多刁钻刻薄,他才会总说这句话来表示自己其实是出自好意,并不是冒犯她。
她看得出来他说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的好意,哪怕这些道理对她并没有用,因为她都懂。
可她就是没办法儿修补心里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裂痕。
但他的这片真心不应该被她用冷漠相待。
因为这种热脸贴冷屁股带来的恶心感,她体会了整整四年。
舒似思索两秒,眨了眨眼睛,脸上冷淡化开,她笑了笑:“你的意思是否极泰来是吗?”
边绍看着她的笑脸愣了一下,点头道:“嗯,否极泰来。”
“我知道了,那我先上去了。”她朝他礼貌笑笑。
“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
舒似上楼回家。
门一开,家里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楼道的照明灯落下折进玄关一方,那处在微微发亮。
顾恩大概上班还没回来,但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别人。
一回到这个让她短暂安稳的屋子里,舒似就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她锁上门,连拖鞋都没穿,赤脚慢慢地走进卧室,拍灯,直接把身子摔到床上。
舒似神情倦怠地盯着天花板,除了时不时眨下眼和胸间微微地起伏,人就好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探手去床头边摸索了一会儿,揿下了灯光开关。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
再一会儿,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甚至能看见落地窗外,远处别的高楼霓虹转动灯缓慢折射过来的光投在房间的每一处,又缓慢的移开。
舒似的左手微微挪动,像没有上油的齿轮一样生涩,每缓慢挪一下她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关节在嘎吱嘎吱得响。
她忍受着那种令人口牙酸软的感觉,最后左手轻轻地放在了小腹下,指尖动动,抚了两下——
那里平坦如川。
但两年前,那里曾经有过一团小小的骨血,不知男女,是她和戚济南的孩子。
但是很可惜,他只在她的子宫里呆了两个月多一点,就被她这个所谓的母亲给扼杀了。
除了几张薄薄的化验单和B超,就仿佛他没有来过一样。
舒似已经很久没有放任过自己这样去回想这件事情了。
她每次一回忆起这个被她打掉的孩子,都会羞愧到无地自容,慌得只能匆匆回避,她觉得自己甚至不配为人。
那种羞愧感有多深,舒似无法形容。
她觉得她和戚济南的感情走向衰灭的起点就是在她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天开始的。
从她怀孕到打胎的每一幕画面都清晰如刚在昨日才发生。
一切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
*
那是两年前。
舒似那会儿做陪酒小姐也差不多两年了。
她不再为钱发愁,每天的生活用两个词就可以概括:坐台,戚济南。
舒似那时候还很爱戚济南,但她的爱里不知何时夹杂了从前没有的自卑。
她许多次做噩梦,梦见戚济南离她而去,嫌弃她是个坐台小姐。
惊醒后发现自己泪水流了满脸,身边却空无一人。
舒似怨过戚济南,不是因为她沦落成陪酒小姐,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怨的是戚济南的不争气和死不悔改。
她是个陪酒小姐。
哪怕她抓住裤头护着最后一道底线也不能抹掉她是个陪酒小姐的事实。
于是她自卑了,所以才更对他百依百顺,生怕他会离开自己;她没有安全感,很怕自己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她天真的在等戚济南变好,等啊等,等啊等——
两年了,戚济南还是那副德行。
然后,她怀孕了。
舒似清楚的记得自己检测出怀孕是在八月出头,因为那天是她例假推迟的第十三天。
她的例假一向正常,但戚济南并不爱做安全措施,几乎都是她在吃药,事前事后混着吃。
有时候她上班喝多了,回来迷糊之间戚济南上来就要,第二天她有时记得有时断片,避孕药也吃得磕磕巴巴。
那天傍晚,舒似去药店买了很多的测试纸验孕棒,回到家里坐在卫生间马桶上冥思了十分钟。
她其实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就生下来,她的存款暂时可以支撑住一段时间,再不济生下孩子她继续去陪酒好了。
她甚至侥幸地想,万一有了小孩没准戚济南就会变好了呢?
舒似那会儿真的想留住这个孩子。
于是她怀着这种虔诚的期待测了第一遍——两条红杠。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测到最后,满地狼藉,十几条各种各样的纸和棒,全都拿两条红杠对着她。
舒似蹲在地上,嘴角带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她觉得很幸福,那种幸福感让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个不停。
*
于是舒似跟何佳请了长假,给戚济南打了几通电话,他没有接。
舒似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然后就把手机搁置在茶几上开始打扫卫生。
没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舒似穿着高跟鞋都可以健步如飞,现在突然知道自己怀孕了,她连走个路都小心翼翼的。
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做完的卫生,她缩手缩脚地搞了快三个小时,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几乎把她累瘫。
做完卫生后,舒似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戚济南应该是半夜四点回来的,一回来就把舒似给摇醒了。
她睡眼迷蒙地被戚济南拽了起来,他的眼圈通红,无比兴奋地问她:“宝贝你怀孕啦?”
“你烦不烦呐?我都快困死了,我要睡觉。”
舒似把人一推,身子又倒下了。
没过半分钟,戚济南又给她拉了起来,拼命摇晃着她,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真的?确定吗?”
舒似被他晃得瞌睡都飞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去看看卫生间洗手台上那袋子里的东西就知道了。”
戚济南蹭一下坐起来跑到卫生间去了。
舒似笑着靠起身,摸烟盒拿了根烟正打算点,打火机开关揿了一半,她动作一停,松开手,把烟摘下拧成两段连同烟盒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啊,宝贝宝贝!我要做爸爸了是不是?”戚济南跟疯了一样的又从卫生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抓着两根验孕棒,满脸兴奋地在她面前抖两下,又抱着她一顿猛亲。
等那阵兴奋劲儿过去了,他满脸微笑地抱住了舒似,柔声道:“宝贝,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检查,还有,我要给我爸妈打电话。”
他身上的烟味浓重,舒似赶他:“快点去洗澡,身上臭死啦,以后都不准抽烟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这就去。”戚济南说完话,又钻进了卫生间。
舒似看着他来去匆匆,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她觉得这样很好,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
在他们去医院做完各项检查之后,舒似也还是这样想的。
她和戚济南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十指紧扣,她低头一手翻动着那些报告单,嘴角泛着幸福的微笑。
她怀孕一个半月了,医生说胚胎发育情况正常,和孕周相符。
一切都很好,真的很好。
戚济南坐在边上,满脸笑容地给他的爸妈打了电话。
舒似侧耳倾听片刻,只听见戚济南的声音由喜转怒。
“胡说八道!”